“是有一点点喜欢啦!”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反正也闲着无聊,找点事做做啦。”她祖父是村中有名的石匠,从小便教她一些刻石技法哄她玩儿。其实,她愿意离开温暖的家,而来这陌生的京城聂府当差,很大原因也是因慕名于聂府闻于世的玉雕。
“闲得无聊?”睨那个只到自己胸前的小丫头一眼,聂修炜哼哼道:“你来聂府是做什么的?”他家可不养一群无用的闲人。
“做丫头啊。”她一下子用手捂住唇,灿灿杏眸飘了飘,心神猛从雕玉坊里扯出来,糟了!一不留神好像泄了底儿、被揪了小辫儿!而且,好像是被最不该揪小辫儿的大龙头给揪住了!
“还知道呀?”他扫扫一旁胆颤心惊的小丫头,凉凉地撇撇唇角,算啦!看在这小丫头将石头阁整理得还算不错的分上,善良地放她一马好了。“你多大啦?”小小的个子,不做作的性子,有点可爱。“呃?啊?”不敢置信大公子今日对她会这么善良哎,忙讨好地一笑:“再七个月就满十四啦?”仰高头,一副很骄傲的样子。当然值得骄傲啦,因为她能为家里减轻负担,分忧解愁了嘛!其实她家中生活还过得去,只是弟妹多,爹娘总是不停地忙啊忙,连年近古稀的爷爷奶奶也不能歇一歇,她能出来挣些铜钱,自然值得她小小骄傲一下。
“还不满十四?”瞄瞄那不算平板的小身子,刚才拦住她急撞过来的身体时,手中碰到了不该唐突的地方,那柔软的触感还不错,“比我小六岁?”撇撇唇,有些鄙视。想当年他十四岁时,早已遍读史书,内敛的性子一如大人,哪里像她,冲冲撞撞,迷路成痴,单纯的性子隐不住一丝心思,好像七岁黄毛小儿!
“大少爷才十九?”仰高头仔细瞅他一眼,高瘦挺拔的身躯,俊秀逸人的脸庞,沉稳的性子,斯文的言谈,“我还以为大公子有二十九了哩!”怎么看怎么也瞧不见他身上有少年的稚气呀。
“嗯?”压迫性地睨她一眼,聂修炜嗤之以鼻,“小孩子哪里懂大人的。”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才不在意,只有这样傻呆呆的小毛孩,才总留恋什么少儿时光。
“不不,我是说大公子沉稳,很像成人!”她慌忙地解释一番。
“像成人?”一股火苗在胸肺间悄悄燃起,没有一个人,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当面说他“像成人”而不是赞他“是大人”!
“不不,是,是年少有成啦!”脑中思绪在拼命地转,糟,她好像拍马屁却拍到马脚上了哟!
“哦?”他冷冷哼了又哼,不悦地讥讥一笑,“你可读过书?”其实知她认得不少字,否则府中管事不会放她在石头阁为差。石头阁中藏品虽以玉器为主,其他古文名画也为数不少,没几分才识,也整理不了的。
“读、读过一点。”收敛慌乱的心神,开始认真回答大龙头的垂问,不能再讲错一句话耶!不然大公子一生气,要逐她出府怎么办?
“怪不得会嚼文咬字。”
“是咬文嚼字啦!”一个不察,认真地纠正大公子的口误。
“是嘛!”耸耸肩,不太情愿地承认这小丫环确是有一点点才识,“关于雕玉之技,你知道多少?”他忍不住想探探这小女娃娃的底儿。
“一点点啦!”用手指比出米粒大的一滴滴,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一副不敢班门弄斧的惭愧样子。
“跟着谁学的?”在这大明朝里,对女子管制甚是严厉,不可能在外人面前抛头露面的。
“我爷爷!”骄傲地挺挺胸,昂昂头,“他是我们那里最有名的石匠哟!很会刻石的。”阿涛与有荣焉地眯起杏眸灿灿一笑。
“哦?那我倒要考考你了。”引她穿过院门,走到清玉楼廊下,将雨伞丢到一旁,笑道:“到楼中一坐可好?”
“好,啊,不不不,”她一下子拘谨起来,暗恼,只顾与大公子一问一答,竟忘了该有的主仆之分!“我、哦,奴婢多谢大公子善意,不敢再打扰大公子,阿涛告、告退!”施一施礼,想重回依旧讨厌的倾盆大雨中,冒雨回石头阁。
“那就走吧!”瞥一眼瓢泼的大雨,淡淡一笑,“回石头阁的路不会再走错吧?”
“呃——”不由咽咽口水,伸出去的脚又缩回,干笑几声,“呵呵,呵呵。”好恼!罢,就死赖在大公子廊下一刻好了。
“呵呵。”学她笑几声,聂修炜有趣地挑挑眉,“不回石头阁啦?”不怕再站在大雨中兜圈子傻呆呆等人来救,就走,尽管走好了,他才没什么好心去劝阻。
“呵呵。”她依旧干笑,很知趣地侍立一旁,不敢再烦龙头老大。
“有没有兴趣瞧瞧我珍藏的石雕呀?”他闲闲地踱进厅堂,漫不经心地抛下一句诱饵——钓鱼的香饵。
“珍藏的石雕?”杏眸一下子睁得滴溜溜的圆,从门外向厅内探头探脑,视线所及之处,果见大小各色石雕陈列厅内各处,有花卉,有山水,有盆景……温润光洁,雕功精细,是——“青田石雕!”她不可置信地怪叫一声。青田石雕耶!只听说过却从无奢望亲眼目睹过的青田石雕耶!
“识得?”心中微诧,聂修炜扫了这看呆了的小丫头一眼,“要不要近前瞧瞧?”
“好呀好呀!”她闻言雀跃地笑眯眯,迈步要进门,却又缩了回去。
“怎么了?”明明一副渴望近前品赏的急迫模样,偏依旧站在门外。
“我、我在门外看一看好啦!”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阿涛盯着厅内所铺的长绒地毯,再扫一眼自己脚上湿答答又沾了不少污泥的布鞋,不敢进内。
“哦,将鞋子脱掉就行了嘛!”恍然大悟,好笑地指指自己光裸着的大脚丫,对这小丫头的好感又加上了一分,不鲁莽的小女娃娃哟!
“不、不用了。”干笑地咽咽口水,她可没那么天大的胆子,敢在男子面前赤足行走。
“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我不会笑你啦!”见小丫头畏畏缩缩,凉凉一笑,激她:“胆小鬼!”心里竟升起了捉弄女娃娃的坏心眼。
“谁、谁怕呀?”扭脖子也哼一哼,算了!这青田石雕可是所有雕刻师傅们的梦中美玉,不仔细看上几眼,后悔一辈子可只能怨自己!弯下腰,将两只脏泥布鞋拔下来,脱去湿透的布袜,光着一双胖胖的脚丫子,大步跨进厅来!
聂修炜扫一眼那双脚丫,挑挑眉:“是天足喔!”在大明朝内,女子很少有不缠足的。
“那又怎样?”摸摸头,她将脚丫子缩进裤管,天足怎么啦?
“为什么没缠足?”好奇而已,绝非兴师问罪,他又不是什么卫道之人,才不管他人是否合乎礼教、女子必须缠足等无稽之谈。
“为什么要缠足?”理直气壮地回聂修炜一句,阿涛气嘟嘟,“将一双脚缠成什么三寸金莲,能挑水呀?能下地干活呀?”她家可是务农人家,每日有做不完的活,不是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滴滴千金大小姐,“再讲,缠足多痛!我爹娘才舍不得我受罪哩!”
“我又没说什么不好,你气什么?”挑眉一笑,聂修炜越觉有趣,“我也不赞同女子缠足,行了吧?”休战,休战,他们没必要为此争吵不停吧?
“什么行呀?这本就跟大公子无关啊!”奇怪的人,讶异地扫大公子一眼,不明白他何以有此说法。
“啊?”也怪叫一声,险些露出年少的稚气。他刚才是为劝她不气耶!怎么到头来,倒是他的事?
“本、本来——啊啾——”惊天一个大喷嚏,险些逼出泪来。好冷!廊外雨大倾泻,偏又刮起风来,浑身湿透,不冷才怪哩!双手立刻环住身体,一阵寒颤,“啊啾!啊啾——”
“冻着啦?”好笑地摇摇头,指一指厅旁侧门,“那里有我的一些衣物,将就去换一件吧!”也难怪,在雨中淋了半天,不得病才怪呢!
“不、不用——啊啾!”抹一抹鼻头,声音开始含糊不清,鼻孔也塞起来。
“还逞什么强啊。”他索性上前拉住她,扯往侧门,“你冻坏了,谁帮我整理石头阁呀?”要不是这小丫头还有一些用处,才懒得管她死活哩!
“不用、不用。”她才不想欠别人情意哩!
“行啦!喏,给你,先换上。”将自己平日所穿一套衣裤拿给她,也自取了一套衣物,“我去那边换,这里留给你用。”笑着退出门外,细心地将门替她关好,呵呵,他原来也很关心下人嘛!
第一次,他发觉这个只会迷路的小丫头也挺可爱的。
第二章
“青田石雕源于江浙,因青田产有叶蜡石,其色温润优美,具有‘实、软、细、莹、色’等特征,尤其有一种石名为‘冻石’,最为珍贵。我说的可对?”眨眨晶灿杏瞳,阿涛征求聂修炜意见。
“很对啊!”这小丫头倒真有几分见识,“还有呢?”
“嗯——”歪头想一想,仔细回想爷爷曾讲过的,“还有,还有就是青田石雕是依形布局,取势造型,依色取巧,因巧施艺,很具风采。特别适于装点饰屋,深有江南一带色彩。”此是雕刻精谙所在也。
“不错,接着讲下去。”斜倚在凉榻上,单手支颌,注视着那个一论起雕刻来便眉飞色舞,侃侃而谈的小丫头,聂修炜但笑不语。
“嗯——青田石雕在雕刻之技上,以精雕细刻、不留刀痕、光洁温润为能事。在雕刻种类上,以花鸟山水之景见长。”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再来,我就不知其他了。”
“很好嘛!看不出你这么一个小娃儿,懂得真是不少呀!”笑着不吝赞叹,当今世上,如这小丫头一般对青田石雕知之甚详者,在女子中乃是他平生仅见。毕竟,女子无才便是德,讲的是女红、容德、才德并不见容于男子的世界。
“哪里,大公子见笑。”又一次摸摸头,咬咬红唇羞涩一笑,除了在家时与爷爷时常谈些石雕之类的话题外,她生性内向,从没如今日般与陌生人侃侃而论过,当然,大公子也不算什么陌生人啦!只是前几次的见面不太轻松而已。记忆中,大公子只要一到石头阁,便是紧皱着眉头,审视自己整理过的玉器,常大吼她什么也不懂,乱摆乱放,心又粗,又总是迷路误事。
“阿涛?”他试探地轻唤一声,发觉还算顺口,笑望着那个正神游的小丫头,发觉她挺好玩。以前去石头阁或路上见过她几回,因为她初时整理玉器时的生疏很让他不满,也吼过她几次;而在路上,则因为这个路痴的傻子模样让他深感不满,气恼自己府中竟招来这种无能之人,也骂过她。但,如今看来,这个平日木讷平实的小丫头,也挺可爱的。至少,她做事努力且一丝不苟,专心雕刻起来时视外界如无物,全神全心投浸其中。
“阿涛?”他好心地在她眼前挥挥手,引她回神。这小丫头,想什么呢?一会皱眉挤脸,一会儿又翻翻白眼,一会儿又在摸头——幻来化去的多种表情,逗得聂修炜忍不住低笑。仔细看小丫头模样,圆圆的脸庞,灿灿的杏眸,红润的唇,皱皱的小鼻头,长相很——虎头虎脑,算不上美,但尚可称为清秀。再扫过她裹在自己衣里的小身子,稍有些胖,但在他眼里,挺可爱的。心一惊,惊觉自己似乎有些过头,但并不太讨厌自己的想法,甚至有一点——心动?!
心动!
不会吧?这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毛头丫环耶!
撇撇唇,他猛地一拍坐在一旁小丫头的背,“想什么呢?发什么呆!”恶声恶气,存心吓她,以泄心中不爽的厌人思绪。
“啊?”阿涛一下子跳站起来,张大唇,瞪圆杏眼,拍拍乱跳的心,有些委屈地嘟哝,“做什么吓人呀!”
“又说什么呢!”聂修炜大声吼她,“雨停啦!还不滚,留在清玉楼吃饭呀!”走走,省得惹他心烦!
“没、没有呀!”她急忙又冲到侧旁的更衣室,慌张地将自己半湿的衣物换上,眼眶里有些发酸,又不是她自己要来的,大公子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她也是人哎,恐不能如他所愿——滚!
不过,她会走的啦!
阿涛委屈地搂起自己借穿的衣物走到厅内,冲榻上半卧的人施施礼:“奴婢告退!衣物洗好了就给大公子送回来。”硬梆梆地施完礼,瞧也不瞧那个变脸如同儿戏的大公子一眼,她直挺挺走出厅外,套上自己的鞋袜,扭头就走。
“喂——”忍不住唤那个小丫头一声,“不怕迷路呀?”聂修炜原本是想弥补一下自己刚才的失礼,可,人家才不屑他,昂首顺着一条小径离去了。
“该死的丫头!”狠狠敲一敲凉榻,原本谈兴正浓的闲聊不欢而散,他也郁卒哩!
第一次,他有些痛恨自己的嘴利。
“阿涛,阿涛——”
幽静的聂府后院里,大伙习以为常地再一次瞧到那个团团绕的小丫头,忍不住出口唤她。好好笑,阿涛又在石头阁阁后迷路了耶!
“哎——”耳尖地听到喊自己名字的高声,忍不住笑地急急冲向声音来处,“我来啦!”好哎,终于不用再绕圈子啦!
“你又迷路啦?”绝对是。
“嘿嘿。”她好不意思地摸摸头,“菊花姐姐,你怎么在这里?”时节已快冬至,天黑得越来越早,平日到了晚饭之后,园中便鲜有人来,她以为今日自己要转一宿哩!
“因为王厨子说,府中就你一个没吃晚饭啦!大伙一听就知你准又迷了路,所以到处找找看。”菊花笑着摇头,“你进府也快一年了,怎么还迷路?”不是责备,而是疼惜,“走,我送你去西院,再不吃饭王厨子可就不给你留着喽!”伸手拉住那冰凉小手,带她前行,“也不知多披件衣服,你看这天,恐怕是要下雪啦!”石头阁位于府后僻静之地,除了日常整理院落的家人,很少有人路过。阿涛也没有伴,迷了路只能傻等,碰一碰运气。
“我不冷啦!”正要再摸摸头,手却被菊花揽住,她一怔,轻问:“怎么啦?”
“瞧,是大公子耶!”拉阿涛躲到园中假山石后,小声嘘嘘,“他好像刚从石头阁出来,会不会有事找你啊?”
“不会吧?”眯起杏眸缝从隙望过去,果然瞧见府中大龙头从一条石径行过来,沉着脸,阴阳怪气的很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