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哥哥能坚持得久点。”乐云公主喃喃地说,她不是没听见冷无瑕说过建康城最多只能维持三天,三天的时间走不了去边疆的三分之一路程,但是,她心里仍然是残留着一丝希望的。也许,冷无瑕的估计错误了呢?也许她低估了齐军的实力呢?
冷无瑕藏好乐云公主的密令,她已经打算好了,不论成败她都会想办法将密令交到骆将军手中的。
她拍拍乐云公主的肩。也许,这一次是她们姐妹最后一次见面了。以后,天各一方,生死不明。
乐云公主抱住冷无瑕,哽咽着说:“姐姐,保重。”
“你也保重,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最重要的是保住性命。”冷无瑕仍不忘叮咛她,只要有命在,就还有希望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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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冷无瑕,乐云公主急得团团乱转,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和皇帝哥哥说。如果说建康城维持不了三天,他一定不会相信,依他的个性一定会将造谣生事者斩首示重的。
但是,如果不说,哥哥这个皇帝不是做得太糊涂了吗?
夜幕渐渐低垂,慧景宫一点一点暗下去。再不能耽误了,三天,三天时间转瞬即过,要有所行动就要快。
乐云公主拿定主意,一刻不停地向外走去。不管怎么样,皇帝哥哥信也好,不信也好,她都要说清楚。再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向刚才那样的“莲花宴”了,那会令他彻底失掉民心的。
刚走到慧景宫门口,乐云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整个皇宫处于一片混乱之中。太监,宫女左冲右突,人人都惊慌失措。
红袖上前抓住一个宫女问:“出了什么事,慌什么?”
宫女结结巴巴地回答道:“萧衍打进来了!萧衍打进来了!”
乐云公主眼前一黑,晃了两晃。三天,三天实在是太高估齐军了。从冷无瑕说出建康城维持不住的话到现在,还不到三个时辰。大势已去!大势已去!
红袖连忙上前去扶住乐云公主。只片刻工夫,形势已经是越来越混乱。哭喊的,逃命的,强抢的,纷纷从乐云身边跑过,谁也不去注意曾经不可一世的公主。
“母后,母后。”乐云公主清醒过来后想起来的第一个人就是母亲。她跌跌撞撞地向德景宫跑去,沿途不知被撞翻了多少次。第一次,她发现皇宫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纷乱中,乐云公主好不容易来到德景宫。这里已经是人去楼空,地上纷纷乱乱的衣裳,首饰,满满地拖了一地,都是来不及带走的物什。
乐云公主高声叫着:“母后!母后!”
没有人答应,一股恐惧之情深深地攫住了乐云公主的心。她扶住宫门,摇摇欲坠,红袖急急忙忙地在德景宫内四处寻找。
“太后?太后?”不一会儿,红袖焦急的呼喊声就传了出来。乐云公主打起精神跑过去,只见母亲奄奄一息地倒在房门口的台阶上。双目紧闭,脸色蜡黄。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憔悴的母亲。也许,母亲真的是老了。只因为她平时包裹在锦衣玉食当中,让人忽略了她的老。现在,一旦危难来临,她的龙钟之态就暴露无遗。
乐云公主一阵心痛,扑过去,努力地将母亲抬到床上去。太后缓过一口气来,幽幽地睁开眼,看见乐云,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示意红袖过来,将乐云的手轻轻放到红袖的手心,而后,眼睁睁地看着红袖。
红袖明白太后的心意,她退后一步跪在太后床前,保证着将用自己的性命维护公主。太后心一宽,就在乐云公主怀里撒手而去。
乐云公主哭喊着,摇晃着。都怪她,没有早点来保护母亲,让母亲这时候没人照顾死在宫里。
红袖强忍着悲痛,这时候,乐云公主绝对不可以崩溃。她答应过太后,一定要保证公主的安全。
红袖出去找到两套一般宫女的服装,和乐云公主分别换好,希望能混在人群中逃出宫去。为了不让母亲长久曝尸,乐云公主点火烧了母亲的卧房。一时之间,浓烟四起,乐云公主和红袖在德景宫前磕了三个头。母亲保佑,如果这次乐云能逃出生天,定要为母亲报仇。
出得德景宫,乐云公主和红袖混在宫女和太监们当中向宫门外跑去。忽然,从北门传来掀天的喧哗声。紧接着,一些太监宫女大声哭喊起来,悲痛的声音撼人心肺,“皇上被人杀死了!皇上被人杀死了!”
虽然乐云心里明知道城破后,第一个逃不了的就是皇帝哥哥。但此时乍听噩耗,仍是不能自制。没想到哥哥没有死在敌人手里,却死在自己的部下手中。潘娘娘的话实在是大错特错,说什么城破后大家都得不了好,却不知别人可以将皇上的头颅拿来去讨好萧衍。
乐云不自觉地向北门跑去,她要去看哥哥最后一面。红袖紧跟其后。这时候,其他的人都从北门往里跑,只有她们和众人反向而行。
北门城门大开,迎着萧衍的部队壮志昂扬地走进来。很快,纷乱的场面就给压制下来,原先皇宫里的人统统被关押了起来。不幸的,乐云公主和红袖也在其中。
她们一同被关进一个狭小的阴暗的房间。因为原先的牢房不够用,部分女的就分别被关进了冷宫。
乐云公主从小就在皇宫里长大,在这里十六年,她从来不知道宫中还有这么残破的地方。这里几乎没有窗户,风肆无忌惮地扫进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阴冷,潮湿。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每天只有一个送饭的老头扔进来两个馒头,聊以度命。不管馒头再怎么难以下咽,乐云都努力将它吃完。冷姐姐说得对,无论发生什么事,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如果连命都丢了,空有仇恨又有什么用呢?
这一天,她们这个小小牢房里又多了一个人。士兵将她扔进来后,就锁上门出去了。那人头发散乱,趴在地板上粗重地喘着气。
红袖轻轻地走过去,扶起她。看清楚了,她不由怔住了,原来这个狼狈不堪的人居然是潘贵妃!
潘贵妃手上,身上满是被柴禾划伤的痕迹。她在城破的那天,躲在柴房里过了几天暗无天日的日子。今天,终于被叛军发现了,将她关到这里来。她的眼中闪过一种解脱的欣慰之情,既然逃不了一死,不如早死早脱身。
只是,她没有想到在生命的最后几天陪同她的居然是她的死对头:乐云公主。她苦笑了一下,在此时此地,她们之间的敌意显得多么幼稚可笑呵。
红袖默默地扶她坐好,然后退回到乐云公主身边。三个人,她们之间谁都没有说话,昔日的繁华转眼落尽,所有的爱恨也转头成空。
虽然,乐云她们这里是度日如年,但在新上任的皇帝萧衍眼里,却是忙得不亦乐乎。改国号,定年好,奖功臣,惩奸妄。对于皇宫里这些关押起来的太监宫女们,也该有所安排了。否则,整个皇宫都快变成一个大监狱了。
经过一番商议后,萧衍决定宽大处置。除了齐和帝的胞妹乐云公主和杀死萧睿的罪魁潘贵妃以外,其余的人留一些在宫中打杂,另外的分别赏赐给立功的将士们。
圣旨下后不久,执事的太监们就开始在宫中四处寻找乐云公主。因为当时的形势太混乱,谁也记不清什么时候看见过公主了。一个太监回忆说,最后一次看见乐云公主是在太后的德景宫外。
德景宫此时已烧成了一片废墟,也许,公主已经葬身火海了。但是,如果公主没有死,那么她一定混迹在宫女当中。谁对她最熟悉呢?谁能一眼认出她来呢?想来,这个人选只有潘贵妃。听说潘贵妃和乐云公主一向不睦,她也不可能帮她掩瞒。
第二章
梁武帝天监元年
冷宫。
梁国的太监总管刘公公端坐在一边,他的身后是一个小太监端着一个青铜托盘。盘子里垫着红丝绒垫子,垫子上搁着一把精制的小铜壶,铜壶边有两只小酒杯。
就是这一把壶,就是这两只杯子,要的是齐国的潘贵妃和乐云公主的命。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历来的王侯将相都是这么做的。
刘公公已经有些等得不耐烦。皇上交下来的这个差事,看起来很轻松,只需要看着两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喝下杯中的毒酒就行了。怎奈,要从这么多清一色的宫女中找出乐云公主来,却是这么这么的难。
潘贵妃还在闭目沉思着,难道她真是忘了乐云公主的模样?和她关在一起的那两个宫女静静地呆在一边,有好几个时辰了,居然看不出半点害怕的样子,看起来有些蹊跷。
刘公公站起来,绕着室内走了一圈,忍着性子对潘娘娘说:“潘娘娘,我敬您是贵妃娘娘,所以没有用刑,您还是仔细想想看,有没有见过乐云公主?”刘公公说完,用眼角的余光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靠在墙角的乐云和红袖。
“哎哟,我真是记不起来了。刘公公,你看我这几天躲在柴房里没吃没喝,哪里记得以前的那些人和事呢?”潘娘娘做出努力思索的样子。
“啪”,刘公公恼羞成怒地给了潘贵妃一巴掌。“你睁大眼睛看看清楚,现在可不是齐国了,由得你耀武扬威,现在是梁国萧皇的天下,你不说就要你好看。”
潘贵妃冷冷地盯着刘公公,一丝血丝顺着她的嘴角缓缓流下来。她撇撇嘴角,不屑地说:“乱臣贼子也敢称王,他萧衍给我提鞋也不配。”
“上竹签,上竹签,我看你说不说。”刘公公一叠连声地嚷嚷着。
“慢,”乐云大叫一声,她冲出来扶住潘贵妃,她不能忍辱偷生令别人为她受罪。
她牢牢地瞪住刘公公,仿佛要把他记忆到灵魂深处去。然后,她一字一句地说,“我-就-是-乐-云-公-主。”
刘公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镇定了一下心神,冷冷地笑着:“好,好,你终于肯承认了。”
“红袖,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不会让你替我去死的。”红袖眼看着公主自暴身份,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她只好叫公主为红袖,混淆刘公公的视听,好让她冒充乐云公主。这是唯一的后路了,如果她和公主之间必须死一个人,就让她死好了。
乐云听见红袖的话,她明白了红袖的心意,但是,正如红袖所说,她怎么能让红袖替自己去死呢?她缓缓摇头。
一下子冒出两个乐云公主,刘公公一个头变成两个大。皇上的政策是宽大为怀,决不能错杀一个人。即使,刘公公想背着皇上将她们都杀死,可毒酒却只有两杯。现在,应该相信谁的话呢?
他将眼光望向潘贵妃,希望从她的表情中看出破绽。
潘贵妃缓过一口气来,她昂起头,手扶着乐云公主,高傲地命令她搀自己到床上去坐下。
落难皇妃仍然不忘自己的架势,乐云忽然有些可怜起她来。其实,她的心也不是太坏呵,再善良的人到了皇宫这样一个染缸,为了生存,她就必须不择手段。有时候,坏的并不是这个人本身,而是她所生存的那个地方。
这样一想,她就平心静气地照着潘贵妃的话做了。临死之人,满足满足她的虚荣心又如何呢?
乐云扶潘娘娘坐下,替她脱了鞋子。潘娘娘靠在床头,让乐云将她的头发梳好。她缓缓地唱起一首歌,曲调婉约,歌词凄美,唱的是一个女子如痴如醉地思念着一个男子:
兰若生春阳,
涉冬犹盛滋。
愿言追昔爱,
情款感四时。
美人在云端,
天路隔无期。
夜光照玄阴,
长叹恋所思。
谁谓我无忧,
积念发狂痴。
室内所有的人都沉醉在她的歌声之中。唱完了,她对着刘公公微微一笑,说:“这是我初进宫时唱给皇上听的,好听吗?”
这时,一线斜阳暖暖地打在潘贵妃的脸上,照着她苍白的脸,刚刚梳好的凤尾髻平滑服帖地顶在头上,连刘公公也看呆了。乐云心里轻叹着,这花朵一般的生命转眼就要消失了。
“刘公公,可以上路了吧。”潘贵妃淡淡地微笑着。
“这个,”刘公公迟疑着,看看乐云,又看看红袖,他委实难以判定谁才是真正的乐云公主。
“这个,来,乐云,和姐姐结伴去找皇上吧。”潘娘娘拉着乐云公主的手走到刘公公身边。
刘公公的脸色变了变,他仔细地看着潘娘娘。想看清她的脸上到底有几分真诚,几分可信。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突然,刘公公下定决心,他指着红袖冷冷地说:“她才是真正的乐云公主。”
此话一出,红袖的心一下子松弛下来,公主的命比自己的命重要得多,能保住公主,她此生无憾了。
乐云公主却是一惊,潘娘娘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为什么刘公公还要冤枉红袖呢?她还待上前理论,潘娘娘却在暗中拉了她一把。
潘娘娘从小太监手中接过酒杯递了一杯给红袖。她最后看了一眼乐云,眼里有得意的微笑。仿佛在说,公主,最后你还是服伺了我一回。
红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她不要给公主说话的机会,她知道公主心软。再迟一会,怕刘公公又会看出破绽。
还没等乐云回过神来,潘娘娘和红袖已经软软地瘫在地上。刘公公松了一口气,命令小太监们用两个麻袋将两具七孔流血的尸体扔出去。最后,他看了看乐云,说:“小姑娘,你很忠心,伺候娘娘也很小心。以后,有机会我安排你伺候太后吧。”
说完后,刘公公一行人都走了出去。留下欲哭无泪的乐云,孤独地站在冰冷冷的血地上。
三天,果真只有三天的时间,乐云就从快乐的颠峰跌致痛苦的谷底。三天时间,她丧失了所有的亲人。也许,只有在生死边缘才可以看清一个人善良的真面目。潘娘娘用自己的智慧,红袖用自己的生命,她们共同守护了一个秘密,保护了乐云。
从此以后,乐云只有孤零零一个人去面对着冰冷的世界,这巨大的仇恨。
是的,仇恨,现在在乐云心中,除了仇恨以外什么都不曾留下。她要报仇,为母亲,为哥哥,为红袖,甚至是为潘贵妃。为在这场战争中死去的所有的人,复仇之剑直指战争的发动者“梁武帝”----萧衍。
面对着一地血水,乐云在心中郑重地对自己立下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