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乐儿哀戚的深眸凝睇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不能告诉你,因为,你得自己想起来。
「想起什么?想起妳是赵乐儿,而我……是季耒吗?」
这还不够、还不够!
「还不够?为什么?我不是已经找到妳了吗?」
你找到的只是一个幻影,我的人、我的心,都还在别的地方等着你。
「什么意思?我不懂!」
你会懂的,只要你敞开自己的心,你会懂的,别忘了我还在等你,一直在等你,磊!
「别走!妳别走,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找到妳?」
商冀磊看着亮点消逝在他眼前,蓦地一道白光向他猛扑而来。
「不!」
再度从梦魇中惊醒,商冀磊又汗湿了一身。
他睁着一双写满惊恐的眼,倦极地抹了抹脸。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她会……
布满血丝的双眸无意识地瞟移,发现了横陈在身侧那曼妙的胴体。
他低下头,细细地审视那细致无瑕的面容。
你等到的只是一个幻影而已。
幻影?他费尽千辛万苦寻到的只是一个幻影,哈哈哈!
商冀磊忍不住摇头苦笑,望着方云绮那张美丽脸庞,痛苦地呢喃,「不是她,妳……不是她!为什么妳不是她?那妳是谁?而我又是谁?哈哈哈!」
悲凉的苦笑萦回于斗室间,「我是谁?我是商冀磊,不!我是季耒,不不不!我什么都不是,对!我什么都不是。」
挣扎地从床上爬起,他拾起散落于地的衣服,摇摇晃晃地走出房门。
不要了!他什么都不要了,不要季耒!不要赵乐儿!他只要他自己,还有……商冀磊的思绪陡地停顿,他还要谁?除了他以外,他还想要谁?
「湛泽?你想要对我的堂妹不利,为什么?」
一声狂喊自离方云绮房间数步之遥的起居室传来,让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小不点?谁想对小不点不利?
商冀磊悄声走近,从虚掩的门缝中看到了两条人影,一个是湛泽口中的堂哥湛泯,另一个--他眼神一闪,是方云鹏!
「你还敢问我为什么?她把我整得那么惨,为什么我不能报仇?」
「那是因为妳的动作太快了,才会吓到她,亏你还自称什么『少女杀手』,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嘛。」
「你还敢说!害我闹出笑话,你也有一份!」方云鹏怒目相向。
「是吗?」湛泯的脸上不见平日的怯懦怕事,他凉凉地道:「别忘了,当初向我提出这计谋的是谁,是你喔!方先生。」
「可是你才是始作俑者不是吗?说什么不满湛老爷子将总裁的位子交给一个小女孩,你无法得到你想要的,所以你希望我帮你拐到湛泽,好让你以后可以透过我对她予取予求,你千方百计地怂恿我助你一臂之力,现在竟然过河拆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方云鹏非常气愤,双手不停地在空中挥舞着。
「那是以前我不了解她的实力,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现在我知道了,湛泽的确有那个能力可以坐总裁位子,任何想要跟她硬碰硬的人,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我就是看在你曾经帮过我的份上,才会对你提出警告,希望你不要成了那些妄想以螳臂挡车的蠢蛋当中的一个。」
「哼!」方云鹏对他的警告充耳不闻。
「看来我的话你是听不进去了,算了,随便你。」湛泯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不过别怪我没告诉你,我那小堂妹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她身负湛家传承下来的神秘力量,绝对有办法整得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哼!我自然有办法找到与她有相同能力的人对付她。」
「是吗?」无知小辈!堂妹这个圣泽灵使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湛泯来到了门前,正要开门出去,却忽然想到什么似地回头对方云鹏说道:「忘了告诉你,我堂妹在湛家可是至高无上的神,若她有个什么损伤的话,你将面临与整个湛家为敌的命运,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还有,如果你真的伤了她,到时候,连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滚!你滚!姓湛的,你给我记住,这笔帐我一定会讨回来的,解决完湛泽之后,接下来就轮到你了。」
「我等着。」湛泯淡淡地说了一句,走出房后将门轻轻带上。
「可恶!可恶!」紧跟着起居室内传来了铿哩匡啷的物体碰撞声和碎裂声。
「哟!好大的火气。」立于门外的湛泯掏了掏耳朵,正要离开,却不经意地瞥
到一抹倚墙而立的人影,他微扬了扬眉,对那条人影的主人笑笑地点了点头后,踩
着轻松的步伐走下了楼梯。
「喂,紫竹宫吗?叫悟能法师接电话……」起居室内传来方云鹏讲电话的声
音。
小不点有危险了!
听着方云鹏与对方的交谈,这个认知猛地钻入商冀磊的脑中,他的心像是狠狠地被撞了一下。
忆起昨夜湛泽临去前那苍白面容上的了无生气,他的心拧疼得无法自己。
他到底应该怎么做呢?谁能告诉他?
*******
「喂,小苍吗?」
「泽姊姊?」隔着话筒,一丝惊讶隐约传来,「妳会主动打电话找我可真是难得啊!」两人因受训为灵使,相识这么久以来,这是第一次。
「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干爹、干妈家啊!有什么事吗?」似乎察觉到了湛泽的不对劲,蓝苍的话语中透出一点担忧。
「你……什么时候会走?」
「走?妳是说离开这里?我也不太清楚,可能还要……」
「不!我是说离开台湾。」
「离开台湾?回意大利的老家吗?短期内应该还不会回去吧。」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问你,你什么时候要离开台湾?」
「泽姊姊,我不懂妳的意思。」
「如果你要离开台湾的话,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走?」因其赫赫有名的身家背景,小苍不但有自己专属的客机,其家族在全世界各主要城市中更有固定的飞行航线,不论到哪个国家都方便得很,还不用登记任何资料,这也就是她会找他的原因,这样,任何人就都找不到她了,包括「他」。
「妳要离开台湾?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有我的理由!」
一声轻叹自话筒另一端传来,「泽姊姊,这不像妳喔!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这句话不是妳的至理名言吗?」
「小苍,你要跟我说什么我都知道,我只是……」湛泽忽地没了声音,好半晌后才冷冷地道:「总而言之一句话,你到底帮不帮我?」
「妳都这样拜托我了,我能说不吗?」蓝苍的语调恢复开朗,「时间、地点妳决定好了再告诉我,不管去哪儿我一定会奉陪到底,这样总可以了吧?」
「小苍,谢了!」湛泽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别跟我说那么见外的话,听起来怪不习惯的,那么,就再联络喽,拜!」
挂上了话筒,湛泽苍白面容转向窗外,一双空洞无神的大眼睛无意识地眺望着。
这样总可以了吧?磊,如果这是你想要的话--我会滚得远远的,远到自你的生命中完全消失。
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湛泽,选择在感情路上做一个胆小怯懦的逃兵。
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连她也忍不住要嘲笑起自己来。
「呵呵呵!」
凄凉笑声幽幽地回荡在小小的房间内,湛泽的眼角渗出了泪珠,似在悼念一段已无法挽回的情伤。
*******
「泽姊姊打来的。」
切断了行动电话,蓝苍的唇瓣勾勒出圆弧,他睨看那个斜倚在桦树旁的颀长身影,迤逦的阳光披了他满身,让他浑身好似沐浴在金光之中。
「是吗?她说了什么?」
身影缓缓地转过来,一张俊美无双的男性脸孔赫然出现。
「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知道吧。」蓝苍皮皮地回了他一个无邪笑容,「风哥哥。」
风的眼眸中闪现了若有似无的笑意,「那么,你想怎么做?」
「就跟你想的一样啊!」蓝苍轻笑,一双锐眸饱含笑意地审视他脸上的云淡风清。
「是吗?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喽!小苍,你知道,我并不方便出面。」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他对风眨了眨眼,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小泽的幸福就操纵在你手上了。」
「我知道。」
*******
「常叔,再拿酒来!」
偌大的客厅内,一抹失魂落魄的人影瘫卧在躺椅上,凌乱的发丝遮盖住他的面容,满布的胡碴与充血的眼眸透露出憔悴。
「少爷,你就别再喝了,你已经喝了将近一天一夜,这样下去你的身子会搞坏的。」望着那个落拓邋遢的身影,常叔几乎不敢相信那是他的少爷。
他的少爷对于自身打扮一向要求很高,连一些小配件也要挑选再三才能定案。而眼前这个男人,不但衣服没扎好,头发也乱得跟稻草一样,还让自己烂醉了一天一夜,浑身散发酒臭味,一点都不像他认识的那个少爷,好象变了一个人似的。
「别啰唆!我叫你拿你就拿,反正……」商冀磊打了一个酒嗝,「我又喝不醉。」
为什么?为什么他怎么喝都喝不醉,脑袋总是会一再地浮起一张俏丽面容,巧笑倩兮地对着他,眸中没有埋怨、没有委屈?不可能!商冀磊捏碎手中的酒杯,无视掌中的血流如柱,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
她怎么可能没有委屈、没有怨怼,在他对她做了那么残忍的事之后?她应该很恨、很恨他吧?恨到不想再见他的面,不想听他的解释。
这也就是他不敢去找她的原因,因为他害怕,害怕小不点不再用那双充满笑意的眼眸瞅睇他,不再用甜软的嗓音喊他的名,不再嘟起一张嘴与他唇枪舌剑,他害怕,真的很害怕,那股深沉的恐惧揪住了他的心,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妄想以酒精麻痹自己,可是没用,没有用!
「少爷!」常叔见到他手中的鲜血骇然大叫,忙随手拿了一条方巾压住他的手,洁白的方巾瞬间被鲜血染红,与他唇边的狞笑相辉映,营造出一股可怖的诡异,常叔忍不住吓得倒退一步,以颤抖的语音道:「我……上楼去拿医药箱。」
看常叔奔窜上楼之后,商冀磊止住狂笑,扯掉手上的方巾,踉跄着脚步踱到吧台,再拿了一瓶红酒与一个高脚杯,他在高脚杯中注入了酒,看着那红色液体顺着杯缘缓缓滑落。
他无意识地将手掌抬高,不断流出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入酒杯中,血红与酒红交缠,酒变成了血,血变成了酒,分不清了,就好象一直在他眼前交叠的那两张面容一样,他已经搞不清楚,两者究竟有何差别。
「少爷、少爷!」常叔手拎着医药箱下楼来,另一手则拿着无线电话,他兴奋的说:「方小姐打来的电话!」他天真的以为商冀磊会变成这副模样是因为与方云绮呕气,情侣之间难免会闹闹小脾气嘛!只要把误会解释开来,他的少爷应该就可以恢复正常了吧?
「说我死了,没办法接她的电话。」商冀磊面无表情地道,既然方云绮不是「她」,那他就没有必要再与她有所牵扯,虽然对她来说不公平,但他要的只有「她」。
常叔登时面露难色,嗫嚅地道:「可、可是,我已经跟她说你在了。」
这时从电话里传来方云绮焦急的声音,「亲爱的!你在对不对?为什么那么久不跟我联络,还不接我的电话呢?」
「少爷!」常叔为难地瞥看商冀磊一脸的无动于衷。
在长久的静默之后,电话另一端的娇滴嗓音转成了低喝,「姓商的!我知道你在!本小姐的电话你竟敢不接,你以为你是谁?」
对于方云绮的说变就变,常叔讶异地瞪大眼,商冀磊则是微扬了扬眉,自常叔手中将电话接过。
「喂。」
「商冀磊!你这个混蛋,你以为你这么简单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吗?」
他静默不语。
「告诉你!本小姐既然大方地把我的身体献给了你,你至少应该给我些补偿吧?」
商冀磊仍是不出声。
方云绮兀自接下话,「遮羞费两百万,你要是不给的话,咱们就法庭上见!我想你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喂!喂!商冀磊,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你……」
商冀磊扬着冷笑按下切断按键,阻绝了耳边的叫嚣,再将手上那杯混着鲜血的红酒一仰而尽,热辣辣的感觉席卷上他的喉,也刺烫他的心。
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苦涩--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傻,只顾沉溺于梦中的虚幻感情,却忽略了真正的爱就在身旁,可是,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因为,已经来不及了。
小不点,妳在哪里?是不是还在恨着我?
「少爷,我帮你把伤口包扎好。」常叔老半天才意识到他家少爷手上的伤口还流着血。
「不用了,就让它这样吧!死不了的。」商冀磊不领情地推开他,踩着不稳的步伐预备往楼上走去。
他累了!想好好地睡一觉,说不定他一觉起来之后就会发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另一场梦罢了,一个永远都不会醒的梦。
常叔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躯,忍不住在心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前几天少爷不是还说方小姐是他的梦中情人,是他今生的最爱吗?怎么才不过几天的光景马上就变了?
他不懂,真的不懂,他家少爷究竟是怎么了,在一夕之间变得这么不像自己,该不会是病了吧?若是的话,是不是该请田医师来看诊呢?
咦?那是什么声音?
正当常叔胡思乱想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钢琴乐音,他微愣了愣,不禁竖耳聆听,感觉那动人的旋律悠扬地渗入他的胸臆间,撼动了他整个心灵,就好象是深埋在心中的某种难解情绪被勾引出来一般,他知道少爷也听到了,不然不会忽然停下脚步。
音乐是会醉人的,他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才了解这句话还真不是骗人的,他现在整个脑袋晕晕然的,就好象被人催眠了一般,再也无法思考,无法行动。
才刚这么想,他老人家就真的像睡着一样,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常叔!商冀磊摇晃着一颗沉重的脑袋,想过去扶常叔起来,无奈他的手脚好象被控制住了,不但走不过去,还被乐音牵引着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那是往乐器室的方向。
究竟是谁在弹钢琴?他心中满是疑惑。
穿过了隔廊,商冀磊眼前陡地一亮,一条小小的身影在日光闪现,「蓝苍?」他迟疑地唤了一声。
坐在那架雪白钢琴前的人的确是蓝苍,他一双修长的手指好象翩翩彩蝶般,在琴键上飞舞着,美妙的乐音自他指间流泄而出,那微闭的星眸与唇边勾起的浅笑,显然也正陶醉在自己的乐声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