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句谎,就必须用更多的谎圆前一个谎,愈陷愈深,指的就是她目前的状态吧。
司徒悦文仅是勾唇轻笑,看不出有没有起疑,但他不再追问。
“这其实不是我该过问的事,抱歉。”
“不,子若要是知道,有人为她抱不平,一定很高兴,”秋子若的情绪,早已为他的一句话而起伏沸腾。
司徒悦文点点头,举手招来一旁等候的福安,福安立即将马匹牵上前,待他轻巧俐落地翻身上马,才道:“我明天会派人,将天慈堂的费大夫送到贵府,为你爹治病。”
话语一落,他一踢马腹,马儿嘶鸣一声,立即放蹄扛奔,转眼已奔出好远,福安连忙策马追上去。
待他们走後,秋子若才由树俊走出,凝望著尘上飞扬之处,久久不动。
会晤结束,秋子若返回家中,才刚进门,就听见父亲房中传来高声咒骂,随即又一阵物品洒落的撞击声。
她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下,就冲进父亲房中,却见父亲由床上翻落地下,无法移动令他更加气愤,大手一挥,只要在他周遭的物品,全被他给拉扯到地上。
顿时,整个房间一片狼藉、凌乱。
秋子若急著想扶起父亲,却被他一手推开,秋祥睁苦铜铃眼瞪她,神智又似紊乱。只是不住放声大吼:“你是谁?走开!”
“爹,我是子若,我是你女儿啊?”伙子若心一沉,父亲才恢复不久的神智,今儿个又陷入迷乱中,这日子要反覆多少次才会停止呢?
“我没有女儿!我没有女儿!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男人吗?走开,你不要以为我好欺负!走开!”
“我不会害你的,我只是想先扶你起来,好不好?”她轻柔地微笑,深怕刺激到他已然激动的情绪。
秋祥抓紧被子,仍一副防备戒惧的模样。
“地上很冷又很脏,让我扶你起来好不好?”秋子若下死心地蹲下身,好言哄著他。
两个人对峙良久,秋祥或许是真觉不舒服,所以让了步。
“你不要想害我喔,否则我会打你!”
“我不会害你的,把手伸给我。”她保持著温柔的笑容说。
又等了一会儿,他才伸出手,眼神仍是充满警戒。
秋子若将他的手搭在自己瘦弱的肩上,努力了好几次,几乎是汗流浃背才将他由地上撑起,放回床上。
她为他整理奸坐姿,笑著说:“现在是不是舒服一点了?你不要担心,明天会有大夫来为你看病,你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秋祥仍是惊疑地看著她,恍若看著陌生人的眼光,再次将秋子若千疮百孔的心刺上一刀。
不能失去信心,她安慰自己,将所有希望全寄在明天的大夫身上。
第六章
离开祥安寺後,司徒悦文没有直接回司徒府,反而朝城外的永福镇奔去,只因为他要去查证一件,见过“秋子风”後,在他心中扬起的怀疑。
当主仆俩疾速赶至永福镇,司徒悦文改让马儿在主道上缓缓踱步,一直跟随在他身後的福安,则好奇地四下张望著。
司徒悦文的俊美外表和衣著打扮,极为醒目,让路过的人全为之侧目。
“三公子,杨罗又没说秋家以前住在哪里,这样子要怎么找呢?”
“用问的。”司徒悦文在一间饭馆前下马,率先走进去。
福安一见他进了饭馆,想著自己早已饥肠辘辘,连忙翻身下马,急著跟进去,但才想进门,就见司徒悦文又走了出来。
“三公子,咱们不是去吃饭吗?”
“谁要吃饭,我不过是问个方向。”轻瞥他一眼,司徒悦文哂笑一声,又再度上马。
“啊!”福安苦著脸看著他,主子不吃,做奴才的又怎能喊饿。
无可奈何地,他只好又上马追了上去。
不久,司徒悦文在一条小河前再度下马,当他看见三棵柳树时,随即顺著一条小巷弄里走进去,
根据他刚才打听到的消息,三年前有户秋姓画师就住在这附近,於是循线找了来。
转进巷弄中,几户人家出现在他眼前,其中一间似乎无人居住,有些破败。
他走到那间屋子前站了一会,福安跟著主子也盯著屋子看。
“三公子,这里难不成就是秋家以前住的地方?”
“应该是。”
“啊!公子,隔壁有位老婆婆,我去问问去。”福安瞥见隔壁一名老妪拿著一张小板凳出来,正准备坐在门廊下拾菜叶,忙不迭地冲了过去。
“老婆婆,请问你在这住很久了吧?”
老妪乍见福安,吓了一跳,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又瞥了一身华服的司徒悦文一眼,才点头回道:“住了四、五十年了。你们看起来很面生,不是这里的人吧?”
“我们是从城里来的,想打听一户人家。”司徒悦文走上前,温和有礼地朝老妪拱手。
老妪笑道:“你问吧,也许我会知道。”
“我想擦一户伙姓人家,据说是个画师——”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老妪点头叹了一声。
“知道,秋祥和他媳妇绣娘嘛。他们在这住了十多年,直到三年前才搬走。”
“婆婆记得他们一家共有几个子女吗?”
“秋祥就生了两个孩子,一女一男。只可惜,唯一的男丁在三年前一场意外中死了,连秋祥自己都残了……”老妪说得不胜曦嘘。
“只有两个孩子?没有双生子?”司徒悦文心里的疑惑逐渐解开。
“没有没有,子若是姊姊,子兰是弟弟,两个人差了好多岁呢。只是……谁知道子若会是……唉!”老妪戛然而止,又是一阵长叹。
“她怎样?”
“你不知道,当初子若出生时曾有异象,满室金光,本来我还想她的面相是兴家旺夫之相,谁知却是福厚大过,秋祥夫妻没法承受。”
“婆婆,听你之言,好似认定秋家会有这些变故,全是那个女儿的责任?”司徒悦文挑眉似是不以为然。
“我不是胡说的,子若三岁时,曾有相士看到她,铁口直断地说她是天上文曲星转世,只可惜父母的八字福分大薄,无福消受啊。”
“相命之上所言,不过是无稽之谈,当不得真。”他再次为秋子若反驳。
像他也曾被相七说什么富贵双全,只是姻缘浅薄,一世情缘仅配文星,而此文星必有胎记可辨,若是文星未转世,他将一世孤寡。
就因为相士这么说,所以父母在他还小时,就不断的找寻文星转世主人,擦了二十多年,全然无讯息,他们也就死了心,不再想什么转世不转世的情缘了。
连她的亲朋好友,都以这种眼光看她,更何况不认识她的人,只听传言,会加诸多少无谓的讪笑在她身上?
她那瘦小的肩头上,到底扛了多少的责难与屈辱?
一想到她默然承受他人的指责,司徒悦文的心又莫名揪紧。
“公子有所不知,本来我们也是嗤之以鼻,谁知她十一岁时,她娘为救落水的她而死,三年前则是她弟弟和她爹出事,你说,这能算是无稽之谈吗?而且她在七岁学画,画没多久甚至比她爹还好,这不证明相士所说确实不假?”
“七岁学画?”司徒悦文听到这一句时,嘴角微扬,老妪的说法正好证实他的猜测。
果然,“秋子风”除了不喜出名外,更重要的一点是,她不能出名。
因为秋子若就是秋子风。
“婆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得到想知道的消息後,他心里已有了决定,秋子若的才能,一定要让大众知道。
一个绘画的才女,将会带给画坛多大的冲击,他想看看那个景况。
“这位公子,恕我冒昧问一句,你是不是见过他们父女?”老妪好奇的问。
“是的。”
“他们还好吗?自从三年前他们搬走後,就一直音讯全无,我一想到当初子若才不过十四岁,就心疼啊。”
司徒悦文在心中嗤道,心疼却没有伸出援手?任由她一个年轻女子,承受父亲的伤、和他伤人的恨意?
老妪人虽老,眼却还是很利,看出司徒悦文眼中的嘲弄,老脸微赧地说:“我明白现在讲这些都没有用,但毕竟是十多年的邻居,我是真的希望,他们父女能过得好好的。”
“会的,我会让她不再有後顾之忧,绝对会让她在这世上留名。”他撇唇淡笑着,眼中因有了目标而更加熠熠闪耀。
听到门外有马鸣和吵杂的声音,秋子若走出屋内,才打开柴门,就看见福安正高举手准备要敲门。
“秋姑娘,你出来的正奸,三公子和费大夫就在车内。”福安瞧见她,立刻露出微笑。
就他的观察,这名姑娘对三公子八成有些不同,他自然得客气点,以防将来这姑娘的身分一改,成了他的主子呢!
“他也来了?”秋子若一怔,昨天听他言下之意,她以为他不会再来了,还因此难过了一夜,谁知他竟然会亲自送费大夫过来?
“当然,我们家三公子答应姑娘的事,一定会做到。”福安咧著嘴笑,为自己的主子说好话。
“我不是怀疑三公子的信用,只是没想到,他会亲自送大夫过来。”秋子若连忙解释。
“三公子对秋姑娘的事绝不轻忽,所以连请大夫这种事都亲力亲为,三公子这么在乎一个人,福安还是第一回见过。”福安低声笑。
秋子若颊上生晕,尴尬地说:“不是为我,是为家兄。”
福安望著她,表情有些怪异,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司徒悦文已伴著一名白眉白发的老人走近。
“三公子。”
经过刚才福安有意无意的暗示後,秋子若此时都不知该用何种表情面对他,只能垂下螓首福身轻道。
司徒悦文凝视著眼前的秀美容颜,心中有些混乱。
自昨日确定,自己所欣赏的画作出自她的手,除了先前因为她身上发生的事而对她有所怜惜外,现在更增添了几分钦慕之情。
他向来喜欢才女,但与那些女子相处时,他依旧自若,极少会有对她这般复杂难解的情绪。
一个能让他欣赏,又让他心生保护欲的女子,她还是第一个。
只是,这种感觉算什么?是喜欢,还是更深的另一种感情?
他理不清脑中纷乱的思绪,索性不去想,只想著他目前的计画——栽培她成为当朝第一名女性画师,羞愧一票沽名钓誉的画家。
“秋姑娘,费大夫是京城素富盛名的大夫,对令尊的病情应该有帮助。”他不露心中情绪地为她介绍。
“久仰费大夫的大名,只是我没有能力请大夫出诊。”秋子若对费大夫并不陌生,但医术与诊金常是相等,她自然请不起。
费大夫慈眉善目地说:“老朽已老,药堂早交由徒子徒孙去经营,外传我的诊金昂贵,实是误会,那全是老骥已老的藉口。”
“是啊!若非三公子亲自去请老大夫,只怕费大夫还不肯出诊呢!”福安又在旁为主子歌功颂德。
“福安,你是不是嫌口水大多?”司徒悦文冷淡地横睨他一眼。
“三公子,你为秋姑娘做的事,当然要说给她知道——”余下的话被一记锐利眼光给逼回腹内,福安吐吐舌,自动退几步。
“三公子的恩情,子若永远铭感五内,日後若有需要子若效力之处,就请三公子吩咐。”
司徒悦文眼中闪过一道光芒,瞬即消逝,他微笑地摇头道:“秋姑娘,这是我们先前谈好的条件,谈不上什么恩惠。”
话是这么说,但如果能利用她为了父亲的孝心,也许他的计画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完成。
“姑娘,不知病人在何处?”费大夫虽说久末出诊,身为大夫,对病患总有一份仁心,若遇上怪异的病症,也是种考验。
“我爹在里面休息,不过他的神智有些迷糊,如果对诸位有什么不礼貌之处,尚请见谅。”她先将父亲的情况说了一下,让费大夫心里有准备。
“我明白,麻烦姑娘先带我去看看令尊。”
“费大夫、三公子,请随我来。”秋子若侧身让他们进了柴门,又引他们进屋中,住父亲的房间走去。
她才一开门,一只木杯朝她迎面而来,她一个闪避不及,木杯直接击上她的额头。
“啊!”她一个低喊,手反射地按上伤处,顿时感觉一道热流由掌中流下。
司徒悦文一惊,连忙越过费大夫急速地走近她。
看著她额上细细的血痕,他俊脸一沉,眼光射向坐在床上,手上还挥舞著枕头吼叫的男人。
“恶鬼!坏人!坏人!走开!走开!”秋祥瞪大眼看著他们,张牙舞爪地鬼叫著。
“他常这样对你?”司徒悦文拉下她的手,拿出怀中的白帕替她按住伤口,语气有些怒意地问。
“他只是失去理智,见著我有时会生气扔东西罢了,没什么!”她早已经习惯了,只是没想到她忘了将矮几上的杯子收起,就被他拿来砸了自己。
“你就这样任他丢、任他骂?”司徒悦文不悦的盯著她。
“他是我爹,而且我向来小心,今天是因为见著费大夫太兴奋了,才会忘记防备。”
这是真话,以往父亲扔她东西,她十次总会闪过七次,即使没有闪过,也因为他以前只拿得到衣眼、被子、枕头等丢了伤不了人的东西,所以今天受伤还是头一遭。
“费大夫,麻烦你先为她上药。”司徒悦文瞧她洁白的额上,划过一道血痕,看著就倍觉刺眼。
“不用了!这不过是小伤,不用劳烦费大夫包扎,请费大夫先为家父诊病。”
“花不了多少时间的,我还是先帮姑娘上药,令尊就先让他冷静一下再说。”
费大夫是个明眼人,从司徒悦文对秋子若的态度看来,这姑娘可不只是寻常的朋友。
福安站在门边,暗想主子嘴上虽不说,但举手投足间,明显流露出对人家姑娘的关心。
司徒悦文瞪著愣在门边的福安,冶声道:“你杵在门边做什么?还不移开。”
福安这才发现自己堵在门口,里面的人要出来也出不来。
“是、是,马上离开。”他一动,里头的三个人才离开房间,来到前堂。
“将费大夫的药箱拿过来。”司徒悦文交代道。
福安得令,连忙奉上背在自己身上的药箱。
费大夫俐落地将秋子若额上的伤口清理上药後,笑道:“姑娘放心,这伤口等愈合了,也不会留疤。”
“多谢费大夫。”
“好了,我进去看看令尊。”
“可是他现在神智不清,有些狂暴……”秋子若担心父亲会伤了费大夫。
“放心,我不会有事,你忘了我是大夫吗?我有办法让他安静下来的。”费大夫自信地笑。
“我陪你进去……”
“你爹看见你会激动,你还是在外面等著吧。”司徒悦文打断她的话,说中她的伤处。
伙子若不能否认,只能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