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爹这么疼你,为什么你还要离家出走?”他相信其中大有问题。
“因为……”她考虑了会儿,不好意思垂下头:“他帮我说了门亲事。”
就这样?他还以为她家里发生了什么剧变呢!
“这是好事啊,难道你不喜欢那名男子?”
这回她考虑了更久,也说不上自己到底喜不喜欢高羿,只知道……
“还不算讨厌吧。”
“那是他的才貌家世配不上你?”他仔细地端详余芊瑛。这小丫头,除了那活泼的性子对一般人家而言可能有点“难以适应”外,其它条件应该是无可挑剔,自然希望能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也不是!只要人品好,其它都不重要。”她使劲摇着头。
“那到底是因为……”他更疑惑了。
“因为……你们男人最可恶了!为什么谈的是我的婚事,却不先问过我就擅自做了决定?就算我不讨厌他,那也要先问问我肯不肯嫁他啊。哼!他都还没跟我赔罪呢,我才不要嫁他,而且他实在太可恶、太不老实了!”
她拿着树枝拍打着地面,愈想愈气。哼!那可恶的高羿,他瞒了她那么多事,却要透过别人来告诉她真相!想到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那被忽视的感觉,就教她不痛快极了!他简直是不可饶恕!
余芊瑛那闷了许久的委屈,在老伯一再的探询及鼓励的眼神下,终于一古脑地全说了出来,还从她女扮男装起,到她上百花楼钜细靡遗地相告,听得老伯瞪大了眼,一脸难以置信地瞧着她。
这丫头也实在够胆大了!但瞧她那失落的神态,分明是对那男子已生情愫。
“有趣!你们俩实在胡闹得可以!”他摇头笑着,这两个年轻人的行径实在够惊世骇俗了,他故意逗她,不过心里仍有丝期待就是:“丫头,要是你不想嫁他,那么,你给老伯当媳妇好不好?告诉你,老伯有几个儿子挺不错的,个个一表人才、文武皆备,而且……你别看老伯住这破木屋,其实老伯还有点家私,论家世也不差。”
“不不,谢了,我就是不要嫁才偷跑出来的。老伯,你有所不知,我很皮的,皮得我爹都受不了了,根本就没人要我。”她吓得忙把自己批得一文不值,却惹得他呵呵大笑。
虽然他早猜到她的答案,但他确实是挺希望她做他媳妇的,虽然他已有个贤慧的媳妇了,但就因为是个传统的大家闺秀,跟他那几个儿子一般,孝虽孝,却太拘谨了。现在听这丫头谈及她家中的生活情形,那有趣的生活实在教他羡慕得紧。
“好吧,这事也不能勉强,但你能告诉我,对方是谁吗?老伯帮你评鉴看看,他到底配不配得上你,给你出个主意,好不好?”
能说吗?再怎么样他们高、余两家也是苏州名人,若张扬出去,会不会难以收拾?而且她还要离家出走耶!到处嚷嚷一她是谁家女儿,会不会三两下就被逮回去了?不过看这老伯这般热心,又挺和善的,不像是会论人长短的人,应该不要紧吧!反正她也说了大半,大不了她待会儿溜快一点,就算他要上她家告密去,她早溜得不见人影了。
“他叫高羿。”她毅然道。
“什么?”高羿?他没听错吧?
“我说他叫高羿,是城里巨贾高正阳的三子。”这老伯重听的毛病又犯了吗?余芊瑛扯着喉咙叫道。
“我怎么没听说他……”他惊讶得瞠目结舌。什么时候这小子竟要成亲了?为何他一点消息也没听说?
“对啊,因为他向来游于四方,甚少与其父兄一块出现,所以虽是苏州巨富高正阳的儿子,但也没什么人听过他。”余芊瑛了解地说。
“那么令尊是……”他揉着自个儿的太阳穴,皱起眉头问。
算了,男婚女嫁这是迟早的事,再说这小丫头也挺讨人喜欢的,虽然事出突然,但想通了也没那么大不了的,只是……那被通知的滋味确实不好受,难怪这小丫头心里不痛快。
“我爹?呃,他也是苏州数一数二的大商家,他叫余翰林。老伯,这你应该听过吧?”她挺得意地说,虽然她爹老是做些教她难为情的事,但他终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余……翰林?你说的是城南那个余翰林,他与高家向来不是……”他张着嘴,一只手停在半空中道。今儿个真是惊讶连连,他不知道自个儿还有几个胆可以禁得住吓。
“王不见王,对不对?”她替他说道。“老伯,我告诉你,但是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喔!其实啊,我爹倒不是因为和高家竞争而不和,而是他又羡又嫉人家高老爷子呢,瞧见那高老爷多子多孙,羡慕得不得了,可又死要面子,只好每次见了他就装做没瞧见。否则做生意竞争难免,而且有竞争才显得出他能干,不是吗?”
“原来如此……”他恍然大悟,有女如此,相信那余翰林确实不是个小器之人。他拈须微笑,心生一计:“那你想不想报仇?”
“报什么仇?”她纳闷地看着他。
“你不是说那个高羿太不尊重你吗?”
“对啊,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要离家出走。”
“他的不是,却要你离乡背井在外头吃苦?这算盘可打得不够精明,照我看……应该礼尚往来地吓吓他才对。”
“说得也是,我为什么要躲躲藏藏?错的人是他耶!应该要吓吓他才是,可是……怎么吓?再说,他很贼的,会上当吗?”
“放心,有我帮忙,绝对骗得了他,不过……有个条件就是。”
“条件?什么条件?”
“你最后还是得嫁他喔!”他贼兮兮地笑道。
“这……你先把话说清楚,否则我是不会答应的。”她已经上过高羿的当,可不想连这老伯都耍得她团团转,所以这回绝对要问个清楚,因为这老伯精明的程度可不比那高羿差。
“好!既然我们要合作,那我也就不瞒你了,咱们趁早合计合计,你也好赶在家人发现你离家出走前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家,好进行咱们的计划。其实……”他呵呵地笑看着她,好整以暇地准备慢慢道来。
看着他那莫测高深的微笑,她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老伯到底打什么主意?又为何这般有把握能替她扳回一城?余芊瑛期待的双眸跟随着他,也许她是遇到贵人了吧?她喜孜孜地等着他说下去。
☆ ☆ ☆
向晚时分,眼看着夕阳余晖将尽,一天又即将过去,自她离家出走回来至今已经过了三天,可至今什么事也没发生,余芊瑛不禁怀疑,那老伯该不会是唬弄她的吧?否则,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害她一日盼过一日,就不知何时得见那高羿心慌意乱、手忙脚乱的样子。
“小姐!小姐!高公子来了。”小岚雀跃地跑了过来,向余芊瑛报喜道。
“真的!在哪儿?”那久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可让她盼到了。
一旁的小岚,看着余芊瑛毫不掩饰的兴奋之情,还当她是待嫁女儿心,充满了对未来幸福的期盼,她暗暗地为她高兴,也庆幸那高羿终于出现,否则这园子里的花草枝叶,顶在再撑个两天,就会被余芊瑛给摘得光秃秃了,一片叶子也别想留着。
“就在前厅,正在和老爷谈你们的事呢。”
“好,我瞧瞧去。”
“小姐,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他们谈的可是‘我的’婚事呢!”说着,她才不管那什么矜持害羞,这会儿有什么比看高羿出糗更重要了——如果,那老伯没骗她的话。她开心地快步向前而去。
兴冲冲地赶到前厅,那就要踩进厅里的脚却临时缩了回来,她得先听听他们谈些什么才是。否则,要是那老伯没达成任务,她这么一脚踩了进去,岂不成了自投罗网,那高羿说不定还臭美得以为她等不及要见他呢!对对!还是谨慎点儿,先偷听一下吧。
她躲在帘后,竖直了耳朵仔细地听着,可怪的是这两个大男人讲话怎么像蚊子聊天似的,轻声细语的,听得她好辛苦。
他们到底在谈什么?该不会聊天聊到睡着了吧?她悄悄地掀开门帘偷瞄着他俩。
就在她探出个头,努力地张大眼睛望着时,突然“啪”地一声拍桌声,紧跟着随之而来的咆哮,差点教她吓得滚出帘外。
这两人聊天的方式真是非常奇特,高低起伏的变化程度直教人听得头皮发麻。
“你们高家简直是欺人太甚!”余翰林高声吼道。紧握的拳头因为忿怒而不停颤动着。
“余伯父,请您再给晚辈一点时间,我一定会说服家父答应这门亲事。”高羿恳切地说。
“给你时间?好让你们高家办好你们的喜事后,再回过头来好好地嘲笑我一番?”他气得连脸都扭曲抽搐着,对他余翰林来说,这简直是生平最大的耻辱了。
“伯父,请您相信晚辈的诚意,若我有意要悔婚,今日就不会到此了。”高羿急得向余翰林保证。
对余翰林的忿怒,高羿能够谅解,会有今日这窘境也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向不管他事的父亲,只因到乡间休养身子,却巧遇故友,更巧的是那位挚交携女同行,而他爹又与她极其投缘,竟自作主张地替他谈了这门亲事,故当他自信满满地向休养归来的父亲提起他与余芊瑛的婚事时,得到的竟是断然的拒绝,以及另一桩出乎他意料的婚事。
经过他这几天的力争,却仍无法扭转局势,而余翰林还在等他回音,他这才不得不先前来央求余翰林在给他点时间,无论如何他绝对不会放弃余芊瑛;但看余翰林的反应,他要说服的恐怕不只是他的父亲,现在还得加上这显然已经气昏头的余翰林了。
“相不相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事要传出去,你教我以后拿什么脸见人?我这老脸丢人也就算了,可是你教瑛儿在人前怎么抬得起头来?我是不会让我女儿受委屈的。”
“当然,我也不会让她受委屈,我一定会想出解决的办法。”
“解决的办法?”余翰林垂首一思,毅然道:“我告诉你,你别想要享齐人之福,我的女儿不可能让人做妾,而你若想娶她,更不许纳妾!”
“那是当然。只是,请再给我点时间。”
“时间!哼!”他甩过头道。但想了想,为了女儿他也不好做得太绝。“好!我就再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后你要仍没给我个满意的答覆,我会证明给你看,想娶我余翰林女儿的人多得是,而且每一个都不输你们高家人!”
余芊瑛看着这两个人一个脸红脖子粗,一个愁眉深锁,总算稍解她的不甘,一个得意忘形,竟笑出声来。
在那紧绷的气氛中,她这一声轻笑自然显得格外刺耳,教人想要不注意都难,以致厅里那一老一少极有默契地同时投射过一责怪的眼神,循声而至地瞅着她,待看见她那颗半露在布帘外的小脑袋瓜,两人又同显惊愕地急于装出一副若无其事;只怕刚刚那些话伤了她的心,爱护之情显露无遗。
真是吓人!这两个男人潜意识里恐怕都拥有后母性格吧,瞧他们一转头时那恶毒的眼神,好像恨不得把她生吃活吞了;可一眨眼,又换了张慈善温和的表情,转换之快连孙悟空的七十二变都没他俩厉害哩。
只是也不知怎地,待她与那高羿双眸交会时,她竟有种羞赧的感觉。怪了!不过几日不见,她干什么这么别扭?真是太没道理了。
可是想归想,一张脸仍不由自主地蒸蒸发热,她该不会脸红了吧?果真如此那多尴尬,她慌乱的脑中乱哄哄的;但更丢脸的是,既然被发现偷听了,照她以往的做法,就是干脆抬头挺胸、大大方方地走出去听个清楚。谁知正想这么做,但一抬起脚来,那脚却不听她使唤地自动转个方向,羞答答地往回走,连脑袋瓜子都垂得快掉了下去……
这回她竟是败给自己了!
☆ ☆ ☆
三天后……
同样的时间与地点,余翰林与高羿默默无语地对坐着。
对余翰林来说,这三天他是天天度日如年;但对急于说服高正阳,却又频频碰壁的高羿而言,自然觉得这短短的三日眨眼即逝。两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无时无刻都有股如坐针毡的焦虑,而现在终于到了解决这事的时候。
“你的答案是什么?”看着沉重的高羿,余翰林心里已有了谱。
“家父仍然坚持他的决定,不过,我会比他更坚持。”他毫不犹豫道。相信坦白会比要求余翰林在给他点时间更好,否则只怕下场更为难堪。不过,看来坦不坦白的结果……似乎差不多。
“来人!送客。”余翰林霍地站了起来,不再多言。
这己是他忍耐的底限了,他余翰林岂能容高家人再羞辱下去!
“伯父……”他不放弃地跟着站起来,期盼会有转圜之法。
“不必在说,我还得张罗我女儿的婚事,没时间陪你们高家人玩游戏,等佳期一到,欢迎高公子来喝杯喜酒。现在,你请回吧。”他语气冷漠地甩手道,头也不回地往后堂而去。
看着余翰林断然的态度,高羿心里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在高家人的生命中,没有“放弃”这两个字。
☆ ☆ ☆
深夜时分,余芊瑛毫无睡意地凭窗独思。
今儿个高羿来过,与上回和余翰林的长谈不同的是,这次两人前后说了不到五句话就不欢而散,对话简短到让她可以倒背如流地重述一次。
她虽没亲眼瞧见,但根据小岚的描述,她可以想像得出,两人的脸色绝对比那千年僵尸脸还要难看;而她之所以不再偷偷地躲在一旁窥伺,并非她突然自觉要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而是怕自个儿又做出像上次一般的蠢事,那就真的从此无脸见人了。
说起来也真难为她爹了,余芊瑛难得良心发现地同情余翰林起来。
这两日老远见着她就像老鼠见着猫地躲得远远地;逼不得已见了面,也是头垂得低低的,一副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惭愧不已的模样。说起来天下父母真是难为喔,而她余芊瑛的父母更是其中之最。
至于那高羿……好像也挺可怜的,听小岚说,不过三日不见,竟是清瘦不少,可见这几日忧心之深,可以想见他必然左右不是人地处处捱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