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的吗?余翰林喜出望外得不觉张大了嘴,兴冲冲道:“瑛儿,你放心,爹不会让你失望的!爹这就马上派人贴出告示,不论是谁,只要尚未婚娶、身家清白的,都可以上咱家来参加面试,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其它条件要补强的?”
只见余翰林一改那凄怆面容,换上副跃跃欲试的兴奋,全然无视站在他身旁已经气白了脸的余芊瑛。
“条件?你不是想要招费吗?那你最好问问他能不能生!”她啐嘴道。
“对对对!你说得对,这点要记起来。”余翰林当真牢记下来。“还有呢?你看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还有!他最好耐打、耐摔、耐揍,不要‘过门’没两天,就教我打得一命呜呼,还得要买副棺材装他,未免太不划算了!所以呢,你最好也顺便多挑几个候补的,省得到时还得再重挑一次,浪费了你‘宝贵’的时间了。”
“对对对,要身强体壮才行!还有呢?”余翰林仍持续一头热。
眼看这个老爹冥顽不灵地满脑子只想给她找个丈夫,余芊瑛再也没这个气力陪他玩下去,忿忿地丢下一句:“还有,要嫁你嫁!我——恕不奉陪!”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下楼去,留下一脸懊恼又空欢喜一场的余翰林呆着张脸。
她要再跟这异想天开的爹爹谈下去,不被烦死才怪!真是想不通,她娘那么端庄贤淑,怎么会嫁给她爹这么个怪不可言的人?他真是她的亲生爹爹吗?想来真教人怀疑,她该不会是他偷抱来的吧?
不过,仔细想想她应该是爹爹的女儿没错,因为不可否认的,她不跟他一样老爱做些荒唐事吗?这也算是种遗传吧。
☆ ☆ ☆
大街上,摩肩接踵的人群伴随着小贩卖力的吆喝声,让整个苏州城充满了生命的活力,虽然忙碌,但社会丰衣足食,故人人脸上几乎皆带着股兴奋愉悦之情。
但凡事总有个例外,“绝对”当中也常会出现个“万一”,所以……眼前就有那么个集忿懑、怨怼、怒气于一身的新贵族,那一身锦衣吸引了众人的倾羡,可满脸的寒霜却又教人不敢在看上一眼!瞧她那副想杀人的样子,还真是挺吓人的。
“公子!公子!你走慢点儿,奴才跟不上啦!”
原来那“富家公子”正是刚逃出父亲的紧迫钉人、叨叨絮念的余芊瑛。而在她身后约莫十来步之距,仍做书僮装扮的小岚,则前脚追着后脚,喘吁吁地追赶着。
“哎哟!”一个不小心,拼命追着的小岚一骨碌撞上前方猛然停住的余芊瑛,冷不防的发出声尖叫,惹得路人一阵吃笑。
“你今天是怎么了?一大早就忘了带眼睛出门啦?”余芊瑛没好气道。
“小姐你,我……”小岚咬着唇、低着头不敢多言。任谁看到心情不好的余芊瑛那张臭脸都会识相地噤若寒蝉。
“你叫我什么?”一声怒喝砰然而出。
“公子!”小岚赶忙字正腔圆地再说一次,两眼紧张地左右张望。还好没人听见她刚刚说什么,否则她肯定要被找不到泄忿目标的小姐给吊在城墙上,三天三夜不许吃饭以示警告。
说来她跟随余芊瑛女扮男装出府游玩的经验已不少。起因则是溯及两年前余翰林建了那座招摇的凤铃阁开始——不过听说市井小民皆译称为“招婿楼阁”,自那以后,每隔几天,在余府无所事事,闷得只剩没抓蚊子、苍蝇玩的余芊瑛,总会带着她这随身丫环改装后混到城里闲逛,刚开始只是在大街上逛逛或是上茶楼尝鲜,后来胆子愈练愈大,现在已是进步到随兴所至,到处玩儿。
今日,不知怎地,小姐突然没来由地又要出门透透气,可她们前天才遛达过,怎么这么快又要偷溜出府?万一被老爷发现了,倒霉的可是她这个贴身丫头耶。可是……她要胆敢说个“不”字,那么她肯定自己……倒霉得更快!尤其是在小姐明显地想找碴整人的时候。
只是,她从没见小姐发过这么大的怒火,究竟是什么事惹她不高兴了?好像又跟老爷有关吧!也对,除了他们那个“天才老爷”能让小姐火冒三丈又出不得气以外,还有谁敢惹她?
而所谓的“天才老爷”,这名堂可也是有来头的。原来是这余翰林做生意算计金钱的本事一流,堪称天才;而算计自己女儿,则更有超乎常人的“天分”!
当然他不是盘算着可从这宝贝女儿身上得到多少好处,而是如何帮她挑个好丈夫、替他自己选个好女婿,让个余芊瑛每日不胜其扰。试问,天底下除了余翰林这种老爹外,再没人会给自个女儿建了个高耸入天的楼阁,再四处散布招婿的谣言,然后却是自个儿躲在楼阁上偷窥的吧?莫怪余芊瑛要受不了!换作是其他女子,早挖个洞躲起来算了,实在是丢人哪!
“城里我们哪儿还没去过?”余芊瑛寒着张俏脸。唇儿动都没动似的,让人怀疑那说话的人真是她吗?
“哪儿没去过?”小岚搔着头,想了会儿道:“除了花街没去过外,大概全走遍了。”
花街?余芊瑛顿了顿问:“哪一间最有名?”
“嘻嘻!小姐……不不!公子,你问我,我哪知道?我也没去过呀!不过,偶尔偷听到府里的长工聊天,好像提过有家‘百花楼’的姑娘最漂亮,可是听说价钱也很吓人哩。反正我们又不能去,知道了也没用。”小岚继续哈哈笑道。
“那种地方”岂是她们这等良家妇女能去的?虽然她也好奇得紧,可想想还是算了,等下辈子她当男人时再说吧!不过……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真是教人期待……不不!她是女人,怎么能对这种行业好奇呢?
“那我们今天就上‘百花楼’去逛逛。”余芊瑛毫不迟疑地下决定。
“是!公子。”小岚顺口答道。可是走了没两步,她忽地一顿:“嗄?百花楼?公子,你要上百花楼?”小岚指着余芊瑛不敢置信地惊呼。
“没错!你有意见吗?”
“可是那是男人去的地方耶!”
“你不是叫我公子吗?那就是说我现在是男人,当然可以去喽。”
“这……不好吧?万一……”糟了!小姐该不会是气疯了吧?小岚原想劝阻余芊瑛的,无奈一颗简单的脑袋却被余芊瑛这古怪念头给骇得一片空白,只能支支吾吾起来。
余芊瑛警告地撇道:“你再嗦,我就把你扔在那里,叫你看个够。”
扔在那儿?那她不就成了……不行!不行!这一想,她赶紧紧闭起双唇,点头如捣蒜地深表赞同。
看着那十分听话的小岚,余芊瑛心里总算沉静了点儿,再想到那仿如探险的异行,便又添了点兴奋地迈步向前,全然未发现背后正有对直对着她研究的困惑双眸。
☆ ☆ ☆
“哎……哟!公子爷,进来坐嘛!”一阵高八度,足可媲美猪仔临刑前的吆喝声,震得过往路人全身上下几十亿个毛孔债然大张。这百花楼老鸽招呼客人的声音确实“不同凡响”!
光听这声音就觉不自在,余芊瑛开始后悔是不是不该到这地方来。可是……门槛都跨进一半了,哪有再抽身的道理?只好硬着头皮进了。
既来之,则安之!心想连在那牛鬼蛇神杂处的赌场她眉头也皱都不皱一下了,更何况这儿是男人口中的温柔乡,有啥好怕的?只是,当她抬头瞧见那直扑她而来的老鸽,霎时她还是起了阵拔腿逃命的冲动。
这鸨母长得真是可怕!涂了一脸比墙还厚的粉,有如八爪章鱼不断扭动的四肢及身躯,本欲掩饰岁月留下的痕迹,可偏偏欲盖弥彰地教人像见着鬼脸似的。她真搞不懂,男人怎么会爱到这种地方来?要是她,光看到这老鸨就倒尽胃口了!
“公子,快进来坐呀,第一次来吧?难怪觉得您面生得很!没关系,我保证只要你来过一次,以后就恨不得天天来!对了,您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还是由我帮您介绍几个?”
那老鸨一看到余芊瑛就贴了上去,全身的精神都来了,双手不着痕迹地捏着她那身衣裳料子。
可是上等布料做的呢!这身行头要值不少钱吧?尤其还长得白白嫩嫩的,一看就知是只大肥羊,更不用说那慌恐、生疏的神态了,真是单纯得真是可爱!她要不招呼得他乐不思蜀,怎对得起自己有待喂养的荷包呢?
说来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全让她碰上了,若能拉住这个有钱公子,不啻又钓到一条大鱼,给她百花楼添了个火山孝子,然后又可好几年每日坐收银子上门了。
避开挡在她前头的鸨母,放眼朝四周望去,余芊瑛只见那满屋子的莺莺燕燕娇声细气地穿梭在男人堆中,还不时传来一阵阵放浪的笑声。
所谓的妓院就是这个样子?
不管怎么样,这儿的姑娘虽称不上倾国倾城,长得倒也还可以,只是她们是否刚联手砸死个卖胭脂水粉的贩子,否则怎么个个的脸上都涂得一片花花绿绿、像戴了面具似的,一眼望去就只见一张张虚假不实的脸庞?男人就是喜欢这种味道的女人吗?
“哎哟!公子,您怎么都不讲话,别害羞嘛,常言道:一回生、二回熟!您别担心,我这儿的姑娘都很温柔的,啊!您看我这老婆子记性多差,就会唠叨个不停!您别生气,待会儿我给您敬酒赔罪……对了,大家都叫我柳嬷嬷,还没请教公子您贵姓大名呢?”
被柳嬷嬷带领着,迷迷糊糊地上了楼。
落座后她总算稍微回了点神,也比较习惯一群女人在眼前晃来晃去,只是对那仍紧贴着她的柳嬷嬷觉得反胃。
“敝姓余,柳……嬷嬷,你们这儿的姑娘都是这个样吗?”她比着那经柳嬷嬷示意,站在她跟前并不时对她抛媚眼的几个姑娘们,一个个风尘味重,做作得教她若真是个男人,也要倒尽胃口了。
“余公子,您不喜欢她们吗?咱这百花楼别的不敢说,就是美女特别多,只是……您头一次来,不好让您太破费,因为……她们的……就是那个嘛!”柳嬷嬷两手轻扭着,好似她真不好意思说。
从小在钱堆里长大的余芊瑛,岂有不明白的道理?她向小岚点个头,”不意她先付点银两,擦擦这柳嬷嬷“认钱不认人”的眼睛。
可这小岚竟拖拖拉拉地掏着钱袋,半天还没掏出个影子来,让柳嬷嬷看着她那迟疑神色,还以为余芊瑛是个“空心大少爷”,一张老脸渐渐地往下沉去。
拖了半天,像是遇到极大难题的小岚终于不好意思地看向余芊瑛。
“公子,要给多少啊?”
给多少?她哪知道要给多少?这个笨奴才,不会自个儿衡量吗?好歹她也听过下人们提过这里的行情,这种事还要问她?她真以为她是这儿的常客啊!
余芊瑛无奈至极地回道:“你高兴给多少就给多少!”
哎!她又问了个笨问题啦,小岚识相地摸摸鼻子低下头去,一会儿闭着眼随便摸个银子出来。
“哪!给你,够不够?”随手掏出五十两银子,朝桌上一摆,怯怯地问。只怕给少了,让人家笑话还不打紧,害余芊瑛难堪那才惨,所以不放心地盯着柳嬷嬷脸上的神色,瞧她是满意,还是不屑?
“哎哟!余公子,您做人真好,那我……贪财了!您坐会儿,我马上换几位更标致的姑娘来陪您。”柳嬷嬷笑盈盈地说,一转身又换了张脸,对那些余芊瑛看不上眼的姑娘们赶鸭子似的吆喝着斥退。
这丫头实在太胡来了!
在柳嬷嬷全神贯注在余芊瑛这条大鱼上时,高羿已悄然地走了进来。
刚瞧见她进了百花楼的大门,他还以为这丫头一不小心走错地方,或者根本不知道这儿做的是什么生意。可是……以她的机灵程度,就算初时不知,但看到这种排场,也该意会过来,可她进去了大半天,仍没瞧见她拔腿逃出来,因此,他就更怀疑她又在玩花样了。
待看她如“游山玩水”般的眼神好奇地囚处张望,他终于肯定这丫头的兴趣又变了,竟然转移目标到这良家妇女的禁地来了!
这种行止着实不可原谅,是以,他的脸色始终阴沉着。只是,当他瞧见她像躲瘟疫般的拨开那些姑娘们纠缠着她的双手、左闪右躲外加那张别扭的脸时,她那古怪的动作与表情教他看了也不觉发噱。她到底来这儿做什么?是来自讨苦吃?还是给百花楼的姑娘们“下马威”的?若是如此,但看那几个姑娘既羡又妒的眼神,她这目的确是达到了。
“好啦!别拉了!再拉下去我的衣裳都被你们给扯破了。”余芊瑛甩着衣袖,受不了地几乎要大喊救命。
真是恐怖!这些女人到底想干什么?竟把她当绣球似的抢成一团!什么温柔乡?要说是强盗土匪窝还差不多。
“喂!你刚说你叫什么名字?翠环是吧?好!就你留下。”她随手指了个对她最安分的姑娘后,回头道:“小岚,给其他姑娘一人一锭银子,叫她们先下去了。”
再也忍不住这些姑娘家毛手毛脚频频纠缠的余芊瑛,终于决定打发她们下去,只留下一个意思意思。想来今天真是花钱找罪受,除了听这些个姑娘哼哼小曲、弹弹琵琶外,就是忙着驱赶她们的毛手毛脚。
“怎么,以你的财势,只有一位姑娘陪伴,这不是太无趣了吗?难得来一趟,该尽兴点才是,这种玩法岂不枉费你来这一趟?怎么说这都应该是你这辈子的‘仅此一次’吧?”沉着脸,高羿没好脾气地走到她的桌旁,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来,瞅着她讽刺道。
这种事原本就不应该发生,现在既然来不及阻止她,那么理所当然只有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了,她休想再创纪录。虽然她的荒诞行为根本就与他无关,可是,玩也要有个限度,他就是看不过去她的行为;她要是他妻子,他不押她回家好好教训一番怎成!这一想,他竟有立刻带她走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