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他那成群儿女又不是今儿个才蹦出来专门来气你的。而且他子息众在,而你就只有我这个独生女的事,打一、二十年前开始,整个苏州城里的人就都知道了,不是吗?人要知足才会常乐,我看是你自个儿想太多啦,还是——你对我这个女儿很不满意吗?”余芊瑛抿着唇道。她可从不认为自个儿比不上男人喔,所以谁要敢说她是个“赔钱货”,那他可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爹怎会不满意你呢?只是你毕竟是个女孩家,不能跟着爹四处做生意,等到有天爹老得做不动时,咱们家这庞大产业要交给谁?想为你招个好夫婿,你又不肯。人家高家都要有孙子了,爹连女婿在哪儿都还不知道,唉,只要一想到后继无人,爹哪还有心情与斗志?还不如现在就收山,好好地待在家里享享清福算了。”他叹道,一副孤苦无依的老人模样。
兜了大半个圈子,原来又是这老问题!不过这要怪也得怪爹他自己,爹要能多生几个不就没事了吗?可现在说什么恐怕都为时已晚了。
“爹,其实我还是可以跟着你做生意,而且我保证不输那高家兄弟。”她扬首气魄道。
“你?一个女孩家?”他猛摇头。“爹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但世俗不容,又能如何?你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怎可以再到处抛头露面。”他语气不无可惜。这余芊瑛要是个男儿,哼!就算那高正阳有千儿八百的儿子,他余翰林也不看在眼里。
“那是因为他们知道我是你的女儿,当然会有那种异样的眼光,只要别告诉他们我是个姑娘家,不就得了?”她得意道。
“不说?难道他们不会自个儿看吗?”才觉得她聪明,怎么又变傻了?还是她以为旁人都是瞎子来的?
“笨哪!爹,我可以打扮成男人的样子啊,就说我是你远房亲戚,来帮你忙的,谁敢怀疑?”她不就一向如此瞒天过海,到现在也没人怀疑过。
“荒唐!外人不知道,难道爹能装糊涂吗?再说男人谈生意的场合,岂是一个女流之辈能去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嘛?都怪你,谁教你把我生成个女的,你要负责。”她放声道,都快被这恼人的问题烦死了。
怪他?真是冤枉,他也不想啊!
“算了,只要你早点觅个如意郎君就好,爹要求的也不多。”
“你好我不好!反正你就是嫌我是个女娃,你偏心……你重男轻女!”她扁嘴道,心中大大的不悦。
“爹不是说过了吗?爹能有个女儿已是天大的恩赐,怎还会嫌你?不过你已是个董惹年华的姑娘家,才不让你跟着爹四处束奔西跑,实在不方便啊。”
“是啊,小姐,老爷说得没错,你别误会了。”眼见这父女两人说了半天仍牛头不对马嘴的,何婶不由得也帮着游说。
只是尽管余翰林、何婶两人解释得两张嘴发酸,可是那余芊瑛仍双手环胸翘高了唇,对那女人就该锁在深闺的理论,万分的不服气。
见大伙僵持着,小岚觉得自己身为余芊瑛的贴身丫头,又是余翰林亲自指定的,算起来两边都与她颇有关系,她似乎该为两人打开这僵局。因为这余翰林确实需要个帮手,而余芊瑛则是闲得没处打发那在余时间,与其让她四处乱逛,不如做点正经事。
所幸这余家的规矩不像那一般大户人家那般严格,所以小岚也就壮起胆子建议道:
“老爷,以我跟在小姐身边在年的经验,我向你保证,小姐她真的胆量过人,你就让小姐跟你去做生意吧。”
难得这小岚可弄清楚谁是她主子了,终于也护起主来!正觉孤掌难鸣的余芊瑛欣喜想。
“你这小丫环,别胡说八道,教小姐跟着老爷抛头露面,这成何体统!”何婶瞪了小岚一眼道。
“可是小姐可以女扮男装啊!”小岚不服气地加强语气道:“你们放心,小姐扮起男装可俊俏了,才不会被人拆穿哩。”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谈生意的场合可不一定都是在店铺里规规矩矩地坐着谈,有时为了应酬不得不到些风花雪月的场所,到时你教小姐如何自处?”何婶难以苟同地摇头道,对小岚的单纯想法只当是痴人说梦。
如何自处?对小姐来说这会是个问题吗?才不!一点也不!
她相信小姐会好奇地睁大眼细细瞧着、慢慢地看着。
对于自己知道余芊瑛这点异能,小岚深觉骄傲,她眼露神秘与得意,不经意地失口笑道:“这点更不必担心,反正男人能去的地方,小姐大概也都去过了。”
“去过?她还能去哪里?”余翰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不懂小岚所谓的“去过”是指……
小岚当大伙不信她的话,深受侮辱地想都没想就滔滔不绝地算起余芊瑛的伟大事迹,教余芊瑛想拦都拦不了。
“那可在啦!什么饭馆酒肆,小姐就像逛后花园一般;去赌场玩两把嘛,那也是家常便饭,不过因为赢了太多钱啦,最近不大去了。可是最厉害的是,前些日子我们还去了百花楼呢!你们说,连妓院都逛过了,还有什么地方是小姐不能去的?”那口气甚是骄傲,浑然不觉在场众人皆脸色俱变。
“小岚,你胡说八道什么!”余芊瑛大吃一惊,忙就要矢口否认。当然,得先叫小岚承认她是在瞎掰才成。
“我才没有胡说呢,这都是千真万确的,不信可以问……小姐……”看见余芊瑛那恨不得把她嘴巴缝合、舌头剁下来的眼神,她终于收了口。“呃……我……我是闹着玩的,真的,小姐没有女扮男装去赌场,更不可能去妓院,真的!我对天发誓。”
她怯怯地举起右手。可这会儿似乎没人有空理她了,只觉得四周空气凝结似的,教人心头像压了块巨石般难受。
“太不像话了!你这孩子简直就是荒诞不经到极点,我怎会……怎会有你这种女儿!”余翰林只觉天旋地转的,一口气都快提不上来。
“人家只是好奇嘛,所以才到处逛逛,又没做什么。”知道自己这回罪证确凿,没得狡辩,余芊瑛拿出那小女儿的娇态,柔声道。
“好奇?这种不正经的地方,有什么好好奇的?”他怒斥道。
“我也不知道,我生就一颗好奇心,这好像是爹爹遗传给我的喔。”她胡扯道。试图把这事嫁祸到他身上,否则可有顿骂挨了。
“这么说,那就是爹对不起你喽?”余翰林气得吹胡子瞪眼道。这丫头还敢跟他装傻,一点忏悔的心也没有,简直要气死他了!
“没关系啦,谁教你是我爹、我是你女儿呢?咱们就别计较那么多嘛。没事的话,那我回房去喽!”她陪着张谄媚的笑脸,慢慢地移动身子想溜回房去,根本连她原本要赶余翰林出门去的目的都忘了。
“好!你好好地给我待在房里反省,从今天开始,没我的允许,你一步也不许踏出房门!”他发了狠道。
“什么?爹……”才跨出一步的余芊瑛,马上收回步伐不平地叫道,却被何婶一把给拉了回去。
“好了,小姐,你快回房反省去,这回你真是做得过分了,难怪老爷要生气了。你乖,先回房去。”何婶猛使眼色道。再闹下去就怕更不可收拾,到时她都不知该如何袒护余芊瑛了。
事实上是,教她从何袒护起?赌场?妓院?天哪!那小姐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啦,连这种禁地都敢闯,确实非常人!
第四章
打开房门,一眼就瞧见像僵尸般挺立在门口的两个家丁,余芊瑛双肩一垂,叹口气地又折回房里;才倚在窗旁想透透气,可又见两个壮实的人影在窗外来回晃动,瞧得她眼都花了。
看样子爹爹这回真是铁了心了,前前后后派了六、七个家丁看守,就是钦命要犯也无须这般戒慎对待吧?想来她余芊瑛还真是了不起哩!她幽幽地长嘘一声,心里忍不住又挂念起那个“生死不明”的高羿。
他不会真被她害死了吧?想到这,心头竟是从未有过的感到沉重与忧虑。不要!她不要他死!可是她要如何找到他呢?因为这会儿,不但她出不了房门,连小岚都在禁锢之内,只不过比她好点的是,小岚还可以在府中四处走动,而她却只能待在这小小的四方单房内。
都是那个笨小岚,没事夸什么嘴!早跟她说过,这种事只能做不能说,偏她一得意起来,把她的警告全当做马耳东风了,害得她这会儿像囚犯似的被软禁着,都快把她给闷死了。
不过,最大的罪魁祸首还是那个多子多孙的高家,敢情他们高家是先天下之忧而忧,怕人类绝种是吧?没事生那么多子嗣做啥?否则怎会教她爹爹瞧得眼红,对她又是逼婚又是哀叹的,教她没个好日子过。一想到这,她对那个高家更是不痛快起来。
“小姐,你怎么一口饭也没吃?这会饿坏的。”进得房来准备收拾碗盘的小岚,瞧着那动都没动的饭菜,暗叹这余芊瑛又何必跟自个儿的肚子过不去。
像她,被老爷训了两个时辰,还被扣了半个月的工钱,虽然心疼得不得了,可还不是照常能吃能喝。和她比起来,小姐算是好的了,不过是禁足几天,没那么严重吧?再说以老爷对小姐的疼爱程度,一定很快就消气,忘了这档事了。
“还吃!我都被你气饱了,哪还须吃饭!”余芊瑛瞪着她道。
喝!看样子老爷跟她的帐是算完了;可小姐的,这会儿才刚要开始呢!小岚暗自咋舌地忙动手快速收起碗盘,吓得头都不敢抬,更遑论再多说个字。
才被老爷扣了半个月工钱,要是再被小姐扣半个月,那她下个月拿什么回家孝敬双亲?没钱拿回去还好,要被她爹娘知道她做了什么好事,那下场恐怕更是凄惨!是以,她收拾好后,畏首畏尾地低着头,一张脸几乎贴着碗盘地想要就这么消失在余芊瑛的视线范围内了。
“站住!谁准你走了?”想溜?才没这么便宜的事呢!
“小姐,你还有什么吩咐?”一声喝斥,她连腰杆都挺不直了。
“你难道忘了,我们有好大的一笔帐还没算?你要知道,欠债不还,可是要收利息的,你付得起我要的高利吗?”说着,她慢条斯理地敲着桌缘,像是在盘算她欠了她多少债,一声一声敲得小岚头皮发麻。
“小姐……”小岚吞吞口水,深吸口气,这才有勇气说道:“你就饶了我吧,怎么说我原也是一片好意,护主心切才会不小心说溜了嘴,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这一次吧!”她祈祷着。
“哼!要不是看你是无心之过,我哪会让你快活到现在!可是,你害我连房门都不能踏出一步,看你怎么补偿我。”她瞅着她,不甘心道。
完了!她仅剩的半个月工钱终究还是留不住了……
“好吧,那……下个月的工钱,一半给小姐就是。”
“什么工钱?”她还以为听错了,大声问。工钱?她给她工钱做啥?
“小姐,你别嫌少,不是小岚不肯给你,实在是另一半已经被老爷指定走了。”好一对追钱父女啊!小岚的心不舍地揪了几下,可脸上非但无半点埋怨,反倒是一副非常乐意的表情——她可不希望连下个月的月钱都给扣了。
“喝,谁要你的银子来着?要银子,我多得是,何必跟你争那点小钱。”她嗤鼻道,不懂这小岚怎会以为她要她的银子。
“当真不要?”她喜出望外地差点就双手合十向余芊瑛膜拜起来。“还是小姐待奴婢好,不像老爷硬要扣奴婢一半的工钱以示惩戒。”说着她显得愤愤不平地抱怨了起来。
“是吗?那真是太不通情理了。其实这事也怪不得你,你是我的丫环,当然凡事听从我的命令,爹就算扣光了你的工钱,可改明儿,我说要往东你也不敢往西,不是吗?”她睇着小岚淡淡一笑,不知是笑啥。
“就是啊!小姐英明,小姐的吩咐,奴婢哪敢有半点意见。”瞧见余芊瑛笑了,小岚也跟着笑起来,笑的是可终于有人为她抱不平,说句公道话了。
“那好,小岚,你想不想把我爹从你那儿扣走的工钱再要回来呢?”她进一步道。
“想是当然想,但可能吗?”跟她家那算盘拨得比谁都精的老爷要钱?那无异是与虎谋皮嘛,她又不是小姐,哪来这个胆量与分量,到时恐怕钱没要回来,反倒又被削了层皮,那多划不来啊。
“当然可能,如果我爹不肯还你,那我给你就是,而且我还可以给你双倍喔!”她晶亮地眨着眼,说得好像那白花花的银子就在她眼前似的。
“真的?你真要给我?小姐,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姐了!”这回,小岚真的朝余芊瑛磕头拜了起来。
“是啊!我会给你,只要你帮我做件事。”她甚为轻松道。
“好!小姐请吩咐?”她一时乐不可支地提高嗓门道。
“小声点,你怕府里的人不知道是不是?附耳过来。”
一阵细语过后,只见小岚的五官纠结,甚为为难地垮下脸来。
“怎么了?不过要你做件小事,你端张臭脸给谁瞧?”见她心有犹豫,余芊瑛摆出主子的架式威吓道。
“可是小姐,这件‘小事’要被老爷知道了,奴婢的小命恐怕就要没了。或许你要不要再等两天,也许明儿老爷心情一好,就许你自由行动啦。”小岚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可厉害了。这事要被发现了,可跟上断头台没两样,不被老爷剥层皮才怪,而这回剥的可是真皮。
“你刚才怎么跟我保证来的?这会儿我要你往东,你敢往西?”她低声喝道,眼神射过一道冷光,吓得小岚打个哆嗦。
“可是……万一……”余翰林?余芊瑛?这对父女都得罪不得,虽说她领的是余翰林的银子,可服侍的却是余芊瑛,往后的日子好不好过,看的也是余芊瑛的脸色,这么一比较,她到底该听谁的话?
“没什么万一,这件事就你知我知,除非你还想告诉谁,否则,谁会知道?你大可放心,就算真有个万一,我保证帮你脱罪,否则……我就告诉我爹,都是你怂恿我到外头玩的!”见小岚还在犹豫,软的不行,她就来硬的。她撇撇头,不在乎地吓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