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杰的话换得一阵静默。
她从没想过,从没由雷铠的立场想过,她一直以她的角度爱雷铠,一直想著他不爱她、对她毫无感情,一直想著她的痛苦,却没想过雷铠的痛苦!
她的爱是不是自私了些?
「你去过纽约了?」席杰问。
「你怎么知道?」
「雷铠告诉我了。」席杰说,「到过顶楼吗?」
席茹点头,不明白他的问题是不是有其他特殊意义。
只见席杰微微一笑,一会儿才说:
「当初我想在顶楼设立辨识防护网,雷铠坚决反对,他说我的势力范围仅止于顶楼以下,顶楼是他的私人禁地,得由他决定谁能进出,而他认定了只要是女人,就算是我的母亲与妹妹都不能自由进出。
「虽然我有读心术,但爱是种模糊而抽象的感觉,除非雷铠在他心里确实说出我爱你,否则我也不能确定他爱不爱你,不过可以肯定你在他心里有非常特别的意义,相信我。」
不可否认,席杰的话要比Max那堆「史无前例」来得有力量多了。席茹的心,燃起一簇希望的火光。
「回到他身边吧,他没办法跨出那一步,你可以帮他。男女之间,并非一定得由男人主动。喏,依这张名片的住址你就能找到他,我想他现在应该在公司吧。」
「公司?」
「我们决定在台湾设分公司,这样我就不必常跑美国。」
***************
她在街上晃了好久,一再想著席杰的话,此时的她正在想办法凝聚勇气,凝聚上十六楼找雷铠的勇气,严格说来,她已经在大楼下晃了两个多小时了。
深深吸了口气,她决定了,就是现在!再迟疑她的勇气可能也多不了太多,还是别浪费时间了。
上了十六楼,她万万没想到会看到那样的画面。
整间办公室没有其他人,她隐约听见女人说话的声音,依循声音的方向,她走到一间独立办公室门前,由门边探头张望,她的目光正好跟雷铠交逢,一个女人刚好背对她的方向。
她当然不会知道对方是谁,不过对方的话她可听得一清二楚——
另一方面,在医院病床上的席杰,眼前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他的急切惊吓了刚进门的方珈雨。
「珈雨,快,行动电话给我。」然后又紧接著拿了张名片给珈雨,「快,找辆救护车到这个地方,救护车上必须有医护人员能立即做气管切开术,席茹受伤了,拜托,要快。」
看见席杰的焦急,她立刻交出电话接过名片,以最快速度冲出病房,忙著席杰交代的事。而接过电话的席杰,则赶紧拨了一长串号码——
「该死!快接电话啊!」
几秒后——
「Max你在公司附近吗?我是杰尼。」
「我就在楼下而已,有事吗?」
「赶快上楼,凯文需要帮忙,小心,对方有枪,席茹也在办公室里。Max拜托你了,我会尽快赶到。」
挂了电话,席杰有些困难的换了衣服,他还没复原到能行动自如的地步,但最少走动是没多大问题了。
出了医院,他坐进计程车——
办公室这头,女人说话的声音继续著——
「我查过你的行程了,你还是不放手对不对?你跟你母亲一样,都是小偷、强盗、土匪,都想把我身边的东西偷走、抢走。
「为什么你不要像那个贱女人一样去死呢?我警告过你,第一大科技是我的,而雷世锋也是我的,我一个人的!谁都别想从我身边偷走!
「我给过你机会,是你不要,是你逼我的!你死了,也没资格怪我,要怪就怪你的贱人母亲,生下你这个没人想要、祸害人间的杂种!」
「原来你是雷世锋的妻子,杀了我,雷世锋不见得会更爱你。如果没有雷世锋双手奉上的百分之十股分,我还不见得能把第一大科技从你身边偷走!」他轻松的靠著办公椅,闲适地说。
若非那背对席茹的女人被雷铠的话惹火,以至于挥动了她握紧的手枪,席茹根本看不到那女人拿了什么。
「你给我闭嘴!你跟你母亲一样,无耻下流低贱,只会抢别人的东西、抢别人的男人,还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你们这些人根本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没关系,我帮你解脱,送你去你该去的地方,你这个恶魔。」
席茹心慌了,听见扣扳机的声音,她本能大叫出声——
「不!」
瞬间的事,谁也没能预测,甚至没能看得清楚。
女人让席茹的叫声惊扰,反射性回过头,在紧张之余对著席茹扣下扳机,虽然没刻意瞄准,但子弹仍打进席茹颈间。
刹那,雷钟抓准时机,由女人背后落了一掌,击昏对方。
他接著冲到席茹躺下的地方,扶起血流不止的她——
「傻瓜,我激怒她就是要你离开,你怎么不跑呢?傻瓜……」雷铠沉著声问,没发觉自己脸上正淌著的,是眼泪……
一阵剧烈疼痛过后,接著是麻痹,她觉得自己似乎无法呼吸、似乎就快要死掉了,而雷铠逐渐在她眼前模糊——
他在哭吗?席茹挣扎著伸手想抚摸他的脸,想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在流泪?他流泪,是因为她快要死了吗?
好多念头在她心头打转,如果,她真的要死了,那她就再没有机会告诉他,她爱他了。
不,她不甘愿什么都没说就死去,至少在死之前,她要告诉他……
「我好爱你……」
她并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发出了声音,好像没有,但眼前的黑暗她已无力抗拒……
「不——」雷铠低吼著,席茹挣扎著放上他脸的手,让他发现自己正在淌流的眼泪。
当她无声以唇形说出那句话,像是用尽了最后一点生气,然后无力闭上了双眼。
那一刻,他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疼痛在他心上狠狠撞击著。
第八章
席杰拥有的预知能力,在紧要关头救回席茹的命。至于行凶的人,早已让警方带走。
手术室外,当医生宣布了席茹已无生命危险且应能恢复良好的消息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虽然席茹的伤,可能会造成声带的永久性损伤,然而实际的情况得等她恢复之后,才能确切知道。
席杰示意所有人先行离去,包括在一旁碎碎念的席妈妈,也被他半哄半骗让珈雨给带回家了。
手术室外只剩下席杰与雷钟两人——
「对不起,杰,是我害了她。你想揍我一顿的话,我不会有任何意见。」雷铠抽著烟,苦笑。
「你看我这种德性,像是有多余力气打人的样子吗?我从医院偷偷跑出来,没被珈雨狠K一顿就心满意足了,不会有其他力气想揍别人。
「凯文,每个人心中都住著一个魔鬼,只是每个人选择不同,有人选择跟魔鬼共享灵魂,有人选择奋战,不同的选择造就不同的结果。
「你可以选择跟往事抗争,也可以选择妥协或者逃避,没人会责怪你,除了你自己之外。」
以他们共事多年的默契与交情,席杰相信他的话,雷铠能懂,尽管雷铠的回应是沉默。
「如果可以,我很愿意把小茹交给你,但那也必须是在你有意愿的情况下。如果你不愿意,我无法勉强你。无论如何,你依然是我的好朋友。我只希望,也期望最起码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别为了愧疚感,或者我跟你之间的交情,影响你的决定。
「如果你决定照顾小茹一辈子,我希望你的动机是出自于情感,而非亏欠。在小茹醒过来前,请你想想我的话。我该回病房了,这几天小茹麻烦你照顾了。」
说完,席杰将雷铠一个人留在手术室外,回到自己的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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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四十八小时,雷铠没离开过席茹的病房一步、没合过眼、没吃过东西、没梳洗过,一张长满胡髭的憔悴脸色,让人看了难受。
几次珈雨陪著席杰到病房探视,珈雨忍不住想劝劝雷铠,但都让席杰制止了。席杰明白,雷铠需要的不是食物、不是梳洗,而是长时间的思考。
所以他们只是一次次来看过了,又静静离开。
两天来,席杰留意到小茹病房外偶尔出现的那个外国男人,对方那张脸跟雷铠太过相像,让席杰无法忽略。这次出了小茹的病房,他又再次看见对方。于是,他要珈雨先回他的病房。
两个原本不相识的人,交头接耳攀谈了近半个小时,最后,互相握手后各自离去,没人知道两个人究竟说了什么。
病房内,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时间是十一点多的深夜。
雷铠整整绷了两天的脸,首度有了表情。眼见席茹似乎想张口说话,他急切制止了。
「别说话,你受伤了,暂时不能说话。如果你觉得很疼,很难过,眨两下眼睛,我帮你请医生进来,好吗?」
雷铠握紧她的手,他觉得自己好像等了一辈子,好多话他想告诉她、好多事他想让她知道,而她却让他苦苦等了两天才愿意醒过来。
席茹很困难地摇了摇头,她觉得颈部如同让烈火灼烧过,疼得紧。眼前的雷铠,憔悴得不像话。
她到底昏迷了多久?竟让他变成现在这副德性。
「我可以跟你说话吗?你有力气听吗?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你愿意现在听我说吗?」雷铠的语气充满痛苦,他知道他该让她休息,可是他不想再等了。
席茹点点头,尽管她觉得又痛又累。
「你昏迷前想说的话,是我爱你吗?」千言万语,一下子他不晓得该从哪儿开始,反而问了一个突兀的问题。也许是,下意识,他希望再次印证吧!
席茹微微笑了,缓缓点头。
雷铠收紧了他握住的手,低语道:
「谢谢你爱我。」他有好一会儿无语。
「我想告诉你一个故事,一个让我痛苦了好几年的故事、一个让我无法爱你的故事,你愿意听吗?」
他说他无法爱她吗?
她的心有短暂的难过,但一下子就过去了,因为他正握著她的手,因为他看著她的眼里,有种浓烈的感情,就算那不是爱也无所谓了吧!就像出事前,席杰说的,他无法跨出那一步,无法正视真正的情感。
对现在的席茹而言,就算他一辈子不说那句话、一辈子无法爱她,都没关系了。只要他愿意握著她的手,用现在充满情感的眼神看她,对她就足够了。他无法爱她,那就让她来爱他吧。
她依然给雷铠一个微笑,然後缓缓点头。
「我母亲在十五年前自杀了,我是个私生子,我父亲在认识我母亲时,已经结婚了。可是他们仍不计后果疯狂的谈了恋爱,甚至还同居两年。
「我出生后没多久,我父亲回美国,他曾经答应过我母亲,回美国跟他太太离婚后,他会回台湾跟我母亲结婚。
「我母亲傻傻相信了他的话,结果一等就是十五年。有天早上,她接到一通电话就赶著出门,回来后她把家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我下课回到家看到的是一屋子混乱,而我母亲拿著水果刀坐在卧室的床上,一刀一刀划著她的手、她的脚。
「我永远都忘不了她当时陷入疯狂的表情,因为过度震惊,我忘了该有的反应,只是傻傻的看著她拿著刀伤害自己。
「她看见我只是笑,仿佛她身上的伤口一点都不痛,她笑著对我说:『铠,答应妈妈,永远不要爱上别人喔,永远喔。爱只会让人痛苦,没有爱就没有痛苦。铠,要记得妈妈的话,不要爱上别人,永远不要。』
「她的口气像个孩子,她的表情没有丝毫痛苦,也没有快乐,像是没了所有情绪。说完话后,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她就一刀刺进自己的心脏。
「我走到她身边,拔出她身上的水果刀,看著鲜血由刀口流出来,整个人呆掉了。等我回过神,我母亲已经死了。」
雷铠突然停顿下来,深沉的表情,看起来就像当年的情景重现在他眼前似的,他的样子既无助又脆弱。
席茹流下眼泪,不明白什么样疯狂的爱,会让一个人不惜伤害自己的孩子?那时雷铠才十五岁,他的母亲竟然用自己的生命封锁了他爱人的能力,她的心好疼,真的好疼好疼……
「法官判了我三个月保护管束,虽然无法证明我是否杀人,但没有人相信一个女人能忍受得了二十多刀的疼痛,最后还能在自己的心头刺上一刀。我对判决毫无异议,某方面,确实是我害死了我母亲。
「我的存在让她一直怀抱希望,以为我父亲总有一天会回到她身边。而我母亲自杀那天,我没能来得及抢下她手中的水果刀,是我的错。
「我在我母亲的坟前发誓,这辈子我绝对不爱人,我甚至在自己的手臂上留下刀痕,随时警惕自己。我发过誓的,对不起,Sweet,我不能违背我母亲,我答应过她,我真的已经答应了她。我不是故意不爱你,不是故意的……」
雷铠将她的手握得死紧,此时脆弱的他,掉下了眼泪,而席茹则陪著他哭,除了陪他哭,她又能为他做什么?
她挣扎著伸出另一只手,将他的头揽进她怀里,这么做耗去了她许多力量,可是她好想紧紧抱住他,好想给他一些力量。
他被动地跟随她的动作,伏靠在她胸前,宣泄著已压抑了十五年的情绪。
一个强势的大男人,席茹怎么也想像不到,他竟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此刻她给予他的不只是爱情,还有如同母性的心疼情感,她真的为他心疼
她渐渐能体会出在纽约看见他父亲那天,他会那么失控对待她的理由了。
他恨著的人,出现在他面前,非但对于他想做的报复无动于衷,还认为他身边的女人能改变什么。在那种情况下,雷铠的心情必定充满挫折与愤恨吧!
而他父亲误以为雷铠爱著她的想法,更让雷铠想起他曾对他母亲许下的誓言,所以他才那样失控吧……
他伤害她,不过是要证明他没爱上她吧。
两个掉泪的人,沉浸在彼此的陪伴中。
过了许久,雷铠抬起头,带著些许不好意思。
他看起来就如同一个毫无设防的大男孩,席茹喜欢此刻在她面前的他,这才是真正的他,有温度的他。
「杰要我答应他,如果我愿意照顾你,绝对不能是出于愧疚。Sweet,我想照顾你一辈子,不是因为你是杰的妹妹,不是因为你为我受伤,更不是因为觉得欠你什么。
「你昏迷了两天,这两天我陪著你、看著你时一直在想,我能不能失去你?或者能不能让你成为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