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那些话,应该能让苏灏“毫不迟疑”报复她了吧!紫筑伫在原地,无心地露了一抹酸涩笑意,刚刚急欲挣脱的怀抱,离开后,她竟又觉得空虚。
苏灏在台北法院入口等待,他提早了半小时。按计划,他不该出现。
只要花上两百块新台币,他就能得到梁紫筑了!
这念头自前天晚上她戴上那枚蓝钻,自她给了个比起一张纸、一句话更合理、更具说服力的逃婚理由后,就不停纠缠着他,他挣扎着要不要原谅那个“贪玩”的梁紫筑。
谁不曾年轻过?谁不想多些新奇刺激的体验?
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在他之前,她甚至没牵过其他男人的手!他并非不能体会她的恐慌,那么年轻就要面对家庭、孩子的包袱。是太沉重了些,她自己就还像是个半大的孩子。
但她为什么不跟他商量呢?如果觉得太早,他愿意再等她几年时间,她为何不说?为何选择最不负责任的方式离开?他们的爱不算什么吗?苏灏烦躁地捻熄手上的烟。
她仍是当初不肯为一根草,放弃整片草原的她。
不同的是,经过一年多,她玩腻了整片草原,想安定了。而她那句:最爱的是他,让他起了挣扎。
爱,这个让人难以割舍的字!因为这个字,他就要原谅了吗?若能如此轻易,该有多好。占住了“最爱”的位子,有什么用?就算有最爱,她仍选择拿其他男人来体验人生。
关于这点,他怎么想都无法释怀。
一辆黄色计程车停在法院入口不远处,她穿了一身白纱,下车时有些困难。付了车资,她立刻奔向方才在车子里就看见的苏灏。
“你穿了婚纱?我们不是说好要尽可能简单。”他惊讶,但也震撼,没想到一身白纱的她,洁白无瑕的模样,比起他记忆中那朵阿里山白云,毫不逊色。
“我知道啊,我不反对简单,只坚持穿婚纱。结婚嘛,一生就一次,不穿婚纱多可惜。要不是临时租不到紫色的婚纱,我本来想穿紫色礼服,一定与众不同。”她笑得很开心,一边想起昨天她要威威陪她去租婚纱时,威威生气地骂她傻!
就因为她说这辈子嫁这么一次,虽然注定嫁不掉,在她心里,这却是场正式婚礼,尽管她没多大把握苏灏会出现。
但若是苏灏出现了,她希望能站在法院门口、穿着白纱握住苏灏的手,然后在心底偷偷说声:礼成。这辈子,她就当自己嫁给苏灏了。
威威骂她骂得凶,不过最后仍陪她挑了件婚纱。今天她还费心地早早出门美发、化新娘妆。
“走吧。”她拉住苏灏的手,紧紧握了一下,迈了一大步往法院内走。
苏灏定定站在原地,没随她移动。他站定,拉回往前走的紫筑。
“你今天很漂亮,差点害我忘了根本没娶你的打算。”他低头瞧着,顿了好半晌才又开口:
“我原想狠狠羞辱你,就像当初你对我一样,可惜做不到,最后只能用这个勉强对自己能交代的方式。
对你,我自认算是仁慈了。没让你面对满满宾客、没衰的让你当个被抛弃的新娘,只让你白来一趟地方法院,没想到你穿了白纱。
原本我连来都不想来!但为了前天晚上,你说你最爱的是我,本来不打算出现的我,来了。
我来,不是为了娶你。我会来,纯粹是我的绅士礼仪作祟。身为一个男人,我即使有再好的理由,都不该让一个信誓旦旦证最爱我的女人,在法院门前空等。
我的绅土礼仪要我当面告诉你,我不爱你、更不想娶你。今天这一切,完全是想给你一个教训,让你明白有些事,你错过就永远错过了。从今后,我跟你之间,互不相欠了。我的话说完了,再见。“
他放开紫筑,不给她任何回应机会,走往停车处。
紫筑静静立着聆听他的声音,其实能看到他站在法院入口,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目送他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紫筑回过神想起手里的捧花、想起还有些没说完的话,她提起白纱裙裾,迫到苏灏前头,拦了他的去路。
“你不恨我了吗?”她喘着气问。
“你在乎我的原谅?”他疑惑,从见她的第一眼到现在,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烦扰着他。
“不是,你不原谅我没关系。我只是想把这束蝴蝶兰送你,早上我在一家花店买的,那位小姐告诉我,这束花的语意是:幸福渐渐来到。
谢谢你没让我一个人在法院门口空等,我知道今天的事,是我咎由自取,我无话可说。但我希望,你能快乐、能找到幸福,就像这束花,没有了对我的恨,我希望你的幸福,渐渐来到。再见。“
将花交到他手里,再给了他一朵笑容,紫筑往大马路拦了辆计程车。
坐进车里,她似乎有所迟疑,等了一会儿,再按下车窗,对着不知因何缘由还站在路旁的苏灏,挥了挥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喊道:
“苏灏,你一定要快乐喔。”说完,车子便载着她绝尘而去。
那说不上的不对劲,究竟是什么?
刚被他放上手煞车竖着的那束蝴蝶兰,似乎在取笑他不清楚的脑袋。紫筑离去前的那抹笑容,无邪地让他有那么一分钟忘了要呼吸,那样的笑容不该出现,不是吗?不该在他说他不爱她、不想娶她后,若无其事的出现!
他在她眼里看到的,更不该是那种,像是她终于偿还了什么似的松懈神情……
好像只差一步,他就能想通什么,但那差了的一步,他似乎再努力都跨不过去。
“你一定要快乐喔。”离去前她如是说,那声音一遍又一遍,在寂静的车内空间里、在他耳里吵闹着,不肯罢休。
这一刻,他竟觉得从头到尾,做错事的人是他!
没来由地,他突然想起古岳威的话——了解事实不难!
该死的!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他坐在车子里,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直到烟盒空了、天色昏暗了,差一步就能想通的不对劲,仍是没有解答。
她提着一只不小的行李袋,在办公大楼外一公用电话亭里,拨了组熟悉的手机号码。
“威威,你在公司吗?”
“你在哪儿?不会还在地方法院吧?”古岳威一听声音,就说。
“我在你公司楼下。”
“你直接坐电梯到三十楼,我会跟总机小姐交代,要她带你进我办公室。”
一会儿,古岳威错愕地看着进门的紫筑,提了只提袋。
“你干嘛?来跟我诀别吗?”他走近,接过她手上的袋子,不轻,表示里头装了不少东西。他不高兴地把袋子扔置于桌上,制造出不小声响。
“讨厌啦!我的画笔都在袋子里,摔坏了你要赔我。”
“我还没说讨厌你,你倒先讨厌起我了。连画笔都装进袋子,你真是来诀别的?”古岳威拉着她的手,将她拖进沙发。
“我来要上次没喝到的咖啡,顺便跟你道别。”
“喝咖啡,没问题,等等。”他马上拿办公桌上的电话,交代秘书速速冲来一杯咖啡。“你要的咖啡,马上来。不过你要的道别,可没那么容易。我得先评估,你的诀别计划能不能说服我放人!”
“威威——”
一阵敲门声,这次送咖啡的速度果然很快。
“不错,比起上回的速度,你进步多了。”古岳威赞美着上次因咖啡送得太晚,被他吼了两声就红眼睛的秘书。接着,他又对秘书说:“我妹妹离开前,我希望不被打扰。”
紫筑喝了口咖啡后,接续方才没说的话。
“小波还在你房子里,我想我暂时没办法带一只猫咪同行,你能不能帮我照顾它一阵子?这是你房子的钥匙,现在交还给你,这两个月的租金,我已经汇进你的户头了。
威威,这段日子麻烦你很多,其实不只这段日子,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一直都在麻烦你。虽然你常说我长得像你死去的妹妹,但不管多像,你为我做的事,远远超过一个哥哥会为妹妹做的,谢谢你。“
“你以为几句动听的话,我就会批准你的诀别计划?顺带帮你照顾一只烦人的猫咪?”
“当然不是。”紫筑笑了笑,威威向来都有办法,用几句话,让难过的她不再那么难过。
“苏灏应该原谅我了。他今天去了,我以为他不会去,可是他终究出现了。虽然他没亲口承认,他愿意原谅我。”她接着又说。
“然后呢?他应该原谅你了,但依然决定不娶你,所以你哭得一塌糊涂,把行李收拾、收拾,决定浪迹天涯?是这样吗?”他一见进门的她,就注意到那双肿得不像话的核桃大眼。
“才不像你说的!我的眼泪是快乐的眼泪,你懂不懂?”她刻意放大笑容,“我高兴终于不再欠苏灏什么了。”
“你本来就什么也没欠他!”古岳威不以为然地吼了她。
“好啦,别生气嘛。不说这些,我跟苏灏的事,反正已经过去了,听我说说诀别计划。
先前我答应你到台北来,是觉得自己还有努力空间,我很想成为优秀的服装设计师。可是,经过这些事后,我没办法继续待在台北,也不想老麻烦你、依赖你。
我爸爸活着时,经常说,人要快快乐乐、开开心心活着。你知道的,我爸留了一大笔财富给我,除了他用我名字设的信托基金,还有那笔保险理赔。我一直下不了决心动用他留给我的钱,直到今天。
我决定拿一部分钱,回高雄开一家咖啡馆,然后像爸爸常说的,快快乐乐、开开心心活着。
威威,你别担心,我不会去浪迹天涯,我没有伤心到得用流浪的方式安抚自己。还清了对苏灏的亏欠,我对任何人都没有欠负,高兴都来不及了,怎会伤心!“
“真的?你不会让我找不到你?”
“你想到哪儿去了?别忘了,你有小波当‘人质’啊,等我安定了,总要把小波赎回来陪我。”
“最好是这样。如果你敢让我找不到你,我就鞭打你的小波、天天虐待它。”
对威威的“恐吓”,紫筑只是笑,她相信威威会好好照顾她的小波。
“威威,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这不是个笨问题嘛!你要求我的哪件事,我拒绝过?都要离开台北了,还惹我难过?”
“不要去找苏灏,就算是无意中遇见他,也别再跟他提到我。”
“你……”古岳威无奈的咽回想责备的话,了悟地望着她,得到一个结论。
“我收回之前说你不聪明的话,其实你很聪明,能猜到我打算找苏灏,揍他几拳。我现在有点了解,你的迷糊有时反而成了一种掩饰,掩饰你能在重要的时刻,精确臆测他人想法的聪明。
我好像太过错怪苏灏了,你精确运用他对你超乎寻常的在乎,将他推离。如同你能猜到,依我对你的重视程度,我会去找他算账。买了,我庆幸我不是苏灏,没让爱情这种怪东西冲昏头。“
“威威!”
“我说错了吗?!好啦,我答应你,不去找他,即使遇见他,也绝对不主动提到你。”
“这杯咖啡很醇、很好喝,等我开了咖啡馆,换我请你喝咖啡。”紫筑这才放心,喝完整杯咖啡。
“我讨厌咖啡,不过若是你亲手煮的,我考虑喝一小口,只喝一小口!”
第九章
情况很诡异!
一个高大男人,手上拎着一只白色波斯小猫,悠哉地走进办公大楼。
这还不打紧,怪的是等在电梯旁,另一个似乎不该出现在这栋办公大楼的男人。时间正是人人赶着抢进电梯,盼望能准时打上班卡的八点五十五分。
手上一只猫咪、显然不怎么介意西装上沾了不少白毛的古岳威,对上那双好像等着他的眼睛,飘了一眼后,旋即视而不见晃过等待者的身边,径自走往最后一部电梯。
“紫筑在哪儿?”
“小波乖,再忍耐一下就让你吃饭。好可怜,让你饿了一晚上。”古岳威对跟上来的苏灏,非但视而不见,更是充耳不闻。他心情极好的,摸着一团软软热热的白毛猫咪。
哈哈哈!他在心里得意的狂笑着,苏灏才一个晚上,就自动送上门,他原先以为得忍耐个十天半个月,才有机会整整这男人。谁叫他“懦弱地”答应了小筑,绝不主动找上苏灏。
“古岳威!紫筑到底在哪儿?”
“小波,你一定很怕狗,对不对?大清早就害你受到惊吓,没关系,我保护你。那只小狗顶多是乱吠几声,不怕、不怕喔!”他抚摸着猫咪,原来猫咪摸起来毛茸茸舒服得很,难怪女生喜欢。
电梯来了,他缓步踏入,没制止跟进来的苏灏。尽管外头多的是人急着上楼,却没半个人敢走进这部专用电梯,不过苏灏除外。
古岳威按了三十楼,电梯门才关上,又对着猫咪说:“小波,你觉得那只没有主人的小狗,可不可怜?他跟着我们做什么呢?打听主人的消息?我才不告诉会咬主人的坏狗,主人在哪里!坏狗狗没资格知道主人在哪里。”
咬牙切齿却又莫可奈何,原来是这种滋味。苏灏忍耐着对疯言疯语、拐着弯骂他的古岳威,暴力相向的欲望。
要谈资格是吗?他再火大,也听得出古岳威的故意刁难。
熬掉苏灏一整夜的混乱,逼得他在天刚亮忍不住回头找梁紫筑,当他不济事的脑袋听见管理员说她搬走之后,黑暗般的混乱,奇迹似的透进一丝光线。古岳威的话、她在车子里向他挥手的模样、甚至是她的急切搬离,在那一刻全都指向了——梁紫筑肯定是对他隐瞒了什么!
那想不清楚的什么,就差一点点了。他要当面问她,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想问她,挥着手要他快乐的她,是不是隐瞒了他什么?是否就是古岳威意有所指的“事实”?
然而,他能往哪儿找搬离的她!讽刺的是,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古岳威。
所以他出现在他最不想出现的地方,甚至看见古岳威抱了一只猫咪出现后,他竟奇异地感到心安却又嫉妒……心安着古岳威必然知道她的下落,嫉妒着,紫筑将猫咪托给古岳威背后象征的信任!
“你何不直接说,要我怎么做才算有资格得到‘主人’的消息?”一路跟进古岳威办公室的苏灏,挑明了说。
“乖小波,那只狗狗居然说了一句人话耶。”他放下手里的猫咪,拿起电话按了内线,“送杯咖啡进来给苏大律师,随便一杯普通咖啡就可以,别煮那磅我特地买给我妹妹的顶级蓝山,太浪费了。”
他的声量大得苏灏想听不见都难,要想一时半刻间离开这个惹他厌的地方,大概是不可能吧。既然必须被迫待上不知多久的时间,他自动找了最舒服的位子坐下,顺口问:“我不知道你有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