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他也躺下了,紧靠著躺在她身侧。他将刚刚罗仑给的玫瑰花,递到她面前。
「我把第九朵玫瑰送给你,希望你能一直在我身边。」他在她的额前,印下一个吻。
不同於先前几个大男人笑闹似的亲吻,他给瑀舲的吻里,带了很深的怜惜,随後他在她身边躺平。两个人有好几秒没说话,耳边响的只有海风与海涛声。
「再教你看两个星座,我们现在正上方看上去有颗很亮的星星,就是牛郎星,跟周围几颗星星连起来,就是天箭星座。」他举起手,指著天空比画著星星的图形。
「另外,在我的星座隔壁斜上方一点点,看起来像是一个人骑在马上,那就是人马座。」
她看著澔星的解释,心里想的却是完全无关的事情--
不知道潘潘,是不是也曾经这样跟澔星一起看星星?
「澔星,潘潘是怎样的人?」
他突然半撑起头,望著瑀舲的眼里头藏著热烈的光芒。
「潘潘是个不错的女人,我们从大学就在一起了,毕业後,我跟她一起到美国念书。男女在一起久了,很自然只有两种结果,不是结婚、就是分手,我跟潘潘差点就结婚了。可是她却在订婚後选择另一个人,理由是对方比我更能给她经济上的安全感。」
「我不懂,你对她来说难道不够--」
「不够有钱?如果你要说的是这个,答案是肯定的。我跟潘潘认识好几年,从一认识,我就告诉潘潘我是孤儿,只有一个哥哥。其他的,我没再多跟潘潘说什么,包括我哥哥其实就是星宇科技的负责人。所以潘潘自始至终都认为我是‘一无所有’的孤儿。她认定了我不够有钱,这是很自然的想法。」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你其实--」
「告诉她什么?告诉她我有个富可敌国的哥哥?那不就更证明了潘潘爱的是钱,不是我这个人。我没特别想告诉潘潘我有个有钱的哥哥,一方面是我认为我哥哥的钱,不能算是我的钱,另一方面是,就算我没有一个有钱的哥哥,以我的能力也足够养活一家老小。」
他没说出口的是,以他这些年累积下来的财富,他拥有的财富,事实上一点也不亚於他哥哥所拥有的「星宇科技」。
刚到美国的第一年,他拿了澔宇为他准备的留学基金做期货投资,再用期货赚的钱投资基金、股票,就这样一路走下来,引发他对投资的强烈兴趣,几年里,凭著他对投资的经验与兴趣,他成了投资公司争相邀聘的基金经理人。
直到两年前,帮投资公司理财的挑战,已经满足不了他,他索性成立自己的创投公司。
这些事,没人知道,除了他自己之外。
「其实潘潘离开,并没有带给我太大的痛苦。你还记不记得,在三仙台那晚,我跟你说我好几天没睡了?」澔星说。
「记得。」
「我之所以好几天没睡,是因为潘潘在分手的前一天告诉我,她拿掉了我跟她的孩子。在那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她怀了我的孩子。如果她能找我商量,我会让她明白只要跟我在一起,她一定能过人人羡慕的富裕生活,甚至比她後来的先生能给她的生活还好!如果她早点让我知道,我绝对毫不犹豫满足她对物质的欲望。为了孩子,我可以不在乎她爱的是钱,不是我。我喜欢小孩,所以当我知道她没有经过我同意,一个人拿掉孩子的时候,我真的很难过,难过那个孩子没有机会自由呼吸这个世界的空气。那几天,我只要一想到孩子就睡不著,我一直责怪自己,假使我能早点对潘潘坦白,那孩子就能平平安安活著了。」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瑀舲为著让他又想起那些难过的情绪,感到抱歉,
「不,我很高兴你问我潘潘的事。不管你的问题是什么,我都十分乐意回答你。」
「你跟你哥哥怎么变成孤儿的?你们应该不是一生下来就被抛弃的那种孤儿,我的意思是你--」
「我懂你的意思,我跟我哥确实不是一出生就成了孤儿。事实上,我们是‘自愿’变成孤儿的。」
「自愿?」孤儿能自愿选择吗?
「是啊,自愿。」澔星的语气里,有丝淡若无痕的无奈。
「我六岁那年,我哥十岁。有一天晚上,我爸喝得醉醺醺的回到家,每次只要他喝醉了,我跟我哥就免不了要受一顿拳打脚踢。我妈妈在生下我那年,因为急性肺炎过世了,这是我哥告诉我的。对於我母亲,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总之那个晚上,我爸回家已经深夜十二点多了,他又跟往常一样把我跟我哥叫醒--」
他回忆著那一晚,已经模糊的是经过的情形,但印象仍深的是痛楚的感觉,他的背至今还留著深刻的伤痕。
「简单的说,我爸那个晚上发疯了,不但拿了一把椅子往我身上砸,还拿了他挂在墙上的武士刀……要不是我哥机警拉了我一把,我可能已经被我爸杀死了。虽然我哥拉了我,但那把刀还是在我背上划了一道伤口,到现在我都还记得那种痛。」澔星苦笑。
「就在那天夜里,我哥带我逃家了。他带著受伤的我,让认识的张医生帮我缝了二、三十针,然後我哥骗张医生说我们要去找亲戚,要他别告诉我爸我们找过他。哥带著我坐了火车,坐了好久、好久--」
後来的情形有些复杂,诸如他们最後被社工人员发现、然後被人安置在育幼院、然後他们总算拥有「孤儿」身分的种种情况,其实他全都记不太清楚了。
澔星没再继续说当年的情形,心里那团纠结的感觉,他也不太想理得太清楚。
撑久了的身体有些酸疼,他躺回原来的位置,沉默了一些些时间,他才能换上另一种较轻松的口气说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看星星吗?因为每次只要我看著这些星星,我的心情就会变得平静。这个世界上,不幸的人、不幸的事太多、太多了,多到常会压得人喘不过气,可是只要看著满天的星星,所有的伤痛好像都能被眼前的无尽深夜吞噬掉。」
她没想过在他一向轻松闲适的表情底下,还藏著这样的故事。
有几次,她会忍不住在心里想著,劝人的人说起「教训」当然容易,但对於真正身在苦痛中的人而言,不被体会的是当事人的痛苦。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澔星不只是在表面上不断劝她要懂得向前看,他自己也背负了沉重的伤痕、他也不断努力往前看,努力不让自己陷溺在过去的伤害痛苦里。
「可以让我看看你的伤吗?」她轻语道。
「瑀儿,不需要同情我,那些事对我来说都过去了。」
「我知道都过去了。如果我说我不是同情你,我只是很心疼,你愿意让我看看你的伤吗?」
她听见澔星吐了一口气,似乎挣扎了一下,接著他转过身背对她,拉起上半身衣服,说:
「在左背上,大约二十公分长。」
瑀舲看见那道伤疤,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她先是用手碰了碰那长长的缝痕,跟著用自己的唇轻轻贴上那道痕迹,沿著线痕亲吻。她没想到这样的动作,引发了澔星更沉重的呼吸声。
在她接近折磨的一串动作结束後,澔星飞快拉下衣服、转过身,用力将瑀舲抱进自己胸怀里,如果不这么做、不紧紧的抱著她,他怕自己会发疯……
「你简直在折磨我、考验我的耐力,瑀儿,你要记得我是个男人,男人在这样的温柔里,很容易变成野兽,懂吗?」他又吐了浓浓的一口气,尽了力忍耐、压抑著刚刚被挑起的欲望。
瑀舲稍稍动了一下,因为他抱得她快不能呼吸,她的动作却使得澔星更为难受。
「拜托你,让我抱一下下,不要动。」他的声音已经接近哀求边缘,「我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要你,虽然你快把我逼疯了。」
闻言,她安静不动任由他紧抱著。
几分钟过去後,澔星才能再度开口:
「瑀儿,我想要你,想要你成为我的,可是我希望能是在你也有相同意愿的情况下。所以,我会等你考虑清楚,愿不愿意认真跟我交往?等你考虑清楚後,我希望你给我一个答案。在这之前,我不会做任何你不确定是不是要做的事。我把我们之间的主控权交给你,要不要继续,都由你决定。但我向你保证,如果你考虑清楚,愿意跟我交往,我一定会努力让你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
天,约莫再一个多小时就会全亮了。
澔星一直躺在瑀舲身旁,直到她闭上双眼睡著。
童嶔走到他们旁边,蹲下身看见瑀舲似乎已经睡著,而澔星还清醒的张著双眼。
「跟我聊聊吧。」童嶔低声说。
澔星起了身,仔细帮瑀舲盖紧睡袋後,挑了离她不到一公尺的沙滩,两个大男人面向海坐在沙滩上,聊了起来。没人发现瑀舲其实根本没睡著,只是闭上了眼睛。
「昨天早上,余湘渟打电话给我。」小童说,「她想到台北找小舲儿。」
「然後呢?」
「前几天我在一个宴会上,碰到陆培轩,那个可怜的男人告诉我,他其尝是被余湘渟设计的。有一回余湘渟约他到她家,也不晓得在饮料里放了什么,等陆培轩恢复意识後,他才发现自己被那女人吃了。余湘渟威胁他,如果不继续跟她‘维持关系’,就要把那天的事告诉小舲儿。」
「这些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童嶔瞥了眼澔星,没搭理他的问题,自顾自地继续说。
「我告诉过你,余湘渟是个坏到骨子里的女人。只有小舲儿看不见她的坏,还掏心掏肺的把那种坏女人当成朋友。我大二那年暑假,那女人就在我身上用过差不多的招数,不过她是在我清醒的时候,明明白白在我面前脱光了衣服诱惑我。所以,我算是很幸运还有拒绝的机会。」
「你是想告诉我,很有可能我也会变成被觊觎的对象?」澔星蹙了眉,在听过童嶔的叙述後。
「聪明的男人!余湘渟打电话给我,说她想找小舲儿叙旧。在我看来,她其实是想找小舲儿炫耀,炫耀她现在过著少奶奶的生活,而这些本来都该属於小舲儿,她却轻而易举从小舲儿手中,抢走外人看似幸福的生活,这种掠夺过程可以带给她无限的满足。」
「她恨瑀儿?」听起来,余湘渟似乎非常痛恨瑀儿,如果不是恨,又为什么要做那些伤人的事?
「我不认为那是恨,应该说是很深的嫉妒,余湘渟嫉妒小舲儿的一切。其实我不太明白那女人的心态,也许她有精神上的疾病。总之,只要是小舲儿身边的男人,她都会想尽办法勾引对方,好像这么做就能够满足她想超越小舲儿的欲望。」
「我明白了。」
「其实,我原本想把余湘渟直接带到你公司,让你们见见面。我想知道你会不会被‘诱惑’,若单就外表这点看,余湘渟算是个美女,这就是我之前说的‘考验’。可是,我改变主意了,直觉告诉我,你跟陆培轩是不一样的人,我可以眼睁睁看陆培轩跳进余湘渟的圈套,但是对你,我不能这样做,因为你是小舲儿真心选上的男人。
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不会‘误入敌人陷阱’。我不能阻止余湘渟到台北来找小舲儿,因为小舲儿不会准我这么做。但以我对余湘渟的了解,她绝对会看上你!」
「你的意思是,就算她已经结婚了,一样会……」
「不用怀疑,依我对她的了解,我跟你保证,她绝对会千方百计引诱你,後天你就知道了。我很不想承认,但坦白说,你比起那个陆培轩,绝对具备更多男人魅力。」
「谢谢,我会记住你的‘警告’。你後天把她带来公司,我自有打算。」他的口气有一丝冷意,
「你可不要让我失望,那女人的‘生杀大权’就交给你了。」
有好一阵子,两个大男人默默无语。尔後,澔星突然记起一件事--
「我记得你说过等我通过考验,你就不再喊瑀儿‘小舲儿’,现在你却剥夺了我接受考验的机会。如果没有考验,那么请问一下,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戒掉对瑀儿的恶心称呼?」
童嶔没接著回答澔星显然不满的质疑,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薛彦武的事,你解决了吗?」
「早解决了,这种事我不可能拖著。」
童嶔笑了,「真的像你那天说的,你把他……」
「什么真的、假的!我说了的事,就会做到。」
「你确定他不会找你报仇?」童嶔的口气带了一点点幸灾乐祸的味道,似乎是有些希望薛彦武能找澔星「复仇」。
「报仇?如果他有那个胆的话,我不介意。」
「能不能告诉我详细经过?」
「少婆婆妈妈了,反正,我就是找了人解决他,乾净俐落,保证没有後遗症,也保证他再不敢靠近瑀儿。你只需知道这些,就够了吧。」
「好,你说了算。」童嶔起身,打算结束掉他跟澔星的「聊天」。
「童嶔,你没回答我的问题,不准走!」
「你是失去了考验的机会,不过依我看你对付薛彦武的手段,我很想知道你会给余湘渟什么教训。这样吧,後天的结果你若让我满意,好好代替我教训那个坏女人,我就戒掉对小舲儿的昵称。
你要明白,若不是我知道你就算把那女人凌迟而死,小舲儿也不会多骂你一句,我很想自己动手。这个机会算是让你捡到了!这答案你应该很满意了吧。」
给了答案,他便疾步走出澔星的视力范围。此时此刻,他才算是真正的放心了。
一会儿,澔星回到瑀舲身边,才发现她怔怔亮著的双眼。
「你都听见了吗?」
「嗯。」她应了一声,「澔星,你对我哥做了什么?」她的表情有些忧虑,对於湘渟的事,她则不知该作何反应?该信了小童的话吗?她真的不知道。
她不担心澔星会对湘渟做什么事,因为对湘渟她还赌著一份友谊与信任,赌著也许当年湘渟是真的喜欢小童,就像湘渟之後喜欢培轩一样,她宁可相信湘渟的话,而非培轩告诉小童的话;她宁愿相信湘渟跟她多年的友谊。
只要湘渟不是像小童说的那样,澔星不可能有理由给她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