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沉默良久,只传来低促的喘息。
“是你?我知道是你,你给我听好,这件事我管定了,随你愿不愿意,我都非管不可。”挂上电话,他抓起外套,旋风似地飘出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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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回来后,丹尼尔就像变成了隐形人一样,经常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偶尔出现亦是露个脸,随即又不知躲哪里去了。
雪茵和他原就十分疏离,这会儿则是更像陌生人,不过这倒给她得以好好喘口气的机会,不必时时提心吊胆,害怕他会突然蹦出来找碴,或给她臭脸看。
从新闻研究所毕业不到一个星期,她就在当地的有线电视台找到一份编译的工作,待遇虽然不算优渥,她却做得相当起劲、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靠自己的本事赚取报酬,那是一件自我肯定的欣喜;终于终于,她可以不必依靠任何人过活,甚至可以每个月用一部分薪资,买些小礼物送给玛俐和肯尼他们。
“晚上一起吃饭如何?”公司的同事强生又冷不防地出现在电梯的转角处。他邀约雪茵的毅力,足以获颁最佳精神奖了。
“很抱歉,我答应了家人回去吃饭的。”雪茵礼貌地歉然一笑。
“OK,那……明天?或后天?或大后天,你说什么时候?”强生调皮地瞅着眼睛。
雪茵笑了笑,用手指指窗外——
一部黑色轿显然在公司大楼的对面等候许久,驾驶座上的男子,懒懒地着半张清瘦的面容,夕阳在他周身投下柔和的光影,令他冷峻地紧起“免战牌”。
“你的男朋友。”
“不,我的哥哥。”雪茵不愿多做解释,即钻进电梯,挥别那个一直对她颇有好感的外国男子。
他或许正疑惑着,为什么一名东方女子会有一个老美哥哥?然而,那并非雪茵关心的问题,真正困扰她的,是麦克的心意,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打算,对于她?
“今天晚了十分钟。”麦克的笑总中涵容无限的温馨。
“和同事聊了一下。”她习惯性的侧过头睇他,寻找他煦和如春阳般关爱的眼神,那样的眼神总给他她极大的安全感,仿佛漂荡的扁舟,终于有了提以停泊的港回,急着窝进去,把外头的风风雨雨,全部留给他去抵挡。
他宽厚的臂膀看来好稳固,足以为一只倦飞的稚鸟构筑一个温暖安稳的巢。雪茵是真的累了,无论身体或心里俱已疲惫得经不起了点风吹雨打,为此他极度渴望抚慰与拥抱,能像父亲怜疼小女儿般地——
思忖至此,她赫然一惊,难道他对麦克的感情竟然只是一种移情作用?
“想什么?”他低声问。
“没,只是有点累。”
“你太卖力了,真的很累就不要做,我可以养你。”
“那怎么成?我已经是大得足以自立了。”她轻声回答,心里有种复杂的幸福感。
麦克点点头,饶富兴味地膘了他一眼。
“我见过那个叫季仲桓的华人律师。”
“噢!”雪茵心口陡然一紧。“什么时候?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麦克倏然回眸,定定望了她一会儿,才沉着嗓音道:“你还是爱他的。”
“才没有!”雪茵急急否认,然悄悄漫上水颊的红晕却无地泄潜心她心底的秘密。
这一切全逃不过麦克凌厉的眼。一向善于隐藏自己的他,只是变得更刚毅淡漠,从她脸上丝毫觉察不出任何异状。
他对她也许有情,也许有意,只有他自己才明白。
车子才驶过十字路口,雪茵便发现邻近的那辆簇新的跑车。
她试着状装作若无其事,然下意识里却不知不觉地把目光转向戴着黑镜的他。
他究竟想做什么?希望麦克没看到才好,雪茵可不希望他无缘无故跟来他们难得到五星级饭店用餐的机会。
但是,他会的。
他一向疯狂过人,但凡他打定主意想做的,纵使用十部大坦克车也休想阻止他。
人家说,再凶残的动物也温柔的时候,而他呢?为什么他总是鲁莽行事?率性而为?什么时候他才学会,并愿意温柔地待她胡思乱想之际,雪茵蓦然发现,麦克居然把车子驶进一处林荫葱郁的郊区,一处合宜地停靠在旁边的草地旁。
“麦克你…”
“或许你会比较喜欢和他共是晚餐。”
说话间,季仲桓也已停好车,并走出车外,孤度优美的薄唇,紧抿成一条线。
“怎么会?我根本——”
“否认并不能改变事实。相信我,他是好男人。”
“他?!”这应该是本世纪最大的笑话,雪茵认识季仲桓九年了,确信“好男人”这三个字绝对不适合用来形容他。“错了,他薄情寡义、用情不专、心硬如铁、见色忘义……他……”她从没发现原来自己口齿满伶俐的,一回气立了长串成语,舌头也不打结。
“你对他观察挺细致的,是好的开始。”麦克浅浅一笑,硬下心肠强将雪茵“赶”下车,立即调转车头,驶回大马路上。
渐趋寂静的夜,灯火一盏一盏熄灭枯萎,只剩一对旧日情人无言对望。
雪茵的心中的确激起汹涌的波涛,只是她用理智当堤防,克制自己千万别又误人“歧途”,中了季仲桓的奸计。
“先去吃饭?”他问。
“我想回家。”哀莫大于心死,她和他已经嫌话不投机半句多了。
心情漂泊的日子,让她四肢百骸俱将瘫痪。
“那儿不是你的家,你的家的在台湾。”季仲桓尖锐地,一语挖出她潜藏多年的,不敢面对的现实。
“谢谢你残酷的提醒,可惜太迟了。”她别有涵义地说。
“怎么会?如果你想回去,我随时——”“你凭什么?”她冷绝的打断他。
雪茵并不想告诉季仲桓,当她得知他已有了未婚妻,对方还是富商的千金时,她的心有多痛。宛似被人在未结痴的伤疤上洒上一把盐巴,痛得直入肺腑。
是嫉妒,还是心酸,她无心计较,总之,那完完全全不是滋味,虽然她一再告诫自己:“你和他已桥归桥,路归路,即使人家儿女成群,你也无权过问,伤心难过,只是自讨苦吃而已。”但,还是痛苦得要死。
他忽然执起她的手,认真专注地说:“凭我爱你。”
“哈!”雪茵嘴里在笑,眼里在哭。“那她呢?她怎么办?”
“我会跟她解除婚约的。”事实上,在搭机经旧金的途中,他已收到乔治所下的最后通牒,要他即刻返纽约,否则他就得另谋发展了。
陈美薇终究不肯和他善了,她是那种爱起来暗潮汹涌,恨起来气势万钧的女人。季仲桓早早作了心理准备,抵御这场临时可能爆发的惊涛骇浪。
“你一点也没变嘛,还是那么——”“薄情寡义?”季仲桓黯然低垂眉睫。“有时候有还真希望自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得以无悲无喜,无爱无怨。”
“那样什么好?何况,你本来就是。”雪茵用力企图将手抽回,他却铁钳似地,紧紧缠住。
“陪我走一段路,行吗?虽然不一定能与子偕老。”他受伤的眼神在她身上徘徊不去。
她想一口回绝,但不忍心,遂柔顺由他牵着,并肩踏着草地,走往坡顶。
晚风吹动她垂长的发丝,宽松的裙摆,将她灵筠的美鼓播得出尘荡漾。
季仲桓静静地看着她,五味杂陈的心绪,泛滥得几乎淹没他仅余的一点理智。是谁说的,错过的永远最美。
他也许是曾经放流形骸,玩世不恭,也许没好好待她,却绝对没有忽视过她。自高一开学的第一天,他在礼堂的走廊外遇见她时,他便笃定地告诉自己,将来非娶来当老婆不可。
一开始或许是炫于美色,关于这点,他向来自豪,因为他总能洞机先,察人所不觉。
当时的雪茵就像一块未琢的璞玉,安分地躲在成堆的书本后头。用优异的成绩,把绝伦的美丽掩盖起来,谢绝旁人觊觎。
独独对他,她曾努力地想吸引他的目光,用她娇羞胆怯的本性。幸好他没有错过。
季仲桓将她拉近自己。“你到美国的前一天,我本来想去跟你道别的,怎么知道这枚戒指……”
“我堂姐送的。”雪茵感慨持幽幽一叹。“我很穷很穷的时候,曾想过要当掉或卖掉它,还好没那么做,否则就太对不起雪兰了。“为什么不写信给我?”
“那时候正逢联考,我不想打扰你。”真正的原因是,她从雪兰口中得知他得“好像”和楚倩正打得火热。
她似乎不在乎,希望多少保留一点自尊,然而,纵使着十万八千里,她仍是伤心得要命。
有几个夜里,她甚至暗暗诅咒他们下十八层地狱,永远永远滚出地球,不要再让她撞见。
“现在呢?总该给我一个机会补尝吧?”
她咬了咬下唇,淡然地摇摇头。
“雪茵!”他低声喘吼。“过去也许什么都没法挽回,但至少我们得以重新面对,再次努力,让彼此不再有遗憾,也不再懊悔、追恨。”
她仍是一动也不动。
当初她固执地坚持,要嫁就要嫁给最爱的人,绝不退而求其次,不管会不会被伤得体无完肤,不管将来会如何,她还是觉得夫复何求!
直到离开台湾到了美国,遇见麦克后,她才明白原来被细心呵护、仔细观察也很美丽的很窝心的幸福。
而今,她还要回头,重新和这个不懂温柔的侥薄男子,共创未来吗?
季仲桓从她眼中读到犹豫不决,那飘忽不定的星芒,大大刺痛了他。
他悍然转过身子,把所有的凄苦悲痛抛给如墨的黑夜,用刚冷如霜的背脊,阻绝两人依然袅绕缠的声息。
雪茵仰望他一如往昔缥悍的身躯,勉力克制的以柔情,狂奔决堤,狠狠催着她。
“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你。”
一双手,细致柔嫩的纤纤柔手,从后边环向他的腰际,随即有副在弱的身子,紧密地贴向他的背,暖暖的热气酥麻他的胸膛。
季仲桓欣喜若狂,在夜的簇拥下,他旋身搂住她,仿佛凉风已涤去所有岁月的灰尘,时光又回到从前……
他近乎粗暴地吮吻着她。
第八章
寒风如剑,雪茵单薄的身子在他的怀抱里轻轻地颤抖。他们好象又回到了五分头和西瓜皮的时代,最后一个学期即将结束的前夕,以蓄势待发的雄心和温婉接受安排的柔情,诉说着对未来的抱负和期许。
在夜的余光辉映下,他们的笑容变得纯稚而天真,仿佛过往的崎岖已辗成平坦大道,天上等着他们昂首阔步。
“你知道吗?那天我在路上拦住你,除了向你道别外,还有别的话要告诉你。”他粗大的手捧起她的小脸,令她注视着自己。
“什么话?”她不习惯近距离直视他的眼,他汪洋似的黑眸,总令她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其实那时候我鼓足了勇气想向你认错,希望你能考虑重新再接纳我一次。”
“别说了,现在才就这些,不嫌太迟?”她把澄亮的水眸转向别处,以回避他咄咄逼人的态势。
“这表示你肯原谅我,还是打算把我永远摒除在门外?”他有些动怒,拥着她的手臂不自觉地加足力道,紧束得害雪茵差点喘不过气来。“我承认,过去我太荒唐、太堕落。为了展现自己魅力十足,漫无目的地去追逐不爱的女人,接受不道德的诱惑,尤其可恶透顶。但我爱你却是千真万确,无唐置疑的。”
“都已经是陈年往事了,还提它做什么?”她想表现得落落大方,不以为意;然后,楚倩的影子却不请自来,异常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不晓得楚倩她,怎么样了?”
“我以为你一辈子也不会提起她。”他盯着她的眼,良久才道:“你吃醋了。”
“才没有,我为什么要吃她的醋?”雪茵极力否认后,立刻自觉这根本是越描越黑。
季仲桓却笑得好开怀,他百分之百肯定,她在吃醋,由此可见,她仍在意他,也许不足以称为爱,但喜欢的成分绝对有。
“她嫁人了,嫁给高我们一届的学长苏智成。”
“是吗?”她干么要如释重负呢?没出息!
雪茵气恼地咬着唇,跟自己生起闷气。
怎么过了这么多年,经历这么多的折磨,她还是没勇气去争去追求,难道她这一生都要等着别人把爱情、把婚姻,乃至幸福交到她手中,她才能真真确确地拥有一些什么?
可,万一没有这一天呢?她是不是就要孤寡以终?
泪水又不争气地聚满眼眶,她紧咬牙关,无论如何不叫它们滴落。
“你今晚有事吗?”
“我会在旧金山待到后天早上。”他蓄意错过两次法院开庭,看看乔治被一群客户交相指责时,还能不能趾高气昂地叫嚷着要炒他鱿鱼。
“那……今晚可以陪我吗?”雪茵不敢看他,五官深深埋入胸前,担心万一他拒绝了,自己是否该找个地洞钻进去。
“你……”
季仲桓惊诧地睇视着她,不相信方才所听到的。
“我不是要掠夺另一个女人对你的所有权,也不愿破坏你们的婚事。我只是……只是希望能够……很真实的爱你一个晚上。”
她青葱似的手指插入他浓密的短发,仰头索求他的吻,在他仍惊疑不定时印上自己温润的唇——
这一刻她需索的不是天长地久,是诚挚渴望短暂即成永恒。
其实爱情贵在把握现在,能把握每一个相聚相守的时光,倾心狂恋,才有机会连缀成不朽的永恒;没有现在,逞论以后,更不必奢谈白首相偕。
季仲桓只怔愣数秒钟,旋即回报以更热情热烈的舐吮。他们顶上,豆大的雨珠滚倾而下,时还带点白天骄阳的余温,不久便冷冷清清,寒入背脊,提醒他们此时已是天凉好个秋。
“到车里去。”他提议。
关了车门,雨慕沿车窗斜斜纷飞垂悬,旷野昏黄的银灯显得格外澄净明亮。
他从后座拎出一条毛巾轻轻罩住她的头,帮她拭去脸上及发上残存的雨水。
雪茵低垂螓首,许久不作声响。
“怎么了?”他发动引擎,扭开车顶上的灯,发现毛巾遮覆下那张粉嫩的俏脸,已是汪洋一片。
“雪茵?”
“吻我。”话声未歇,她以摔不及防的速度勾住他的颈项,抵死缠绵地卷向他。
她暗暗告诉自己,过去已成灰烬,多想无益;未来遥不可及,想了也是白想,只有这一刻是真实的。天知道,她有多么需要他,如果连这一刻她都掌握不住,她将会失去全世界。
他以茧食鲸吞的速度,疯狂游走她被掀起衣裳裸露的肚腹,并逐次逐寸地下滑……
秋老虎的天气,雨说来就来,说停就停。
她发觉他的舌尖深人喉底,企图勾引她,可他做得并不好,反而搔得她好痒。她忍不住想笑,他却以一只大掌制止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