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同。你要跟的,不是陌生人,是你从小爱恋的对象。”方流墨的声音,像是抹上一层泥,平得听不出情绪。
“为什么不是你保护我?”她直直地望进他的眼底,直直轰得他措手不及。
方流墨愣了一会儿。“我不适合。”他转过头去。他已决定断了自己所有的奢念,不再和她有任何牵扯,既然她曾对少主倾心,何妨助她一力,借着这次危机,得到她想望的归宿。
她下床后,鞋也没穿,就赤着双脚站在他面前,小脸上的神情隐隐有一丝怒意。
“不适合?那么,你告诉我,你适合做什么?冷言苛语的欺负我?做蒙面的双面人?还是自作主张将我塞进我从小爱慕的男人怀里?”她眼冒怒火,咄咄逼人。她一步一步前进,方流墨则被她逼得一步一步后退。
“岚芷……”犀利带怨的言辞,刺得他无力招架。
“还是适合冷血的看我四处流亡、受尽欺侮,却在一边袖手旁观?”她将他直逼到墙边,无路可退。
“我无意……”
“你无意,你无意,你什么都无意!从以前开始,连我的心,你也视作无意的任意践踏!”林岚芷挫败的喊了出来,举起双手朝他身上、胸膛忿然捶下。
方流墨被她激动的反应惊得呆了,只任她一拳又一拳的在他身上落下。
“你无意……你什么都无意……你从来都没有正视过我的感觉、我的痛苦、我的期待……”林岚芷喃喃的说着、气喘吁吁地打着,打到手酸、打到手肿,仍旧不愿停止下来。
“够了。”不忍再看她自虐似的行为,方流墨单手从身前钳住她两只皓腕,另一手将她用力的紧贴在自己精瘦的躯干上。
“不够、不够、不够!从小到大,你从来没有正眼瞧过我,从来没有真切的了解过我。现在甚至想指使我的生命,你将我当成什么?我恨透了你那嘲讽的笑容,恨透了你斯文潇洒的假象,恨透了你……唔……”虽然双手被制伏,小嘴却不留情的放声大喊,喊到一半,倏然被带着火焰的唇瓣狂猛堵住。
一连串的恨透字眼,揪痛人心,激得方流墨不顾一切,用唇密密抵住一直吐出尖刺言语的柔软双唇。
双唇相碰,擦出强烈火苗,在怒意煽引下,吮吻越深越沉,炽火越燃越烈。像是不再期待下次缠绵似的,两人都想要用烈火烧尽对方的灵魂。
“我说够了。我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你着想。”他在失控的最后一刻抬起头,一字一字缓缓地说道,阴鸷的面孔让林岚芷不自觉的住了口,忘了言语,只能怔怔的微颤湿润瘀红的双唇,眸中带雾的凝望他。
林岚芷像是知晓他已经铁了心肠的决定,眼眶泛红起来。
“够了吗?你真的觉得够了?为我着想,便是不掺入情感,冷静的算计最佳局面吗?”她看着他的脸,一点一滴收回方才溃散的情潮,直到黑眼珠里冰寒到一丝丝暖意都没有。
方才的吮吻里,她几乎触摸到他对她的在乎。几乎……
在她还来不及确定的时候,他退缩了。
在她开始想要对他交心的时候,他退缩了。
“你决定要无心无情,那我呢?”她的心,已经沉重得冰封湖底,捞不回来了。
方流墨双手松开她,即使注意到她身子摇摇欲坠,仍旧咬紧牙退了一步,双手握拳摆回身侧。
狂猛的对峙用尽她全身的力气,接着又失去他强壮的依恃,林岚芷只能心神俱疲的向后两步,双手撑住桌面。
良久,房内阗无人声。
最后,林岚芷笑叹一声。“好吧!为了我爹、为了林家,我会去求少主。反正青楼都走过一回了,不在乎再将自己抛售……”
她站直了身子,然后缓缓转身面对他,一脸的倔强。“我会求少主,收我为妾。了遂你无私的情操,满意了吗?”
方流墨掩住黑眸,转身走入暗沉夜色里。
一句话,打碎所有隐晦的情丝。
从此,两人的命运难再交错……
☆ ☆ ☆
第二天,林岚芷真的去求莫殷磊。像是为了报复、为了赌气,她甚至连最不堪的身段都用上了。
她虚假的展出最柔弱的一面,在莫殷磊身前哀哀哭诉,博取同情。
既然要出卖自己,就更无耻一点吧。反正,那一点点微渺得近乎可怜的自尊,也没人看重,她自暴自弃地想道。
她没注意到两人暧昧的靠近,也没注意王浣儿撞见他俩在凉亭独处后,一言不发的转头离去。
“是流墨要你来找我的?”莫殷磊目送妻子毫无醋意的悄悄离去,心情突然恶劣起来。他收起心不在焉的表情,开始专注在他和林岚芷之间的谈话。
“是……是的。”莫殷磊心境转变,浑身开始散发出冷肃的怒气,林岚芷警觉的收起先前作戏的心态,突然间,不由自主的,有些惧怕面前这个男人。
“我想也是。”他轻轻一句,像是透视所有的事,惊得她冷汗直冒。
“他……他说如果想救我爹,只有……”被莫殷磊可怕的眼神一射,结巴了一下。她对自己不争气的舌头气恼起来。
“只有嫁入莫家,成为我的人,然后再指望我去救你爹是不是?真是我的好兄弟。”莫殷磊流畅的接下去。
他果然知道!
林岚芷一惊,什么也没多想的就跪了下去。“少庄主,请你不要怪罪流墨,他完全没有恶意,只是想帮我而已。”她不能拖方流墨下水。
“帮你?他明知道我对你们林家恨之入骨,也明知道你来意不善,他竟还想帮你?”莫殷磊冷然一笑。
“请你不要怪罪他,他真的只是纯粹想帮助我而已,求求你千万要原谅他。”林岚芷急了起来。
莫殷磊看着心慌意乱的林岚芷,心里有了一些算计。“原谅他可以,不过,有条件。”
“不管什么条件,我……我答应。”她跪在地上,突然感觉悲哀。
“我会照你们计划安排,但从现在开始,你不能过问任何事,只要完全配合我。我们之间的约定谁也不能知道,否则,我会将你赶出庄去,任你和你爹自生自灭。”莫殷磊说完后,不再看兀自跪在地上的林岚芷,冷然转头离去。
林岚芷怔怔地环住自己,心凉的觉得自己真的渺小得可卑,简直像个傀儡,仿佛被所有人牵制。
爹要她报仇、暗夜门要她杀人、方流墨要她嫁人。
再多莫殷磊一个要她听话,也无所谓了。
☆ ☆ ☆
转过回廊转角,莫殷磊毫不意外地看到神情落寞的方流墨。
“怎么?林岚芷是你求我收进羽翼里的,现在舍不得了?”莫殷磊不客气的嘲弄方流墨比死人还难看的表情。他最痛恨的,就是被人算计,尤其是和自己一同长大、一同学武习医的好友。因此,他现在的语气非常的尖锐。
方流墨无语地倚在廊柱上。
“后悔的话,就把她收回去,自己保护她。”莫殷磊特别记仇,到现在仍然对林家很感冒。
方流墨摇摇头。“不能,我保护不了她。”
“笑话!以你的头脑、你的手腕、你的势力,会对付不了暗夜门?救林岚芷她爹这件事,根本就用不着我出面。”莫殷磊冷哼一声。
“不行,我要回南方一趟,接一个人。这段时间,必须有个暗夜门忌惮的对象,牵制岚芷她爹的性命安全。”最好的法子,就是让林岚芷名正言顺的受莫殷磊保护。
“接一个人?什么人这么重要?让你要亲自走一趟。”莫殷磊挑眉,毫不意外他的盘算。
“重要到可以逼对方交出人质。”方流墨眼里精光一闪。
“又一个被同情心泛滥的无砚捡起来、欠了恩情的人?没想到你在南方的地下事业这么吃得开。”莫殷磊摇头。
“请少主帮我散出消息,要暗夜门主在约定之日带人到岩叶山庄,岩叶山庄会换一个他料想不到的人给他。”
“岚芷的出阁之日?”莫殷磊故意说道。
方流墨心一抽。“没错。”
莫殷磊不屑地看看他强装无事的模样。“何苦抵抗自己的心?岚芷姑娘明明和你爹娘不一样。”
方流墨猛一抬头。“为什么提我爹娘?”
“你心里有数。还有,林姑娘先暂时存放我这儿。当你回来的时候,我会对你算计我、利用我这事,还你一个刻骨铭心的回报。”莫殷磊懒得多说,眯着眼撇下话,转头便走。
方流墨不言不语,抚着胸,沉默地望着远处。
爹娘遗弃他时,胸口被剜出一个大洞的痛。
再爱的人,终究会离开。
这种要人命的痛,何苦再受一次?
☆ ☆ ☆
距离暗夜门主和她约定的日子,渐渐逼近。而她嫁给莫殷磊的日子,也迫在眉睫。
一切似乎都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林岚芷孤单单地坐在房里,神情有些憔悴,茫茫然的望向窗外的晴空。
从那晚方流墨从她这儿无言的离去后,心里就像挖空了一个大洞。
虽然,莫殷磊出人意表的答应纳她为妾,并且救出她爹的要求,却和她交换条件,要她不许插手任何事,也不许多嘴,只能完全听任他的安排。
不知莫殷磊的用意,对于暗夜门的威胁也无能为力,她只有消极的让自己尽量从大家的眼光中消失,尽量避开众人指责、鄙夷的眼神。
这些眼神在南下逃亡的时日里,遭遇过无数次,因此这些利如刀箭的轻视,她可以视若无睹。但她最在意、最受不住的,是王浣儿沉默,但依旧温婉的目光。
每每见着了王浣儿,不安和歉疚的感觉便清晰的浮起,狠狠地啃蚀她的良心。
是王浣儿独排众议,收留她在山庄里养伤,但是她却恩将仇报,企图抢人家丈夫。
她想开口澄清,但是,又怕莫殷磊知道她破坏约定后,真会将她赶出山庄,那么爹的生死,就没人可救了。
“为什么……会走到这个地步?”她低声自问,不解的摇摇头。
似乎一切全乱了。所有的事情像是回到原点,却又怪异得有些莫名。
她就要嫁给曾经爱慕的莫殷磊,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她不但没有欢欣的情绪,反而焦躁得想逃离山庄。
啊……她用了“曾经”两个字!
不是深深爱慕,也不是从小爱慕,而是“曾经”爱慕过。
这几日才发觉,自己早已变了,不再是原来的林家千金小姐,不再怀有幼稚憧憬,不再满心满眼只有自我。
她的满心满眼,开始存在另一个影像,那个不说一句话、就急着离开她的身影……
“想他干什么?笨蛋!他都把你丢给别人了,你还想他什么?”她心烦意乱的掩住脸,制止逐渐脱轨的思绪。
不久,她细瘦的肩头开始微微颤动,泪珠不受控制的,从指缝间滴落。
为什么……情总不能由衷?
第十章
林岚芷面对着一桌子的凤冠喜服,胃部一阵阵的抽疼。她脸色紧绷难看地坐在房里,毫无新嫁娘的喜气神色。
叹了一口气,她又焦躁地站起来,在房内直打转,一手不自觉地按着这几日一直不适的腹部。
眼看日子越来越迫近,她几乎日不能食、夜不能眠,整个身子消瘦一大圈。
“怎么办?爹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希望赌注没有下错。莫殷磊会救出爹。
而方流墨那个主导一切的始作俑者,像消失了一样,这十日完全不见他的踪影。
他真的将她推给莫殷磊以后,便不顾她了?她酸酸涩涩的想道。
算了!她即将嫁给他人,不见面也好。见了,反而无措。
才又吁了一口气,门外突然涌进一群人。
“唉呀,新娘子怎么还没换上喜服啊?时辰可是不等人的。”几个老嬷嬷一进门,便大声喳呼起来,手里也没闲着,好几双手同时往林岚芷身上招呼去。
“住手……你们……”林岚芷惊吓得连连后退,直退到床边,便教老嬷嬷们给逮住。三两下衣服便给剥下,换上喜服,接着又被捉到椅上梳发上妆。
像怕她反悔似的,一群手脚利落的嬷嬷们,迅雷不及掩耳的将她打扮得妥妥当当,连喜帕都覆上头顶了。
喜服一件一件的上身,林岚芷紧张的情绪也逐渐升高。胸腹的不适也像是化成一把火炬,开始烧灼起来。
她想起之前在吟香楼被人推出去拍卖的场景。
那时,有无砚的大手,推了她一把,支撑她勇敢面对。现在呢?不管是方流墨,还是无砚,他在哪里?忘了恩怨,忘了嗔恨,她的心头只剩满满的空虚,强烈的希望他在这里。
“好了、好了,时辰差不多到了,夫人交代不能怠慢,赶快出去吧。”一群嬷嬷不由分说的,拉着林岚芷就要直奔前厅。
“我……”她完全像个被摆布的娃娃,视线全被喜帕遮住,在看不到路的情况下,只能一边被拖着跑,一边拎着裙摆,免得绊倒。
她喘着气,不懂这群嬷嬷为什么这么赶。
越接近前厅,宾客的喧哗越大声,心跳不由自主的也越快。
她怯懦的想停步,想脱下这一身沉重的喜服,尤其遮蔽视线的红色喜帕更教她害怕。
但,走至这一步,由得她任性的喊停吗?捏紧汗湿的手心,痛恨愚蠢的自己怎么三番两次将自己逼到绝境。
一到了厅堂,气氛热络得令林岚芷感到怪异。
众人的反应好像太过激昂,狂笑声不绝于耳。
狂笑声?什么样的喜宴,值得一群人这般失控的大笑?
“哇哈哈哈哈……”
“这情况……哈哈哈哈……”
“赶上了,赶上了,终于让我给看到了……呵呵……哈哈哈哈……”
身旁的嬷嬷们竟也开始无可遏抑地笑得东倒西歪,让看不见场面的林岚芷又惊又疑,伸手想揭开喜帕。
“咦!不行、不行,新娘子不能揭喜帕的。”其中一名嬷嬷眼明手快地打掉她不安分的小手。
“到底……怎么回事?”她不安的问道。
“没事没事……噗!嘻嘻……要拜堂了,来来来。新娘子来喽!”嬷嬷忍住笑,小心的将她牵至堂前。
像是期待已久似的,所有宾客全都报以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一拜天地!”她从帕缘看到另一袭喜服的衣摆,突然出现在她身旁。只是,新郎倌那边怎么站了那么多人?是在搀扶莫殷磊吗?
“二拜高堂!”身旁的骚动更大,让她疑惑起来。莫殷磊病了吗?
“夫妻交拜!”倏然,新郎倌剧烈挣扎了一下,随即像是也行了礼。他不会是快昏倒了吧?
她抚上胃部,没有人发现她的脸色在此时苍白得吓人。
“慢着!”正当大家期待着最后的仪式时,一声粗哑的嗓音制止了所有的动作。门外突然涌进一群黑衣人,像是凶神恶煞般,一路掀桌推人,引起众人惊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