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龙二爷……小的……小的……”看到那人额上一道向左斜划的长疤,六个人几乎吓得脚软,声音都结巴了。
在南方谁人不知,那道长疤代表着龙二爷的身份标记。
“叫我龙二爷?怎么敢当,你们刚才不是还自称老子吗?嗯?”龙二爷抱着胸,一道浓眉微微挑起。
“小的不敢。”六个人咚的跪倒在地,惊恐的齐声讨饶。
“还不走吗?”他冷眼一瞪。
“是……是……”几个凶神恶煞,此时全变成一群见着了猫的鼠辈,夹着尾巴逃之夭夭。
龙二爷没再看他们一眼,径自走到林岚芷身边。“岚芷姑娘?”他蹲了下来。
林岚芷眼睛没有睁开,身体却明显一僵。
龙二爷从她的肢体动作确定她的身份。
“有人想见你。”他也不多话,伸手点住她的昏穴。
来不及反抗,林岚芷便陷入昏睡。
“得罪了。”他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离开僻静的巷道。
☆ ☆ ☆
方流墨在江南除了正牌经营生意蒸蒸日上,不断扩充的万风药堂之外,还身兼江南最大酒楼赌坊的地下头头。
但是他这个地下头头几乎不露面,所有生意和大小事物全交给龙破云出面处理。即使不得已必须现身,他也一概神神秘秘的蒙着面。
龙破云额上带疤、凶狠难惹,看起来就像坏人中的坏人,充斥牛鬼蛇神的酒色产业,在他手下管理得有条有理,方流墨更是乐得专心当他的逍遥贵公子。
又因为,龙破云总是恭恭敬敬的称呼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地下头头为“无砚大爷”,因此,一人之下的龙破云便被众人尊称为“龙二爷”。
这会儿,落跑好几个月、没回南方坐镇的方流墨——也就是无砚,正意兴阑珊地坐在无砚行馆里批公文。
“无砚大爷。”龙二爷恭敬的将手上“一团东西”呈到方流墨的大腿上。
“你捡了什么东西回来?”回到南方地盘后,蒙上脸的方流墨瞪着腿上眼熟的“东西”。
“那是岚芷姑娘,你早上才见过的。”龙二爷挑挑眉。
“我知道,我只是叫你保护她,干么把她带回来?”方流墨不耐烦地问。
“她让人给打劫了,受了些伤。我认为,身为大夫的你会想亲眼看看她。”龙破云淡漠的说。
“受伤?不早说!”方流墨大吃一惊,立即抱起林岚芷,直奔内室。
“帮我备药,还有,叫如莲准备吃食过来。”焦急的声音从远方传送了过来。
☆ ☆ ☆
落日西斜,橙色余晖从窗口照进,映得满室温暖金黄。
“呃……”林岚芷全身酸痛的辗转醒来,一会儿之后,发现自己睡在一间雅致的房里,身下是许久没有躺过的软褥。
一瞬间,她还以为她正在做着美梦。
自从离开林家庄以后,她就不曾睡过柔软有榻的床。
不过,她不会自欺欺人,现实很快的回到脑中。林岚芷警戒的半抬起身子,这个动作仿佛牵动了所有受伤的肌肉,疼得她立即又倒了回去,眼角还迸出了两滴晶莹的泪珠。
“好疼……”她忍不住呻吟一声。
那几个混混下手不轻,这身皮肉肯定要痛上好几天。
“你醒了?”正在她挣扎的当儿,在桌旁坐了一个黑衣人,背对着她,不疾不徐地倒着酒喝着。
林岚芷心惊的转头望向黑衣人。
“你……是谁?”她防备地看着他的背影。
从她的方向,根本看不到那人的脸,但是……这背、这肩……怎么有丝眼熟?
黑衣人没有回答她,自顾自放下酒杯,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你……你要去哪儿?啊……”以为他要离开,林岚芷不知为何的心慌了,忘了身上的伤,慌张的想起身。
接着,一股剧疼袭得她白了唇。她紧咬着下唇,小心的躺平,努力不让呻吟再逸出口。
黑衣人没有理会她,径自走到门口,开口向外头的人低声吩咐了几句之后,又关上门走了回来。
一回头,她清楚的看到了他的“正面”。
“你……”看是清楚的看到了,有看却等于没看到!
黑衣人上半部的脸孔,全覆在一片黑色丝缎制成的精细面罩之下,只有似笑非笑的唇形和一双深潭一般的黑眸露了出来。
她不自觉的皱眉。那抹笑和那双眼,有些莫名的刺眼。
“岚芷姑娘,你身上的伤不轻,最好不要乱动。”黑衣人看了一眼,在桌旁又坐了下来,继续喝他的酒。
林岚芷一听,惊恐的睁大了双眼。“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到底是谁?”而且,他怎会知道她一身小乞儿装扮下、那女儿身的秘密?
“在下无砚,无名小三个。”心知她的惶恐,黑衣人悠哉地举杯向她做了一个敬酒的动作。面罩下的唇角微微牵动,看得出来他在笑。
这一笑,让林岚芷危机意识大起,再也躺不住,忍着全身的痛,拼了命硬是慢慢地坐起来。
盯着她一脸痛楚、艰困万分的向床内缓缓蠕动,努力拉大他们之间的距离,无砚袖手旁观,不但没有帮忙的意思,反而戏谑的回以嘲弄。“别紧张,现在你一身膏药味,左脸也肿了一大片,没有人会想碰你。”
啧!连他的讲话方式,怎么都让她熟悉得有些厌恶?林岚芷对他嘲弄的话蹙起了弯细的眉头。
还来不及深入思考,门上响起两声剥啄声。
“爷,您要的东西,如莲给您端来了。”柔细的嗓音在门外扬起。
“送进来。”
一位身着翠衣的姑娘推开门,端着一盘吃食进来。她动作轻巧的将两副碗筷和菜肴布置于桌上。“爷,还有吩咐吗?”
“龙破云人呢?”无砚问道。
“龙二爷去例行视察了。”如莲浅浅地笑着,眼光有意无意的移向在床上瑟缩成一团的林岚芷。
“如果回来了,请他来见我。”无砚向前跨一步,巧妙的挡住如莲的视线,低沉的嗓音透出一些不悦。
他的不悦不是针对龙破云,而是如莲。
“我知道了。”如莲注意到他暗恼的情绪,掩嘴轻笑的收回视线。
“看够了吧?下去。”他不喜欢如莲洞察一切的目光,口气很硬的开口赶她。
如莲丝毫不以为意,带着笑点了点头,顺从的转身走向门口,关上门之前从容的说:“爷,不要吓坏了人家姑娘。”
无砚怒目扫向门口,如莲调皮的关上门,清铃般的笑声越飘越远。
林岚芷拉着棉被紧裹着,只露出一双晶亮骨碌的圆眸,从头到尾沉默的观察他们两人。
方才那个名叫如莲的姑娘,气质温婉,人如其名。从他们两人相处的气氛看来,黑衣人和这如莲姑娘肯定交情匪浅,完全不似主仆关系。
她有些好奇他们的关系,随即打消自己无聊的念头。
人家有什么关系和她何干?现下最迫切的问题是,这个叫无砚的人,对她到底有没有恶意?
另外,她想起一个名字。“将我送来这儿的,是你们口中的龙二爷?”她想起那个额上带疤的男人。
“没错,他叫龙破云,额上带着一道酷酷的疤,是个大冰块,却迷死了一大堆姑娘家。”黑缎面罩下的嘴唇微微弯起。
“我对他没兴趣,不必介绍。”林岚芷没好气的翻翻白眼,那人的名字才不是重点。“是你要见我?”昏迷前,她记得那龙二爷亲口告诉她说,有人要见她。
“没错。”无砚站在桌边弯腰检视菜色,心不在焉地回答她。
“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什么要见我?而且既然将我掳来,却又不以真面目示人,你到底有何居心?”林岚芷充满防备的冷下脸质问。
无砚一听,从容的直起身子,转头和林岚芷跳动火焰的晶莹水眸对望。
“岚芷姑娘,我并非要掳你,而是救你呀,否则你早就被地痞流氓打死在暗巷里了。早知道你不感激我,我也不用麻烦龙破云了,他很忙的。”他委屈地撇撇嘴。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明人不说暗话,不要再在我面前装神秘。”按捺不住的,林岚芷咬牙切齿的大吼。
她几乎可以肯定他存心不良。
他将她的心又惊又疑的提到半空中,像只狡猾的猫儿,恶意戏耍着掌中逃脱无路的猎物。
不料,无砚突然仰天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笑什么?”林岚芷更加恼火,她感觉得出来他是真的很愉悦。“我哪里取悦了你?”
“我还以为这两个月的折磨,已经把你尖锐的性子磨圆了。没想到你依旧是一团火。”似安慰、似无奈的边笑边摇头。
“你……”林岚芷为之气结,只能捏紧身上的棉被,怒瞪着他。一方面也被他语气中的熟稔搞迷糊了。
他似乎真的了解过去的她。为什么?他到底是谁?
“你是不是岩叶山庄派来的?”她的心中充满警戒。想想又不太可能,真要是岩叶山庄的人,怎可能出手救她?
像方流墨,一路上他只是净睁着冷眼,远远地看着她和爹父女两人流亡吃苦。
无砚没有回答,在桌旁悠哉地坐了下来,低头闻闻饭菜。“嗯,真香。岚芷姑娘,你也该饿了,要不要一起用膳?”
林岚芷缩在床铺内侧,像只易受惊吓的小兔子。“不要。”谁知道饭里有没有下毒下药?
“不要?你身子当真是铁打的,早上挨了一顿打,一直昏睡到现在,几乎一天没进食,竟然不饿?”他嘲弄的语气又浮现出来。
“不要你管,我就是不饿。”她赌气地转过头,看着床帐上精美的花草刺绣图案。
“脾气太倔,嘴巴太硬,对自己只有坏处,容易吃亏的。”无砚自顾自的坐下,斟了两杯酒。
林岚芷开始恼羞成怒。“我就是脾气倔、嘴巴硬,怎么样!你是哪根葱、哪根蒜?凭什么资格管我?”她气得双颊通红,眼眸也照照发亮,脸上的神采生动得教人移不开视线。
无砚嘴唇一抿,迅速的大步靠近床边,一手撑着床柱,一手支着床板,充满压迫性的欺近她,暖热的呼吸几乎要喷到她的小脸。
他用自己的身体将她锁在床角,眼睛危险的微眯,惊得林岚芷一颤,身子拼命的向后缩。
“看来早上的教训,你还没受够嘛!”语毕,他立即动手掀起覆在她身上的被褥。
林岚芷尖叫一声。“你要做什么?放手、你放手啦!”双手害怕的紧紧扯住被子,和他拔起河来。
林岚芷毕竟是个女孩儿家,力气哪比得上他?不一会儿,被子便全让他给抽走了。
无砚和她一阵拉扯后,扯出了火气,也扯出一身汗,他火大地将被子随意扔到床脚,也不管她身上带着伤,动作粗鲁的从床上一把将她拦腰抱起。
“哇——好痛!你到底要做什么?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你听到没有?”林岚芷吓得哇哇大叫,嘴里喊着放她下来,双手却紧紧揽住他结实的肩头,怕他会真的把她重重摔到床下去。
无砚将她抱到桌边,不甚温柔的将她按到椅子上。“坐好。”他口气冰冷道。
林岚芷怔怔地看着他,动也不敢动,满眼是惊吓过后泫然欲泣的表情。
无砚看了看渐渐昏暗的天色,点燃蜡烛后坐到另一张椅子上。
“吃饭。吃完了送你回去。”他命令似的将碗推到她面前,拿起自己的碗筷开始进食。
这回,林岚芷乖乖的捧起碗,拿起筷子挟菜,忽视隐隐作痛的左颊,一口一口沉默的吃着,偶尔垂下浓密的扇睫偷偷瞄他。
他看了她一眼,另外倒了一杯酒。“喝一口,放松心情,否则消化不良。你太紧张了。”
她不敢拒绝,放下碗筷,接过他递过来的酒杯,轻啜一口后,皱着眉放下,又重新端起碗吃饭。说实在的,她好像好久好久没这么“正常”的进食了。酒难喝,但饭菜真的很香。
“喂,你……你也一天没吃吗?”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停下筷子疑惑的看他。他吃得又快又多,看起来比她还饿。
“我说过,我叫无砚。”席卷过一大半菜肴后,他心满意足的喝起酒来。“我的确一天没吃东西了。”
“为什么?”林岚芷直觉地问。
“你以为你身上的伤是谁帮你治疗上药的?”无砚唇角上扬的睇着她。
“不……不是大夫吗?”她心头浮起不太好的预感,他的笑太诡异。
果然,他的答案真没让她失望——
“我就是那个大夫。为了帮你敷药化瘀,避免留下疤痕,还费了我好些工夫。”他凉凉的回答,眼底一片戏谑。
锵!
捧着的碗从手中滑落,碎成一地。
她睁大圆眸,微张着小嘴,怔愣地发不出声音……
第四章
可恶!浑帐!下……下流!
从自称无砚的神秘黑衣人的大宅邸落荒而逃后,林岚芷恨恨地在心里骂了千万遍她所能想出来的辞汇。
那个大浑蛋竟然……竟然……
他说是他帮她疗的伤,而她衣服底下有伤的地方全给抹上了膏药,那不就是说……她被他占尽便宜了!林岚芷咬牙切齿地想道。
当她不顾全身疼痛的筋骨、慌乱地逃走时,几乎还可以听见无砚阴魂不散的笑声,追在她身后飘出门。
可恶!可恶!
当她回到她和爹栖身的荒废小屋时,林岚芷才想起一件极糟的事儿。
“完了,早上的时候,典当玉佩的银子被抢走了。”猛一想起,林岚芷的心马上坠入冰凉的谷底。
没有银子,怎么帮爹请大夫呢?还有,明天开始就要断粮了。
她惴惴不安地推开门,迎面就是一只破茶杯飞来,林岚芷吓得一侧身,尖锐的杯口差一寸就从红肿的左脸上划过。
“知道回来了?今天一整天你野到哪里去了?”苍郁暴躁的怒骂声从房内传出。
林岚芷有些可惜的看着地上粉碎的瓷片。这杯子是她在街上好不容易拾到的。
“爹,对不起,女儿回来晚了。”她蹲下身捡拾碎片,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她失手摔破的一个碗。
那个自称无砚的蒙面黑衣人,一举一动明显是个道道地地的痞子。只要一想到他曾经为她疗过伤,整个身子就不自在起来。她的手不知不觉的收紧,直到一股小小的疼痛从掌心传来,思绪才被拉回。
“哼,我还以为你忘了回来的路,或是吃不了苦,跟哪个野男人跑了。”苍老的声音继续又苛又毒的攻击她。
林岚芷有些瑟缩地闭了闭眼。自从开始逃亡,爹的脾气越来越糟,语气也越来越坏。近两个月来,虽然不是第一次被这么责骂,心里还是被爹无情的话戳痛。
床上半卧的老人面黄肌瘦,满头杂乱的灰发胡髭,十足十的落魄相。没人认得出他就是两个月前身形福泰、精明活跃的林家庄庄主。
难怪大街小巷虽然贴满了他和林岚芷的通缉画像,却神奇的一直没人认出,捉他们去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