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了,床上也是空荡荡的,没半个人影。这卧房就这么丁点大,她会把人藏到哪儿去呢?“说!他人呢?”巧巧脸拉不下来,硬要水灵自己承认,好给她机会可以修理她!
水灵睁着明媚双眼,错愕地盯着巧巧,心里却想着,乌长云怎会平空消失了?
但巧巧的目光像要吃人似的,让她没空想太多。这样的盛气凌人,实在不太可能出自名孤女该有的态度,挺启人疑窦的。她不知道巧巧为什么总是摆脸色给她看,跟她过不去。
水灵的处事原则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今人家大剌剌的欺进房里来,对她恶声恶气,她若再不有所反应,岂不是被人家瞧扁了。
“走了。如果你想见他,就请下次早点来。”水灵瞇起眼睛,笑得一脸的天真无邪。
老小姐担心她激怒了巧巧,会吃不完兜着走,急得猛扯她的衣袖。水灵却老神在在,不卑不亢,看她能拿她怎么样?
“无耻!”巧巧狠啐一声,“看我不打烂你这张脸。”
她接过秋荷拿来的竹棍,用力往上一举,眼见就要凌空而下。
“水灵!”老小姐情急之下将她往旁边一推,害巧巧扑了个空。
“老莱紫!你找死。”怒火一下子蔓延到老小姐身上。
“别打她!”水灵道:“要打你打我好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总是她引起的,跟老小姐跟本扯不上关系,她不愿拖累旁人。
“哼!我两个一起打。”巧巧天生凶残,酷爱打人出气,这会儿逮到机会,她怎能不狠狠打个痛快。
“老小姐,你快走,别管我。”反正水灵不是她的丫鬟,她可以堂而皇之的跟她放手一搏。虽然她外表柔弱,似乎不堪轻轻一击;实际上并非如此,她是打泥巴仗长大的,能投、能躲,还会过肩摔。
当然啦!这些小小把戏仅限于对付某些不起眼的小人物,比如眼前的巧巧。不过,她应该没玩过“抢国宝”,不谙“相扑神功”吧?
水灵见她把手上的竹棍上下甩得咻咻响,不禁有些儿怕怕的。
“别怕!”老小姐很够意思,忙卷起袖管,准备跟她共同抵御“外侮”。“咱们两个拚她一个,至少可以打个平手。”
巧巧闻言,冷阴阴地一笑,“秋荷,把所有的人全部给我叫来。”
完蛋了!四拳难敌群雌。水灵暗暗叫苦,发誓如果此“役”不死,铁定要“发奋图强”,绞尽脑汁把巧巧“害”成穷光蛋,以惩罚她的凶残、没有人性。
须臾的时间,水灵房中已挤满了人,将她和老小姐逼到窗台旁。
“给我狠狠的打,打得越凶,我赏得越多。”
“是的,小姐。”
这些人全是贫困人家的女儿,尽管十二万分的同情水灵,却也无可奈何。
“小心啰,拳脚无眼,你们——”
“废话!”巧巧不骂人会死一样,开口便用吼的。
说时迟那时快,窗外突然“吼——”地一声,比巧巧的咆哮气势更加磅礡,众人惊甫末定时,黑豹大哥已冲过窗台,直扑往巧巧。
“啊!!”吓死她了!丢下竹棍,转身拔腿就跑。
其他人也跟着一哄夺门而出,顷刻闲,溜得一个也不剩。
第六章
水灵一见到黑豹,高兴得又抱又亲的。
“你上哪儿去了?那么久都没有来找我?”没等它做出响应,她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当然啦,你神通广大嘛,来,跟你介绍我新认识的好朋友,老小姐。”
“呃,你——你好啊!”老小姐一张脸白得跟纸一样,掌心都冒出冷汗来了。
“你可以叫它黑豹大哥。”水灵帮着补充说明。
“大哥?”可有趣了,一个老小姐、一个大哥,全都是“上了年纪”的生物。“不好了!”老小姐惊叫,“你听!”
外面乱哄哄一片,许是巧巧讨了救兵来了。
“黑豹大哥你快走,他们一定是赶来抓你的。”老小姐口里催得急,身子却动也不敢动。说真格的,她今夜还是生平头一遭见到这种稀有猛兽,据说……这……会吃人的。
“老小姐说的没错,”水灵纵使十分不舍,却也没法可想。“你快走,不过要记得常回来看我。”
黑豹依恋地趴在水灵身上,伸出舌头舔她的粉颊。
“好了,现在不是撤娇的时候,快走呀!”
它实在很蘑菇,跟水灵亲昵的告别完了,又转身去“吓”老小姐。
“啊?﹗”老小姐双腿瘫软,直接跪坐在地上起不来。
“不用怕,它不会咬你的。”水灵安慰她。
“我……我知道。”老小姐努力要摆出一个大无畏的表情,却仍是坚强不起来。
黑豹原来也打算给她一个热情的“里里”,不过看她吓得两眼呆滞,便改为礼貌性的“握握手”。
直到它“翩然”离去,老小姐犹不敢相信,那只看起来凶猛无比的黑豹,居然曾经主动牵她的手!最神奇的是,她的手竟然还在,它不是会咬人吗?也许她的手不够嫩,不合它的口味,唉!真可惜——喔不,好庆幸!
“老小姐!”水灵叫唤着。
莱紫尚未回神呢,巧巧跟着几名大汉已经闯了进来。
“黑豹呢?”巧巧咆哮道。
“什么黑豹?”水灵反问。
“不要跟我打迷糊仗,”巧巧对她有些忌讳,怕一不留神,黑豹又蹦出来咬她,所以没敢逼得太近,始终保持一段安全距离。“我亲眼看见的,有只黑豹从窗口跳进来。”
“你眼花了吧。”水灵怎么样也不会承认,黑豹大哥是她的好朋友,她才不会出卖它,让这穷凶恶极的坏女人去找它的麻烦。“咱们这宅子又不是盖在深山林内,怎么可能会有黑豹出没。”
“胡说,看到的又不止我一个,她们也全看见了。”
“是吗?”水灵瞟眼向众人。
大伙不知是怕她又放豹出来吓人,还是真的很讲义气,居然不约而同的摇头,并现出一脸茫然。
“你们……好好好,你这个狗奴才!”巧巧憋一肚子气,却找不到理由可以发泄,竟动手翻箱倒柜,把水灵的房间弄得凌乱不堪。
幸亏张德宝及时赶来制止她,“你这是干什么?”
“是她先欺负我的,我摔点东西也不行吗?”她像个被宠坏的小孩,嘟着嘴。一扭头,推开人群怒冲冲地跑出去。
水灵负手一旁,冷眼观看她和张德宝之间的一言一行,心中原先的疑虑更加深了许多。
“你们统统下去。”张德宝命令道。
摒退众人后,他才发现水灵那双慧黠的翦翦黑瞳,正紧盯着自己,不由得心头一震。
“你可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他沉声问道。
事情是巧巧引起的,他反而来跟她兴师问罪?﹗
水灵耸耸肩,两手一摊,“我还等着你向我解释呢。这个巧巧跟你所形容的,差了十万八千里,即便是王公大臣的千金,也没她那么骄纵无礼、好惹是非。我是来帮你的忙,好替我哥哥还债的;可不是来让她欺负,当她的出气筒,请你叫她懂点分寸。”
“她的脾气是差了点。”
张德宝的态度很暧昧,完全不合常理。既然他有谋夺巧巧应得遗产的阴谋,是否就该避讳点,尽量不要露出马脚,落人话柄;而他竟大剌剌的在这儿进进出出,还为巧巧买了一堆佣仆,对她时而怒喝、时而纵容,简直就像个父亲在宠溺女儿——
是啊!水灵心中一凛,似乎解开了所有的谜团,又仿佛另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你没跟我说实话。”水灵讨厌被蒙在鼓里,尤其不喜欢受骗的感觉。
“因为你不需要知道。”张德宝有意回避她的质疑。“快去梳理、梳理,用过早膳,我就带你去见那个老太婆。”
“就我一个人?”
“当然还有巧巧。”他像害怕水灵又提什么疑问,会让他无法招架似的,忙不迭地转身掩上房门。
经巧巧这么一闹,竟已过了五更天。水灵一夜末寐,委实困得厉害。趁早饭还没做好,先上床休息片刻吧,要不然待会儿见到那位老太太时,还猛打瞌睡,就不太好意思了。
她身子往床垫一靠,旋即陡然坐起——
“你——”乌长云不是走掉了吗?怎么还好端端的躺在她的帐帷中?
“甫大惊小怪。”他仓促将水灵拉回被窝里,起身遮下纱帐,并且毫不迟疑、理所当然的和她共享一个枕头、争盖一条棉被。
“不行呀!这样是有违礼教的。”水灵挣扎着支起身子,却被乌长云一把压下。
“天底下哪对夫妻不是睡在同一张床上。”他不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对,坚持要水灵陪他“瞇”一下。
“但是咱们还没拜过天地,这……”水灵总觉得这样有点像在做坏事,颇不光明正大,宛如……宛如偷情一般。
“那还不容易,老天爷就在外头,随时想拜都可以拜,反正祂又不会跑掉。”他再度拥她入怀,拒绝跟她讨论那些属于世俗人类才有的繁文缛节。
“你到这儿,就是专程来轻薄我的?”水灵不高兴他竟没把她的话当回事。
“嘿!你不说我还真是忘得一干二净。”乌长云急着也把水灵一起“挖”起来。“听着,今儿个张德宝带你去见老太太时,不管她要求什么,你都必须勉勉强强的答应她。”
“为什么?”万一她的要求很不合理的话,难道她也非接受不可?
“现在没空解释,总之,你牢牢记住我的话就准没错。”唉!她的朱唇鲜嫩欲滴,克制不住了,先香她一个再说。
“你——就不能正经点吗?”水灵眼神复杂的望着他,心里还纷乱异常。“你不是寻常人,我知道你不是。”
刚刚不止是她,连巧巧和众多丫鬟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不在床上,不在房里,忽地不见了,当着大伙的面就这样消失了;然而才一转眼,他竟又回来了。除非他会乾坤大挪移,否则就是用“变”的!
然,这种“戏法”普通人谁做得到呢?
“方才你躲哪儿去了?又如何预知老太太将要求我做什么?”她追问道。
乌长云抿嘴浅笑,“第一个问题我可以先回答你,至于第二个,则必须等过一阵子,因为现在时间不够多。”他话声甫落,整个人已腾空而起,像一只大蜘蛛,挂在床顶的横梁上。“这一招可不是谁都会喔!”
水灵崇拜得五体投地,“你怎么办到的?教我!教我!”
“没问题。”乌长云轻轻松松地跃回床榻上,其容易的程度,就像一只小鸟儿般,飞翔自如。“改天等我——”
“又要改天?”水灵鼓着腮帮子,抗议他老是敷衍她。“给我一个明确的日期,否则我就死缠着不让你走。”
他巴不得水灵一辈子赖在他身上呢。
“后天晌午,我带你到夫子庙开开眼界然后咱们再往露谷寺、鸡鸣山游玩,接着到石头城吃烤鱼,莫愁湖划扁舟,然后……”
“够了够了,”听得她已经心猿意马,恨不能现在就去。“你记得后天晌午一定要来,若敢食言,当心我摆脸色给你看。
“遵命,娘子!”
他叫得甜腻腻的,直暖进水灵心湖里边。“人家还没跟你——”她娇嗔不依。
“放心,咱们很快就会拜天地的,相信我准没错。”
他说话总是虚虚实实、似真还假,叫人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好啦!现在我确实是非走不可了,你千万记住我的话,要答应老太太的要求,但又不能答应得太干脆,明白吗?”
明白才有鬼!水灵一头雾水地猛眨眼睛。
“我知道你很聪明,届时你就会了解我的用意。”匆匆亲了一下她的粉颊,万般不舍地走到门口又反回来,改以更缠绵的吻来与她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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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家位于汝临县的西北口,这儿几乎是清一色的土垣茅舍,前榆后桑,沙道纵横间矮屋比邻,周围茂竹凤尾森森,仿佛特地倚着阙家的大宅院四周而盖起来。
水灵原以为张德宝会要求她和巧巧一样穿得华丽而隆重,没想到竟是巧巧跟着她打扮,衣着既朴素、简单,还故意装穷。原本美盛得令人屏息的容貌,下了妆之后,就全走了样,虽然脸上仍抹着薄薄的脂粉,但却已掩不住褐色的斑点,以及眼角的皱纹。
她才十九成吗?看起来不像耶。
“你老盯着我看干什么?没见过美人吗?”巧巧临出门前就跟钱管事提过,她不要跟水灵共乘一辆车,即使与她共乘一辆车也不要坐她对面,结果……钱管事听错了,还以为她喜欢水灵喜欢得不得了呢,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们凑在同一辆马车上,让她们大眼瞪小眼。
水灵嫣然一笑,尚未开口呢,巧巧已经被她绝美的笑容气得紧闭着眼睛,说什么也不要睁开来。
“轻点轻点,你再用力挤,眼尾纹就要变成一团疙瘩了。”
“你——”好在阙家的大宅院已经到了,否则巧巧包准会把水灵一口吞进肚子里去。
钱管事领着她二人拾级而上,到了最上层阶梯,才嘱咐她二人稍待一会儿,兀自和守门的仆人不知嘀咕什么,不到一眨眼功夫,那仆人便笑迎颜开的激活大门,迎他们入内。
水灵一跨进门槛,只见宽敞的庭院之中,分左右各站了两排人,约有四十来个,有男有女,清一色的白布衫、青褥裙的打扮。
旋踵又走上来十余名长随,簇拥着一名白发苍苍、身形龙钟的老夫人。她拄着拐杖徐徐缓步走向水灵,征征地注视着她,良久,才将目光梭巡向她的上下衣饰,剎那间眼中放出亲切热络的光芒。
“你就是水灵?”她问。
“呃,是的,我叫晏水灵。”水灵纳闷极了,张德宝不是叫她来取代巧巧的吗?怎么阙老太太连她叫什么都知道?大问题!他们一定隐瞒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没有告诉她。
“姨婆,我是水灵的妹妹,我叫巧巧。”巧巧一反她原来高傲自负的态度,主动且亲热的搂着阙老太太,还拋给水灵一个虚伪透顶的微笑。
“妹妹?”阙老太太狐疑地望向她,脸庞忽地沉郁下来。“我倒不晓得海兰什么时候又生了一个女儿。”
海兰就是水灵的母亲,在水灵很小的时候,她就因为患了重病过世了。
“不过你这样子……”阙老太太看看巧巧,又转向水灵,“灵儿显然要比你小多了。”回头牵着水灵,径自往大厅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