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太长了。”乌长云小心翼翼地将发簪放进袖底,然后再专心跟她“谈判”。“我怎么能忍受一百八十天朝思暮想你这可亲又可爱的小美女?”
“我美吗?”赞美的话对女人永远有意想不到的功效,原本覆盖在她脸上的漫天阴霾,一下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美。”乌长云捧着她的脸,炯炯的眸光透出深沉的倾恋。“美得令人不饮自醉。”情不自禁的,他再度吮住她的朱唇,吻得水灵彷若蚀骨销魂般地迷乱难醒。
“现在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他促狭地瞅着她。
水灵轻轻的眨着眸里的柔情,温婉而端庄的点点头,窗外和风透过窗帘正巧拂着她额前的秀发,加上形灭的灯光摇曳生姿,此刻的她如梦似幻,宛如仙子般娉婷出尘。
乌长云看得痴了,他再一次肯定的告诉自己,无论要历经多少困难和折磨,他都要得到她。
水灵不晓得他想些什么,犹自认真的凝望着这个她很可能会委以终身的男子。
“你……”她舔了一下红唇,腼腆地红着脸,低声问:“你说你爹娘早逝,又没有兄弟姊妹,那……你有没有……”她吞吞吐吐的,提不起勇气把心里的疑惑说出来。
乌长云闪一下他深邃的眼睛,立刻猜出她在顾忌什么。“没有。”他的回答干脆利落。
“不是瞎编着来骗我的?”
水灵似乎一步一步走向陷阱,乌长云就是巴不得她自己开口问他是否娶了妻室?因为由此便可以明白,她对他是否动了真情,是不是下定决心跟他一辈子。
“当然不是。”他死不正经的老毛病又犯了,“就算我要娶,也会等你真真正正成为我的妻子之后,再另外找媒人纳两、三个小妾。总之,我一定要让你当元配夫人,住大厢房,‘母仪’乌家上上下下四百余人,很够意思吧?”
“你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水灵伸出来准备掴他巴掌的小手,还没发挥作用,就已经被他按回原位,压得死紧。
“小心眼!”他捏住她的鼻子,挑逗地朝她挤眉弄眼。“开个玩笑都不行啊?你们人……”他顿了顿,笑得极不自然,“我是说,男人三妻四妾是再平常不过了,你这么小心眼、爱嫉妒,当心犯了七出之罪,是会被休掉的。”
“休掉好啊!”水灵不甘示弱,说风流话谁不会?“我就可以一嫁再嫁,游戏人间,浪迹五湖四海,得个自由自在,快乐又逍遥。”
“不准!”乌长云大吼,眼里两簇火球威胁着要烧过来似的,熊熊发光。“你再敢动一下这样的念头,当心我翻脸无情。”
他凶巴巴的命令她,水灵按理应该很不高兴才对,但不知怎么地,她居然有股难以言喻的喜悦,甜滋滋的暖流舒畅地滑进她的心靡。
然,这份喜悦很快地被另一股愁绪给取代了,想到明天即将被张德宝送到汝临县“为非作歹”,她就再也没有心思跟他嬉笑怒骂。
乌长云定定的望了她好一会儿,见她紧蹙双眉,心疼地用手指头帮她抚平。
“放心,所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相信我,你一定会逢凶化吉,安然渡过难关的。”
“你是玉皇大帝的干儿子吗?不然凭什么那么有把握?”等等,他怎会知道她要去汝临县做什么?
他气宇轩昂,笑得好狂妄,“玉皇大帝不收干儿子,他只结交好朋友。”言下之意,好象他真的是玉皇大帝的好朋友似的。
水灵不得不重新估量他,这人大老远从长白山到襄城来,不做任何营生的事,却仿佛一直有花不完的银子;说起话来经常不小心提起“你们人……”这类启人疑窦的语句,他究竟是何来历?
不行,呃,绝对不可以,她千万不能随随便便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交到这种人手里,而且,她万至不敢确定他是不是“人”。
“真的吗?”水灵缓缓地,一寸一寸移出他的掌握,他应该没注意到她才对,她想。“他那么爱交朋友,你改天也替我引见引见,让我大开眼界如何啊?”
“谈何容易!”乌长云不着痕迹地,将她“脱离”的上半身重新拉回原位。“这种事需要机缘。当然啦,如果你命够硬,又保养得宜,能熬得过八、九百年,也许有希望见它老人家一面。”
又开始疯言疯语了。基于人道立场,水灵好心的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嘛,怎么会病得那么重?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废话!水灵回答都懒得。
“真可惜。”他煞有介事地摇摇头。“美丽如你,居然没慧根。”
“是啊!要白痴得彻底,发疯得够看,的确需要一点慧根,小女子我福薄缘浅,哪有那个命呢?”
“坏女孩,”他骂人还带着笑容,“讥讽自己的夫君是犯了‘割舌罪’的喔,快快跟我道歉。”
“我还没嫁给你呢,什么夫君不夫君?”水灵有点后悔把玉簪送给他,说不定改天她可以遇到一个比他更好、更体贴,也更……呃,“正常”的男子呢。
“拿来!”他翻脸的速度比她快上好几倍。她只不过心猿意马而已,他已经完全付诸行动了。
“什么?”
“一百二十六两。”他肯定的说。
“我几时欠你——”
“再耽搁下去我就要加价啰!快,给钱还是给人?”他的霸道不讲理,简直可以和江洋大盗媲美了。
水灵火冒三丈,咧齿一笑,支起上半身,吻住他的唇,然后狠狠一咬——
“哇!”乌长云的惨叫声几乎要把屋顶给掀了。
水灵乘机滚下床榻,冲到门边抄起扫帚,等着他回神之后,再跟他算总帐。
第四章
翌日四更未尽,筱君就气急败坏的跑到水灵住的地方,问她那只黑黑大大、壮硕凶狠的猛兽?
水灵一怔,正考虑该不该向她说实话时,筱君又似连珠炮地,“有人说它这几天经常在这附近出没,所以我带了这东西来给你。”她从布包里拿出一根丈许长的皮鞭,交予水灵。“千万记住,不可以靠近它,不可以喂食它,尤其不能滥用同情心,喂它吃什么鱼啊、肉啊!这头怪兽无人性可言,一旦沾惹上了,准叫你血流遍野,尸骨无存。”她比手画脚,形容得阴风惨惨,却相当引人入胜。
她指的应该是黑豹大哥,但它没她说的那么恐怖呀!
“你是不是又在大街上听到什么传言?瞧你吓得魂不附体的。”水灵取笑道。筱君没啥大缺点,就是爱喳呼而且十分胆小。
“何止我?大街上每个人都在谈论,那只一口气咬伤二十几名赌场打手的黑豹。”
果然是它。水灵一张雅致的脸蛋霎时堆满了惶惑与焦虑。
“它为什么别人不咬,单咬赌场的打手?”它总不会跑去赌钱吧?
“说到这就让人想不透了,它那么拚命蛮干,居然是为了救你哥哥。”说到晏子韶,筱君尖拔的噪音忽然柔和许多。
她对他的心意水灵早就了然于心,叹只叹她哥不长进,白白辜负了这么好的姑娘。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黑豹大哥昨晚没回来,难道竟是为了去救晏子韶?
“三、四天前,”筱君并不是很确定,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应该就在它替你解围的前一天,记得吧?周永富找你麻烦的时候,它也曾经出现过。咦?”她狐疑地望向水灵,寻宝似的往她脸上滴溜转了又转。“你跟它,它跟你……”脑海里蓦地涌起那天的水灵和黑豹的亲昵状,顿时浑身一颤,心中惴惴不安,亦不知如何问起,只能傻呼呼的等着水灵自动招供。
原来它在赌场咬伤了人,难怪沾惹整身的血。但它为什么要护着子韶?又为什么跑到这儿来找她?这其中的缘由,水灵恐怕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
“水灵?”筱君忧心忡忡地喊着她,“你没去招惹它吧?”虽然它好象对他们兄妹二人特别“情有独钟”,但“人兽殊途”,是不该有任何牵连的。筱君边想边给自己点头,以示嘉许。
“凭我惹得起它吗?”水灵揶揄地笑了笑,“是它主动来找我,而我也很大方接纳了它,现在我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情同哥儿们。”她觉得没瞒骗的必要,何况她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要到汝临县去,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面呢。
“你脑袋瓜子坏了!”筱君激动地跳了起来,“跟只猛兽称兄道弟?你有没有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她回忆起黑豹眼中那特别阴沉的光簇,就忍不住寒毛直竖,无法想象水灵居然和它“过从甚密”,天哪!哥儿们?她就不能用一个比较没杀伤力的形容词吗?“那日在大街上,我见你们热络异常,就觉得不对劲,只是没料到你……如果让我早一点知道它在舞阳县咬伤人,我当场就……就让他……”究竟要让他怎么样,她现在还没想到,等会儿想到再说好了。
“你甭大惊小怪,人家黑豹大哥它——”
“大哥?!”筱君确定水灵最近闷坏也气坏了,才会说出这种有违常理、荒唐透顶的事。“它是你大哥,那子韶呢?他现在排行老几?”
“他排行老几不重要,反正只要有那么一天,我保证尊称你为大嫂,对你恭恭敬敬的。”
“水灵!”筱君赶紧低下头,羞答答地扭扯着衣袖,咬着下唇。“你真是的,这话若是让我娘听见,她不打断我的腿才怪。”她娘一向就不喜欢子韶。虽然她娘对水灵相当照顾,但每回一见到子韶,就马上摆出一张关公脸。在她眼里,水灵是温柔可人,乖巧又懂事;而子韶则是不学无术,自毁前程,说什么她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这种有今日便无明日的浪荡子。
但感情这码子事,根本就没道理可言。筱君从小就对子韶十分倾慕,活像个跟屁虫似的,他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待及笈后,虽不好意思再如影随形的黏着他,却仍旧时时注意他的动静,藉各种名目到晏家来,口里说是为了找水灵,实则是为了打听子韶的一举一动。
前些时候,子韶离家出走时,她哭得比水灵还伤心,直嚷着要去找他,若不是她娘及时拦阻,这会儿都不晓得沦落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总归是子韶没福气有这么好的女孩子喜欢他,他竟不懂得珍惜,成天沉迷在牌桌上,作他那一夜致富的发财梦,水灵想了就难过。
“忘了我哥哥吧!”她语重心长地劝她,“刚刚就当我开玩笑,其实他根本配不上你。”水灵并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损毁她哥哥的名声,然的确如此,纵使有心替他掩护、辩解,也是徒然白费力气。筱君是她的好友,她不能眼睁睁的看她越陷越深,更不希望她将来后悔。
“我……”筱君明亮的眼睛一下子变得黯然无光,不知如何启齿,“我总想……想他迟早有一天……会迷途知返,奋发向上。”
水灵解意地点点头,她何尝不渴望真有那么一天,但……她害怕,那一天永远都不会到来。
晏子韶是个赌性坚强的“破少年”,五岁就会邀集比他年纪小的孩童,以诈赌的方式骗取他们手里、口袋里的糕饼和零用钱;到十岁左右,功力更见增强,大至牛、马,小至鸡、鸭、布匹……什么都能做筹码,不忌时间、地点,一、二个人就能席地而坐,玩到昏天暗地。除非他通杀来个满载而归,否则就是输得两袋空空,他才肯心甘情愿的回家。
水灵对他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
筱君却还想赌一睹,她不信自己的眼光有那么差,就好象晏子韶不相信他的手气有那么背一样,两人一个赌命、一个赌钱,不知结局将会如何?
“不谈他了。”筱君笑了笑,把盈眶的泪水硬给逼回去。“水灵,”她拉着她坐往床沿,谨慎而肃穆地盯着她。“昨晚亥时左右,我来找过你。”
水灵身形一晃,脸颊蓦地潮红得宛似秋天的夕阳。
“那你……”她心虚地举起袖摆遮住半边脸,“你怎么不进来?”
“还装?!”筱君火大的把她的手拉下来。“他在我怎么进来?”她着迷地望着水灵娇羞却依然优雅的举止。唉!老天爷太不长眼睛了,如此美奂绝伦的女子,怎会孤孑栖身在这种破房子里呢?
瞧她那粉扑扑的双颊,风姿绰约的身影,举手投足间所散发出的万种风情,难怪那个“传闻”是她表哥的乌长云,会像麦芽糖似的紧缠着她不放。
“有什么关系呢?他……他很快就走了,我们只是……”水灵不是个会说谎的人,此刻急于掩饰,更是支支吾吾越描越黑。
筱君眼底冒着火花,脸上则摆出和悦的笑颜,悄声道:“别怕,普天之下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他怀袖中藏着你的玉簪子。”
“你!”水灵羞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你还瞧见什么?”登时,昨夜和乌长云的缱绻缠绵,一古脑地全爬上心头。
筱君的眼睛随着水灵益发娇红的粉脸逐渐瞠大,她想,她一定错过了最“精彩”的那一段。
“水灵,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我……我也不知道?”一双明眸漾着满溢的柔情。白痴都看得出来,她非但泥足深陷,根本是一头栽进去,再也挣扎不出来了。“不过,我已经和他……我把终身许给他了。”
“什么?”筱君怔住了。虽说赵叔跟地拍胸脯保证,水灵百分之一百二十“美人难过英雄关”,但……这么快就……也太不可思议了。
“筱君,你别震惊成这样,”水灵眼睑低垂,赧然而笑,“我知道你一时之间很难接受,但是有些事情实在是身不由己。”
就像她对晏子韶一样,筱君了解她的心情。
不过,她对晏子韶是执迷不悟,而水灵是……
都怪她太爱吃了,临时跑去买糖葫芦当消夜,否则也不会听得一头雾水。
“好吧,我原谅你在‘敌我不明’的情况下,胡里胡涂的把自己许给了他。”她的口气俨然以大嫂自居。“但是你给了他玉簪子当信物,他又给了你什么?”
“没……”对喔,她怎么忘了跟他要,“没有啊!”
“没有?”完了!她一定是先失身后失财。筱君以为水灵虽然生活寒伧、家贫如洗,需要天天到市集拋头露面做生意,骨子里终究是懂得矜持且知书达礼的闺秀,不至于一时意乱情迷,连悖礼教,没想到她竟然逃不过乌长云的魔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