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你惨透了!”筱君慌得脸色发青,“瞧你灵灵巧巧的人,怎么会如此胡涂?你想想,他是个外地来的旅客,随便报个名字给你,就……唉!总之,咱们对他一无所知。万一他将来翻脸不认人怎么办?”
“那就算了,反正那只玉簪也不是很值钱,而且我也……也不希罕他!”她口是心非的说。
说真格的,乌长云出众的仪表的确很吸引她,但是他为人轻薄、言语轻佻,老是喜欢戏弄她,缺点比比皆是,可……水灵惊讶的发现,她并不讨厌乌长云,甚至慢慢的喜欢上他了。和他分离不过数个时辰,她居然已经十分思念他了。
“当我今天才认识你的吗?”筱君跟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姊妹淘,对她的了解甚至远超过水灵自己。过往不是没有人登门来提过亲,金银珠宝堆满桌,软硬兼施追着她四处跑,都未能打动她了;而今碰上这个乌长云,前后仅仅三、四天,她就把一只贴身玉簪送给他,还敢死鸭子嘴硬说她不希罕,叫筱君怎么肯相信。“跟我坦白讲,他有没有欺负你?”
欺负的范围很大,定义可广可狭,叫她怎么说呢?
“好,我不勉强你。”瞧她欲语还羞的模样,被君已然猜到了八、九成。“告诉我,他住哪家客栈或酒楼,待会儿天色再亮些时,我就去找他,替你要个信物回来,以免赔了夫人又折兵。”
水灵又是一脸茫然,这……
看她怔愣地瞪着大眼睛,筱君一颗心条地提上喉间,“你不会连他住哪都不希罕知道吧?”
“我……”水灵真恨不能敲敲自己的脑袋。昨晚跟他东扯西扯一堆,怎么将最重要的全搁在一旁?
“胡涂!”筱君转身便要夺门而出。
“你要去哪里?”
“找乌长云啰!”筱君答得理所当然。唉!水灵要是有她一半精明就好了。“要他无论如何得给你一个交代。”
“不,来不及了。”水灵抢在门口,一脸忧戚地望着她。
那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来不及了?筱君不敢问,怕问出来的答案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你别想歪了。”水灵嗔怪地拍打她的手臂,“我跟他……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只是……只是……而已嘛。”
哎哟!急死人了。筱君聚精会神的聆听,却只得到“而已”二字。
“我所谓的来不及,是因为我天一亮就要走了。”
第一个闪进筱君脑海的是“私奔”三字。
“你——”爱情的力量真是无远弗届,才一天一夜,原本娇弱的水灵,居然变得坚强勇敢,而且……大胆。
“我要到汝临县去,至于原因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我相信很快的我就会回来。”她幽幽长叹,眉目间有股抹不去的惆怅和深深的悲凉。
“水灵。”筱君忙握着她的手,“有什么困难就说出来,即使我帮不上忙,也还有我娘啊。”
“谢谢你的好意,可这件事谁也帮不上忙。”她疲惫地斜躺在床榻上。由于一夜没得好眠,她美丽眼睑下泛起了些微的青紫色。
“是为了乌长云?”
水灵苦笑地摇摇头,“是为了我哥哥。”
“为了子韶?!”筱君一凛,晏子韶是她心中永远的痛,他不会又桶了什么漏子,要水灵去替他善后吧。“连我也不能知道?”
“不能。”水灵很坚决。这种既不光明又不磊落的事叫她如何启齿?
筱君也不再追问。她了解水灵,水灵做事一向谨慎,她这么做,势必有她的道理。她幽幽一叹,接着道:“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汝临县离襄城有一段不算短的路程,万一水灵遭到不测,她连要去替她解围都困难重重,想了就叫人放心不下。
“我会的。”有她这样一位好友,水灵相当庆幸。
此时,远处天际已被晨曦染上一抹酒醉似的绯红,天还没亮透,冷凉苍茫,草木微微颤动。水灵催促筱君快快离去,自己则枯坐在床边,茫茫等待一个未知的前景……
寅时一到,张德宝便派了一辆马车过来,将她带往汝临县的秀水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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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新来的丫鬟?”巧巧双手环抱胸前,颇不友善地打量着水灵。
“我……”水灵一愣,没想到情形会是这样子,她以为巧巧应该是个孤弱和她相似的清寒女子。然事实和她想象的完全相反。
巧巧的年纪看起来比水灵大一些,脸孔娇艳动人,满身环佩珠饰,走路时呛鼻的香味迎面扑来,可是眼光寒冽,充满敌意的一张娇容绷得死紧,明白表示水灵是不受欢迎的。
“什么你呀我的!”她怒叱,完全不把水灵放在眼里,“在我面前你就是个下人,要自称‘小的’,明白吗?”
水灵一愕,登时反应不过来,只得猛眨眼。
“哑巴吗?怎么不回答我的话?”她锐利的眼睛马上扫向张德宝的管事,“你是怎么办事的?找来个小笨蛋,存心气死我啊?”
“呃……”那钱管事陪笑地用手肘推了一下水灵,压低嗓门道:“你就委屈点,当几天她的丫鬟吧。”
水灵嘴角连礼貌性的笑意都没了。“办不到!”要她冒充别人去骗取不屑于自己的遗产,已经够令她难堪的了,居然还要她当丫鬟?
如果巧巧的态度好一点,口气和善些,她犹能忍受,然,瞧她什么样子?嚣张跋扈得目中无人,讲起话来尤其臭屁得叫人退避三舍。不要!她不要那么委屈自己,当这种人的丫鬟。
“你说什么?”巧巧手扠腰际,一副恶狼扑羊的样子。
“你是聋子吗?”哼!她骂我哑巴,我骂她聋子,正好扯平。“我说这么大声你还听不见。”
“可恶!”
若不是钱管事拦得快,她恐怕会对水灵拳脚相向。
“巧巧姑娘,请自重!”钱管事挡在前面,不知向她使了什么眼色,巧巧竟然强忍住怒火,坐回太师椅上,但依旧鄙夷地瞪视水灵。
“既然她不当我的丫鬟,那要她来干什么?”
奇怪了,她吼钱管事跟吼儿子一样,她以为她是谁?这钱管事也真没出息,唯唯诺诺,老哈着腰、躬着身,装小示弱,一点骨气都没有,他又不是她家的奴才。
“你不是一直希望有个玩伴?她来了正好可以陪你聊聊天、解解闷。”
“哼!”她的态度始终恶劣得令水灵有一股想冲过去揍她的冲动。“好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到我这儿可不能白吃白住,你必须付出一点劳力。”
很公平!
水灵本就不希望成为别人的负担,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自力更生。
“我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水灵冷不防触及巧巧那罩着霜雪一样的脸,顿觉浑身寒毛直立,禁不住鸡皮疙瘩掉满地。
“最好是这样。”
巧巧一跃而起,乱没修养地呼了一声,便大摇大摆走进内堂。后头马上跟了三、四名女侍,每个人脸上都是战战兢兢,唯恐天要塌下来似的。
“她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孤女?”水灵犀利的眸子,充分表明了她的不信任。
“没错,就是她。”钱管事笑得好僵硬、好假。
“一个孤女能拥有这么大房子?那么多仆人?和那么狂妄的脾气?”她虽然还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她确信其中定然另有蹊跷。
“这……”钱管事期期艾艾,“这宅子是我家老爷买的,人也是他请来的。”
“你家老爷对她可真礼遇,”水灵冷冷一笑,“钱管事,我不是瞎子,更不是小笨蛋。”
“我知道,所以我们才会找上你。我们老爷对巧巧姑娘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尽点心意而已,毕竟咱们谋划的,是对她相当不利的事情,于情于理,似乎不该太……”他解释的也不无道理。
水灵原先的疑虑稍稍释怀了一些,但她依旧去不掉心中的惶恐。此地对她而言,不仅陌生,甚至仿佛暗藏着危机,令她好不自在。
“接下来呢?”她人来了,也见到巧巧了,“接下来要我怎么做?”
“什么都不必做,你只要安心住在这里,尽量不要惹巧巧生气。过一阵子,我家老爷自然会另行给你指示。”张德宝的目的只是要水灵成为他的禁脔,至于要她接近巧巧,与巧巧成为好友,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水灵不疑有他,乖顺的点点头。
“反正你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只要不伤及无辜,我尽量配合就是了。”她别无选择的余地,到了这节骨眼,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但愿老天爷体谅她情非得已,将来千万不要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让她永世超不了生就阿弥陀佛了。
“那就好,那就好。”钱管事急着离开,匆匆朝水灵颔了首,便转身跨出大门,头也不回地疾步远去。
“喂!钱管事,等一等!”水灵追到前院时,他早已不见踪影。
这下可好了,没人招呼她吃住,她是否该到街上找家客栈暂时安身?
“水灵姑娘!”珠帘后边,走出一名笑容可掬、作丫鬟打扮的女子。
“你是?”水灵见识过巧巧的脾气后,直觉这儿全没好人,马上警戒地频频后退。
“不用怕,我不会害你的。”那女子细声细气,脸上一径挂着亲切的笑容。
“我叫来紫,是巧巧姑娘的丫鬟,以后你也可以跟大伙一样,叫我‘老小姐’。”
“什么?”水灵以为她在开玩笑。瞧她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甭说老,连发育都尚未完全呢,怎么大伙却叫她老小姐?
“你别取笑我。”她忸捏地红着脸,“因为我爹姓‘老’,我娘姓‘莱’,为了省事,他们就随便给我取个名字叫来紫,从此以后,大伙就索性让我当小姐,只不过是老了些。”她大方地出了自己一默,笑完还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样子好可爱。
水灵担了半天的心,这会儿才算是一扫而空。在这里有“老小姐”作伴,相信自己应该不会太难趟。
“你服侍巧巧姑娘多久了?”如果她来了有一阵子,那么对巧巧或多或少应该有一些了解。水灵无心与巧巧计较,但她至少必须对她有些认识,预防她三不五时找喳,或者乘机欺负她。
“我比你早来半天,晌午就到了。”
“喂!是吗?”水灵失望极了,难怪巧巧会以为她也是张德宝新买来的女仆。
“走,我带你到你房间去,有话咱们慢慢再聊。”她见水灵只拎着一个小包包,心想她的行李可能还搁在外边,“你的其它东西呢?要不要我帮你提进来。”
“不必麻烦了,我就只带了这个包袱。”她洒脱地摇着小布包,丝毫不因自身的寒伧而难过自卑。
“呵!”老小姐欣赏地盯着她。天!她可真美,一颦一笑,直接就把巧巧姑娘给比下去,难怪巧巧会那么讨厌水灵。“你这么美,实在不适合当个丫鬟,你是被家里的什么人卖了?”
老小姐有个相当不幸的身世,和水灵几乎同是天涯沦落人。她是被舅舅卖掉的,舅舅拿走了卖她所得的十五两纹银,连件衣服也不肯买给她就一走了之了。
“我……”家丑不可外扬,何况她并没有被卖掉。“我不是来当丫鬟的,我只是来陪伴巧巧姑娘,过一阵子就会离开。”
“真的吗?”老小姐忽然好兴奋,“我就觉得你不像,不过……”她的脸迅速又阴郁不展,“巧巧姑娘可不是那么好相处,你——”
“唐荷!小喜!阿紫!你们都死到哪里去了?”是巧巧从内堂吼出来的声音。
“快走!快走!”为免扫到台风尾,老小姐拉着水灵一溜烟穿过回廊,直奔后花园。
第五章
夜空中,飘浮着团团腕肿的云,转瞬间,便把皎洁柔美的月娘娘吞进肚里去。原即阴暗、阗无人声的后院,此时更如同被百指千爪的阎夜魔掌侵袭,死寂罩住整座林院。
一条人影条忽掠过高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闪进水灵房中。
“谁?!”水灵自床上一惊而起,忙掀开碧纱帐。
“嘘!”一双巨大的手掌捂住她的嘴巴,另一只手则自腰际环抱住她。“是我。”乌长云喘得好厉害,大口大口的气直往水灵颈项、肩背喷,弄得她奇痒难当。
“不是告诉你了,半年之后再来找我?”她赶紧把纱帐拉上,免得让人瞧见。
“半年之后,我早得了相思病死翘翘了。”软玉温香在抱,乌长云舒服地仰躺下去,顺势将水灵带回暖呼呼的被窝里。
“你……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起来!”
“嘎!这张床比你家那张要舒适多了,借我躺一下。”他赖皮地趴在水灵身上,放肆的嗅闻她宛如幽兰般的体香。
“乌长云!”她被他嗅得浑身发痒,忍俊不住,险些要笑出来。“快起来,否则别怪我……”什么味道好香?哇!她的肠子反应特别快速,马上就叫得咕噜响。
“闻到没有?”乌长云深情地吻住她的唇,狠狠吮吭了一阵子之后,才说:“虽然那些东西比不上你诱惑人,但是包准你会开心的还我一记香吻。”他撩起纱帐,将桌上的烛台点燃。
水灵立刻望见琳琅满目的……炒肺子、酱爆蟹、红烧斑鸠……
“你怎么弄来的?”他这人连吃顿饭都不惜动歪脑筋设计她,难保这桌“好料的”不是又去设计旁人“赚”到的。
“买的。”乌长云很不高兴她用“弄”这样的字眼,“这些日子老碰不到善良、无辜又呆呆的女孩,怎么弄?”
“呆呆?”敢拐着弯子骂她。水灵不依,伦起拳头便欲捶他。
“不得无礼!”乌长云长手一揽,把她抱进怀里。“我千里迢迢、好心好意带可口的料理来给你打牙祭,不道声谢,张开双臂迎接我,就已经够糟糕的了,还用花拳绣腿对付我,罚你陪我喝一杯。”
“不行呀!我不会喝酒。”
“不会更好。”他斟了满满两杯女儿红,强迫水灵跟他喝“交杯酒”。
“你这人……”水灵光闻到酒味就已醉了一半,若是整杯喝下去,岂不是……
“快喝,喝了这杯酒,咱们就是夫妻啦!”乌长云勾住水灵的手肘,兀自仰头一饮而尽。
水灵则仍端着酒杯,征征地望着他。
“我喝酒的样子很好看吗?瞧你目不转睛的。”他伸手捏住她的鼻子,打算强行把酒灌进她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