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万里再也憋不住了,用他的浓眉大眼苦苦哀求张错,让他泄愤一下。
“去吧。”行侠仗义不正是他们浪迹江湖的主要目的之一。
“我也去。”左清风话声甫落,一巴掌已经掴上丑汉的肥脸颊。
“他奶奶的,你敢打我。”丑汉没料到有人胆敢挑衅他的恶势力,好斗成性的他,马上抡起拳头扑向左清风。
左清风一闪而过,劈头又撂下一掌,将丑汉打得眼冒金星,脚底虚浮。
“你们还杵在这里做什么?给我上!”
一时间,双方人马拚成一团。
年轻人虽莫名奇妙地置身事外,眼睛却仍惶然地盯住张错,奇怪他面对此等乱局,怎么还能够优闲自在地端坐圆凳上。
英雄!是友是敌尚弄不清楚,他已然被张错慑人的气势所深深折服。
“可恶!”丑汉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从怀里掏出一把喂了毒药的暗器,“吃我一记追魂镖,看你们还敢不敢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手势凌空撒散,毒镖顿时如雨点般打落。
钟子锡等人均是军旅出身,打架对阵不成问题,但对于种江湖鼠辈才使得出的阴毒诡计却不知如何招架,刹那间,全呆愣原地。
“退一边去。”张错袍袖飞扬,形成一道优美的圆弧,将所有追魂尽皆揽入掌中。
“吓!”丑汉吓得头皮发麻,颤声指着张错,“你……你……你不是……不是人……”话没完,已经脚底抹油,跑的比飞的还快。
“多谢这位公子仗义相助。”年轻人笑逐颜开,来到张错跟前,“敝姓赵,赵颖仁,敢问这位大哥大名。”
“区区小事,无需挂齿。”张错招来店小二,重新如了三壶酒。
“他们的酒钱全部算在我账上。”赵颖仁不请自坐,兴匆匆地举杯敬向人,“小弟先干为敬,请。”
张错见他不拘小节,很对他的味儿,当即斟一杯酒,一饮而尽。
左清风众人打架打得满头大汗,看他们老大满开心的样子,纷纷坐下来抢酒喝。
“你真的要请我们喝酒吗?”郭万里问。
“那当然,各位兄台替小弟保住了家业财产,这些酒钱算得了什么?”赵颖仁倒也爽快大力。“小二,再来五十斤白干。”
“不,一百五十斤烧刀子。”
那店小二和赵颖仁听到“烧刀子”二字,都大吃一惊。
“客倌,一百五十斤……喝得完吗?”小二陪笑问道。
“赵公子请客,你何必替他省钱。一百五十斤恐怕还不够,来二百斤好了。”张错心知钟子锡他们的海量,这一路旅途劳顿,加上心里压力颇大,是需要畅饮一番,暂时让身心同时解放。
“没错,没错。除了二百斤烧刀子,还要加菜,把你们松鹤楼最拿手的菜肴统统端上来。”赵颖仁像中了头彩,喜不自胜。
“少爷,当心江湖险恶。”跛足汉子提醒他别太投入,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罗唆,你们两个先回去吩咐颖娟,将武馆内的十三间厢房打扫干净。”
“打扫厢房做什么?”犯不着请客吃饭,还把他们当老太爷伺候吧?
“要你去做你就去做,哪那么多废话?”很烦啊!
“是。”跛足汉子戒慎地扫了张错一眼,才讷讷地拾级离去。
钟子锡和郭万里互换一个眼色,思忖:如果这跛汉敢动了点歪脑筋,他们会老实不客气的,将他的另一只脚一并剁下来。
“来,喝酒。”没有人在旁边唠唠叨叨,赵颖仁显得意兴风发。
“你的酒杯太小了。”张错道:“小二哥,取十四只大碗来。”
赵颖仁傻眼了,这偌大满面盈的一碗酒,辛辣刺鼻,光闻就教人受不了,怎么喝。
读书人讲究的是浅酌小饮适可而止,如此牛饮,实在有违古圣先贤的谆谆教诲,这这……
张错他踌躇不前,眉头深锁,猜想他也许不谙酒力,淡然一笑,道:“赵兄尽可量力而为,这东西乃是穿肠毒药,喝多了也没好处。“
瞧我不起吗?
换做别时候,他铁定敬谢不敏,谦称酒量不佳了事。但今儿个可不同,大敌已除,又谁能可贵碰上张错这样英姿勃勃的男子,他怎么可以示弱?
当下拍着单薄的胸脯,挺直腰杆,“在下舍命陪君子,待会酒后……若失态,尚请诸位兄台切莫见怪。”仰起头,将一大碗酒咕噜咕噜喝得精光。
“好啊!爽快,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郭万里最是性情中人,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从来不拘小节。一眼看到赵颖仁白白嫩嫩,像个穷酸秀才,压根没半点好感,这会儿才甜美人不可貌相。
“多谢,我……”赵颖仁连喘几口大气,忽觉腹中有团烈火在熊熊燃烧,脑袋瓜子混混沌沌,接着身体也摇晃了起来。
“赵兄,你醉了。”张错左掌搭向他的肩头,运入一股真气替他将体内的酒气,借由肩负穴、小海、文正……诸穴涌向小指的少穴中倾泻而出。
赵颖仁初时还不觉得怎样,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原先的醉眼蒙胧,已变得神彩奕奕,不禁吓了一跳。
“兄台乎其技,教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寒舍就在此去北郊关子口,可否赏个光,让小弟略尽地主之谊。”他们饥人风尘仆仆又面乍得很,不用问也猜得出是路过的旅人。赵颖仁极喜欢交朋友,可惜生平从没结交过一个堪称为英雄的人,难得一见,什么样也要韶他们多盘桓数。
“赵兄好意我等心领了。”为免夜长梦多,横生枝节,张错认为还是婉拒他的邀请比较好。
“你们不肯赏光,是因为瞧我不起、不会武功的人,就没资格结交江湖朋友。”赵颖仁堂堂一个大男人,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凝出两泓清泪,威胁着要夺眶而出。
“大哥,却之不恭……”左清风的同情心总是泛滥得特别快。
“对嘛,恭敬不如从命。”郭万里也加进来游。
张错将目光瞟向钟子锡,想询问他的意见,却瞥到他脸清楚写着:去去无妨。
少数服从多数,他还能什么?希望老天爷保佑,这个赵颖仁千万不要包藏祸心,否则只怕免不了又有一场厮杀。
∞ ∞ ∞ ∞ ∞
赵家武馆地奇大,蓊郁葸茏,繁花似锦,远远望去,只见门口一块漆金横匾,写着“上品堂“三字。
“上品堂”据传是皇帝御赐的,因它的创始人原是前朝皇帝近身侍卫,屡次救驾建功,告老还乡后,便开了家名号很响、本事却不怎么样,门徒尤其少得不成规模的武馆。
张错家道鼎盛时,经营的也是武馆,今置身景物皆非的练武场,不禁感慨万千。
“张兄请。”能够和张错称兄道弟,赵颖仁乐得合不拢嘴,从刚刚进门就笑到现在。
“请。”大伙一跨进大厅门槛,立即被跟前的阵仗震慑住。
上品堂武馆的徒众几乎全部出动,分成男女两列恭候在左右两旁,当中则堆满时鲜的水果花卉,以及两香味四溢丰盛得足可供四、五十人食用的佳肴。
“来,来,坐坐,张兄、钟兄、郭兄、左兄请不要拘束。”赵颖仁一边忙碌着招呼客人,一边吩咐管家:“去请小姐和表小姐们出来。”
“是。”
“不用了。”娇叱声甫落,珠帘处已袅娜步出两名衣饰华丽、美姿丽容的女子,和一群服侍丫鬟、嬷嬷。
摹豪艳得张大嘴巴,眼睛发直。原来好看的女人不只寒曦小姐一个,这趟江湖行真是没白走。
张错依稀闻到一抹甜腻的气,不意识地堆眉峰。他对女人一向兴趣缺缺,他的情人就是手中那支剑,除此之外,再美丽绝伦的女子也难入他的眼。
“你来得正好,快见过张错张大侠!”赵颖仁活像个大媒从,忙把他妹妹赵颖娟推到张错面前,“舍妹颖娟琴棋书画皆精通,特别是女红,更是棒得没话。”
张错紧抿的双唇勉强牵动了下,旋即抿成一线。
“张公子大驾光临,今寒舍蓬荜生辉。”赵颖娟睁着晶亮柔美的眸子,笑靥如花地望向他。
“哪里,叨唠了。”他黝黑的黑眸始终不肯正看她,轻描淡写的一扫,算是虚应过去了。
此举令赵颖娟大为光火,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张公子的家眷呢?怎么没有一起带来?”赵颖仁的表妹紫筠干脆直截了当,挑明了问。
“我大哥尚未成亲,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哪。”郭万里快人快语,一句话就把张错“抖”光了。
“噢?”赵颖仁简直乐得快忘形了,“既然张兄未娶,舍妹又云英——”
“未娶不代表就没有心上人。”钟子锡忙制止他乱牵红线,“感情这种事要两相情悦,顺其自然,旁人是使不上力的。”
“呃……也对也对。”他的确操之过急,再怎么样人家也是初来乍到,愿不愿意长住下来还不知道呢。
放弃将张错和颖娟“送作堆”后,赵颖仁酒兴大发,频频举杯劝酒,自己也灌得一塌糊涂。
众人有吃有喝,笑谈古今多少英雄事迹,谁也不曾去注意到赵颖娟和陈紫筠的眼睛,自始自终紧随着张错的身影。
而张错呢?他则宁可选择冷漠以待。那样毫无庶掩的企图,使他大感吃不消。
第三章
凉翠山上的可园内。
寒曦几乎让成千紫嫣红的花儿淹没了。不仔细趋前细看,根本瞧不出牡丹花丛中,俏立着一名笑语如珠的小美人。
西门雪非常信守承诺,非但不曾上山打扰过她,还特地从各地搜购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供她解闷。
负责可园的老管家和长工们,自从有了这位美娇娘做伴,个个都显得活力十足,精神抖擞。
“西门雪来了吗?”寒曦经过一处桂花圃,匆匆忙忙跑到老管家房门口,抓着他劈头便问。
“应该还没到吧,小姐找他有事?”老管家七十多岁了,讲起话来嗓门拉得好大。
“嗯,如果他来了,你要赶紧通知我。”
寒曦压根没打算在这里窝一辈子,虽然才短短几天,她已经思念张错思念得胸口发疼。
不知他现在人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西门雪答应她十天之后会凑足五百两,给她当盘缠用。算算日子,今天正好是第十天。
其实凭他位高权重,区区五百两哪需要花十天的功夫凑?明摆着在刁难人嘛。
寒曦不想仔细追究他这么做的理由,十天就十天,等她一拿到钱,保证片刻不停,立刻拍拍屁股走人。
日头行将偏西了,他怎么样不来?
无聊地踱向园后的小溪,掬一把清水,扑向自己如空山灵雨般清逸的脸庞。丝缎般的秀美倾斜的肩膀柔入溪中,轻轻激起一朵朵的水涟,涟漪中央有对璀璨的秋瞳,纤尘不染,美得令人恍惚。
槐树后的西门雪,将这宛如古画中走出的神仙,其一颦一笑尽收入眼底。
整整十天,他天天都来,每次总待上好几个时辰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之所以不去打扰她,是不希望让她怪罪,以为他言而无信。对待此等慧黠,又不浸世事的富家千金,用点心机是必要的。
西门雪这局棋老早准备好要放长线钓大鱼。他十分自负自己是棋中高手,只要多花点心思,迟早他必能鱼与熊掌兼得,届时即使是张错,也难能和他抗衡。
哼,想到张错,他心里就有气,这个敬酒不吃偏爱吃罚酒的家伙,走着瞧吧,他敢对天发誓,迟早,真的是迟早而已,他铁定会叫他输得心服口服。
理清混乱的思绪,再抬眼时,溪边的人儿不知何时竟已消逝得无影无踪。
“喂,鬼鬼崇崇,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寒曦从水中瞥见一个倒映的人影,马上猜到九成九是他,果然不出所料。
“小姐。”西门雪绽出如沐春风的笑容。
“拿来。”跟这种人不必太客套,他是出了名的笑里藏刀,太有礼貌只会助长他嚣张的气焰。
“小姐好像迫不及待想离开这儿?十来天不见,连句寒暄的话都省不来。”他握着银票的手,不干不脆地悬在空中,吊她的胃口。
寒曦一股气上喉头,又片生地咽回去,“你好,别来无恙?没生病,也没受伤,很好,钱拿来吧。”
这种寒暄方式,有比没更惨。
西门雪号称百骂不动怒的“笑面人”也差点把持不住,险些恶言相向。
他怒气盈然地把银票递给她,犹不忘顺带一提,“这个人情,我会讨回来的。”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西门雪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心血平白付出,而不索取回报。他索取的回报,还必须比付出的多上好几倍才可以。
一双锐利无比的目光,如影随行地跟着寒曦踅入回廊,消失在及腰的如海花丛中,才慢慢地回收。
瞎了眼的笨女人!
张错有什么好?他现在不过是只丧家之犬,无权无名,跟着他会幸福吗?
炽烈的火焰在他善妒的心中,燃烧得叭响,脸变得狰狞且骇人。
∞ ∞ ∞ ∞ ∞
赵颖仁再三恳切邀请他们留不,一同为上品堂武馆贡献心力:并言明馆里大小事情均由张错全全做主,赚钱则均分为十四份,他分毫不肯多取。
这么好的条件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也许正因为条件好得不近情理,才让张错举棋不定。
尽管他们路见不平,有恩于赵颖仁,但江湖上恩将仇报者比比皆是,他大可不必如此倾囊相赠。
“大哥担心事涉安邦侯?”
刘建都的鹰犬遍及华中、华南各地,他们确实不能掉以轻心。
张错嗤然一笑,摇头道:“他尚不足为虑。”
该小心防范的是西门雪。
若是明刀明枪对上,张错倒不担心,他害怕的是西门雪玩阴的,出其不意给他们致命的一击,则一切理想、抱负便将化为乌有。
“看赵颖仁的样子,不像是和西门雪同路的。”钟子锡也曾吃过西门雪的亏,放眼整个安邦侯,也只有他值得顾忌。但是赵颖仁的书生本色和耿介憨直,与西门雪笑里藏刀的伪君子模样,相差十万八千里。
“如果这诡计那么容易就让咱们一眼看穿,那西门雪就不叫西门雪了。”张错不动声色地从桌上的糕饼里拈了一小片,朝窗外轻轻一弹。
“啊?”低垂茂密的林叶后头,霎时跌出一名手捧托盘的老妇。“要死了,哪个兔崽子偷踢老娘的屁股,我手上这碗热粥若是弄翻了,保证有你好受的。”原地左转一圈右转一较,瞧着竟然没半个人影,“真是活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