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虹礼貌地点点头,阿姨这个称谓却无论如何叫不出口。“各位今儿到寒舍来,有特别的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刘照雄才开口,葛尚华立刻以手势制止了他。
“你不问问我,孟磊怎么样?”她欺向殷虹,焦灼地盯着她。“你不会不知道我是谁吧?”该死!那天孟磊带她回家的时候,她就应该猜出来才对。以他的性情根本不可能随便带女孩子返家过夜的呀!可,他为什么还忘不了她,还要回来找她?她是个不祥之人,百分之百的祸水红颜,难道那场车祸还没将他摔醒?
殷虹简直招架不了他的咄咄相逼。她的确很迫切地想知道孟磊的情况,但,当着这么多人叫她怎么问?还有,她跟姜野又是怎么回事?为何他们会住在一起?大多的疑问亟需解答,该从什么地方问起?
葛尚华瞧她吞吞吐吐,急切地又问:“是不是Ray已经告诉你,他就是孟磊?”
“吓?!”殷虹的思绪随即掉进一片空白里。手里盛装着水果的托盘应声跌落一地,“你说姜野就是孟磊?我不懂。”他们两个没丁点相似之处,长相、个性、脾气,甚至看他的方式都不样,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他整型过了嘛!摔得面目全非,不整型哪能见人?”难不成孟磊没告诉她?
是啊!他如果愿意让她知道就不必故弄玄虚另取一个名字了嘛!真笨!不过说破了也好。当初要回台湾之前,她就担心会发生这种事。果不其然。幸亏她已经掌握了“殷氏实业”近三分之一的股权,这可足谈判的最佳筹码。
“你手腕还真高超,他才回台湾不到几个月,你马上就搭上他。”
“请你注意一下措辞。”姥姥护主心切,顾不得一堆子“有头有脸”的客人在场,立刻加以驳斥!“是孟先生自己找上门的,我家小姐可是避之唯恐不及。”
“放肆!”葛尚华搞不清姥姥的身分,然不管他是谁,都不许胡乱污蔑孟磊。
在她心里头,孟磊就跟他的亲生儿子没两样,谁敢伤害他,谁就是活得不耐烦。
“她要是对我儿子没兴趣,干么跑去我家,还跟他订婚、拍结婚照?你害他一次还不够吗?还想害他第二次,不把他整死你不甘心吗?”
“喂!你”姥姥两手插腰,挡在殷虹面前,准备拉开架势,跟她对骂三百回合。
“孟太太,冷静点。”刘照雄这时站起来打圆场。“我们今天到这儿来还有重要的事商讨,关于”
“不必商量了,除非她立下切结书,发誓不再纠缠我儿子,否则“殷氏实业”我是要定了。”葛尚华撂下狠话,展现他的铁腕作风。
要就要吧!殷虹早已是权力核心外的人,谁入主“殷氏实业”对她而言,均是无关痛痒。嘿!为什么四双老眼全瞪着她看?包括姥姥也一脸不可思议。
“大小姐,我们就等你一句话了。如果你仍想夺回公司的主导权,孟太大将是你最后的一线希望,而我们也会全力拥护你。毕竟那是殷总和我们拼手脉足打拚出来的江山,岂可拱手让人。”刘照雄对她父亲始终怀有一份耿耿愚忠。
“是啊!小姐,你得三思。”
殷虹一下子陷入进退维谷的窘境。天知道,她什么都不想要。她要的是报复,不是任何资产,她名下的财产也够多了,足够她和姥姥富裕过完下半辈子。如今,她只求痛惩那批奸佞小人,为刘照雄这些苦干实干的忠贞部属,讨回公道。至于姜野,不,应该说孟磊,她已经不认得他了,“改头换面”后的孟磊不是她日思夜念的人,她实在找不出要他的理由。
“给我一点时间考虑考虑。”她确实需要一点时间,把所有的事情理清楚。这些年,他的生活就像团走调的杂牌乐队,奏出荒腔走板的曲子,不忍卒听。
“多久?”葛尚华打铁趁热,逼着殷虹跟她敲钉转脚。
“不会太久的。决定了之后,我会通知你们。”吩咐姥姥代为送客,她即踉跄地走回卧室。
从抽屉中,翻出八、九年前的相簿,大朵大朵的泪花打在孟磊和自己的身影上,说不出是感伤还是激动。或许都有。横竖周围没人,索性放胆哭个够。
他离开的时候,她曾经痛不欲生,以为今生今世再地无缘相见了。八年是一段
不算短的岁月,人事全非,而做,居然奇迹似地回来了。
他为什么要回来?也许将一切结束在那最残酷灰冷的一刻,会比徒留余恨恨未央要来得好,至少,他们不必面对再次相逢时的椎心刺骨,末语泪先垂的窘况。
他们还会有以后吗?在那形同绝裂的离异之后,这段情缘如何重续?
尤其悲哀的是,他已不是他了。
一切都像处贴于风中的剪影,随岁月流曳。
姥姥开启的收音机,流泄出幽怨的歌: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
今宵离开后,何日君再来?
颤抖的前尘离愁,甜蜜但绝望的追问,一颗心辛酸的抽搐着。殷虹捏紧手中的相片,止住哭泣,作了最沉痛的抉择。
“你找我?”姜野接到殷虹的留言,即匆匆赶来,没想到,她竟然约他在Pub见面。
这里是年轻人玩乐的地方,热门音乐放得震天嘎响。周遭尽是眩目耀眼的雷射光影,照映在舞池中每一对款摆的人儿。
“陪我跳支舞?”不让他拒绝,殷虹即牵着他的手滑入舞池内。
“你向来不喜欢跳舞。”他冷冷盯着她,揣想这不过是她狡诈的把戏之一。
他对她的误解日复一日加深。
“如果此生我只有一次跳舞的机会,希望是由你陪着。”她笑得十分轻柔,像沾了少许颜料的彩笔,淡得找不出痕迹。
姜野的脸黯了下来。眼中深不可测地,仿佛蕴藏着涛涛江流,又好似冷洌冰源,教人寒彻骨底。
殷虹恍若未见,温驯地伏在他身上。音乐停止前,她扳直腰杆,定定地望着他。
“为什么这样看我?”
“我要一生一世记着你。”这是多年前,他曾经深情绸缪告诉他的一句话。
姜野永远忘不了,当时他是如何情真意切地爱着她。
“你都知道了?”铁定是他二妈,任何秘密到了她嘴里,马上就变成头条新闻到处放送。
殷虹苦苦地悻然一笑。“你恨我?”
“恨。”他不想隐瞒,这些年他就是靠着无尽的恨意才得以支撑着走过最惨烈的日子。
“爱呢?总还有一点吧!”她不是来求他破镜重圆的,她只是想确定他此番回来,目的是否仅只一个报复。如此她才知道,必须做到什么地步方能合他的意。
姜野整了整浓眉,搂住她腰身的手臂加足力道,逼她贴向自己。殷虹没有挣扎,乖顺得像只小绵羊,埋入他的怀里,低低喘息着。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可以在这里……吻你吗?”
她大胆的索求令姜野以为听错了话。
“这一刻,我爱你是真的。”她闭上眼睛,献上她温润的唇。脑海浮现的不是他,是另一个身影,那个人叫孟磊。
“把眼睛张开,看着我。”他粗大的手掌抓住他的长发,将她用力的往后拉骤然而至的疼痛吓着了她,可,他的心更痛。眼前是一张完全陌生、激不起她心湖里丝毫涟漪的面孔。别了,亲爱的孟磊,我们不会有未来了。
“为什么哭?”
“我……”到了此刻她才嗅闻出,他身上仍飘散着记忆里最熟悉的味道,阳光和皂香的融合,泛着温暖的感觉。“我认不出是你,现在还是认不出来。”多希望只是有人跟她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好让他得以不必接受这些。
“那又如何?过往你也从不曾珍惜过。”在他眼里,殷虹却没啥两样,照旧爱哭爱笑,有点自大,有些虚荣,有点漫不经心,和粗心大意。
“让我补偿你。”她说。近乎恳求。
“怎么补偿?”
第五章
殷虹带着孟磊到只属于他俩的“老地方”——东北角海岸。
一路上,他的记忆自动倒带,迅速穿过那些混乱迷茫的旧日时光。不自觉地,他伸手握住身旁的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啊!你弄痛我了。”殷虹的泪立即夺眶而出。
“我的心更痛,简直痛不欲生。”他的眼中慢慢汪出一层水雾,迷蒙,似潇潇秋雨。
“对不起,我知道我对不起你。”霎时,殷虹泪如泉涌,不可遏抑地悔恨,激动得将下唇都咬破了。
“为什么你不到医院来看我?因为那个男人?”时至今日,他依然醋意横生。
“哪个男人?”她无辜地眨着大眼睛,显然已经忘了那晚送她回家、与她有说有笑的可恶老家伙!“滥交!”连故作清白的掩饰一下也不会,可想而知她的感情生活有多么烂。
殷虹被骂得火冒三丈。“他们不是你想像的那样,我也没你想像的那么糟糕,可是……”可是辩不下去了。
“你知道你有个坏习惯,一说谎或强辞夺理的时候,就会把右手食指放在唇上。”
殷虹吃惊的把右手藏到背后去。姜野一抹恶作剧的冷笑。
“你变了,变得一副可恶相!”
“说实话。”他要知道那个“老男人”的下场,以及她这些年来的感情世界,是否因为没有了他而变得更加精彩万分。
“有什么意义?”就在她出言抗议时,眼前的景色豁然开阔了起来。澄蓝色的天空,偶尔展翅的海鸥,不断漫卷上来的海浪,和年少时候一模一样。
他们互望着彼此,不再言语。
引擎熄掉之后,他们步行穿过一小段黄沙、尘屑飞扬的小路,踏上灰蒙蒙的沙滩这个角落相当偏僻,走了许久连个人影都没见着。殷虹似乎很熟,何处左转,何处右转,她记得清清楚楚。
不待姜野问,她说,“你受伤以后,我常来。”犹豫了下,她忽尔抱住他的胳膊。“不介意让它成为我们的新房?你……还要我吧?”
姜野一愣,像截木头僵在那儿。这个女人,她又想玩什么把戏?
他不知道多久没靠近海边。刻意的避开它,其实是为了避免勾起有关她的种种回忆。天知道,他曾经如何努力的想忘掉她,忘掉所有关于她的一切一切;可,他办不到,越是刻意躲避,反而思念得越惊心动魄。此时,这样地接近海洋,而且就站在她身旁,竟没有想像中那样激越神伤。
是因为时日久远,洗刷了心底的惆怅,还是因为有她?
“你对所有男人都是这么大方吗?”他不惜以苛薄尖酸的言辞,来遮掩他内心澎湃汹涌的渴望。
是的,他要她,要得几乎疯掉!殷虹凄惋一笑,不作任何辩解。她绕到他背后,紧紧抱住他,脸在他的颈项磨蹭,柔声道:“你说过你要和我一生一世在一起。”
姜野顷刻间红了眼,伪装的冷酷悍戾,塌溃殆尽。
“你以为我们还能回到从前?”
不能,绝无可能。
殷虹在心底斩钉截铁地回答他。然,口中,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由着他转过火热的身子,将她搂得喘不过气来。
雨点似的吻融化了两颗冰冷的心,成水、成烟、成一只浴火凤凰在火光掩映得灿烂的时刻,引吭高歌……姜野的手臂越来越用力,恨不能将她崁进骨子里,让彼此的血肉全数连在一起。他梦呓般呼喊着:“不许走,不许走!”
殷虹的娇嗔仿佛穿过云层飘来。“你呢?你会留下来吗?孟磊,孟磊!我怕,我好怕!”
“别怕,有我,一切有我。”
当星眸微张之际,她不禁痛哭流涕。不,你不是我要的,你不是我的孟磊!
殷虹双颊苍白如纸,目光凄楚地凝望着他。缓缓伸手一粒、一粒地解开衣襟的钮扣,脸色愈加惨然。
那白色的衬衣半掩半合,丰润的酥胸在里面深深浅浅起伏着,诉说一个未完成也终将不能完成的美丽的秘密。渐渐,薄如蝉翼的冷衫顺着她滑润的肩头无声垂落,躺至沙滩上,宛若夜莺的呜咽,哀惋、黯然而无奈……又是一袭柔纱落下,是她贴身最后的一件衣物。
金黄的地平面映照出炫目的光芒,把无瑕、绝美的诱惑投射到孟磊眼中,于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便成了最最温馨的摇篮,哄眠着一对身体,将过去与现在天衣无缝地吻合起来。
有一下下,孟磊屏住呼吸,几乎以为他们又回到年少时期,那个只有欢笑没烦恼没有泪的时光里。他怔忡地矮下身子。半跪在沙地上。她的胴体一如往昔,美丽得如同一尊白玉雕塑的艺术品,在夕阳余晖下,闪着一层柔柔朦胧妖艳的光芒,却不近情的纯白、宁静。如此浩浩淼淼,宛似银河,一如洪荒。那两粒饱满欲滴的红色蕾尖,俏丽坚挺,点缀着一个教人心醉的时节。
孟磊情不自禁地埋首其中,轻轻吮吻着……殷虹泣诉似的呻吟,犹如枫林的低语,香甜且蛊惑。
孟磊克制不住了,他迷乱地哭喊着,忘我地穿梭在她蓄意营造的软玉温香里,像头猛兽,狂热地奔窜、掠夺、占有……他们的血液、热汗混在一起,沸腾着、蒸发着,身躯轻飘飘地翩然于旷野,如两片叠合为一的云彩,潇洒地,无牵无挂但求孤注一掷地自在翻翔。
在最辉煌的瞬间,他们的泪决堤而出,汇成一汪水潭,消消细流,濡湿着身,浇灌着干涸的沙地,……银色的鱼儿时而从蓝色的海水中跃出,偷窥窃语,又羞怯地潜入水中,溅起朵朵浪花,翻出阵阵笑声……一阵骤风掠过,孟磊突然一跃而起,灼灼地睇视着她。“你原来……一直在等我。”
殷虹面色稍稍红润了些,但依然憔悴。
前尘过滤净尽,心酸再度涌上心头。她等的,其实不是他,不是他!
殷虹终于和孟磊的二妈达成协议!她交出股权,殷虹则自动消失在孟家的“视力”范围,保证和孟磊永远划清界线。
“把这个交给刘叔他们。”殷虹像在交代后事,一样一样重要文件,和贵重物品全拿出来交予姥姥。
“你费了多大的功夫才挣回的权利,怎能轻易说不要就不要了。”在姥姥眼里,振兴殷家产业、夺回失去的江山比什么都重要。
“要它做什么?赔上我爸妈的两条命还不够吗?公司是刘叔他们一点一滴打拚起来的,理当交还给他们。姥姥,我累了,累得没力气再去斗法,甚至骗人。你……真的不跟我走?”
姥姥吸了下鼻子,老泪悬在眼眶里,哽咽地说!“我留在这,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