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你就答应他嘛!只是亲一下而已。”
“是呀!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我们把脸背转过去总成了吧?”
像段樵这么好的男人,别说是他苦苦哀求,即使主动投怀送抱也是值得的。
“你们……怎么跟着他胡闹?”不来帮忙把人搀扶起来,已经是罪大恶极了,还跟着起哄。杜飞烟端起主母的架子,一一赏他们一记毒眼。
“飞烟,别怪他们,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以后我保证一定……一定……”艾哟!重点尚未提到,怎他就昏睡过去了?
“还不过来把爷……”
话犹未吩咐完,门外突地足音杂沓,人声纷嚷。按着闯进成群的官兵。
半烧残的火炬,陡地亮晃了起来,影影幢幢,幽暗中每个官差全看似张牙舞爪,半人半鬼,那阵势令人心胆俱寒。
肃杀中猛窜出一个男人,大摇大摆跨入门槛,走向中堂,趾高气场地指着躺在台阶上的段樵。“他就是江洋大盗,给我拿下!”
“慢着。”杜飞烟立即挺身挡在前面,“段樵何许人也,岂容你混淆视听,罗织入罪。”
“你是谁?”穆天魁因天暗,一时瞧不出眼前这名娇小的“男子”竟是女儿身改扮的杜飞烟。
“我是谁不重要,你凭什么三更半夜闯入民宅,胡作非为?”杜飞烟施展“一指神功”,把穆天魁由台阶上,直戳到台阶下。
“大胆刁民!”穆天魁一个阶梯踩空,整个人差点跌个狗吃屎。“我乃奉知府大人的命令,特地一路追捕江洋大盗到这儿来的。你还不闪一边凉快丢,莫要妨碍我执行公务,否则一并拿下。”
“呸!”杜飞烟见了他就忍不住七孔冒烟,“你算哪根葱?普天之下超级第一大纨挎子弟有什么资格、什么能力拘捕江洋大盗?”
“放肆!”随侍一旁,专门负责欺压善良百姓的穆府管家,实在看不下去他家少爷一再被羞辱,于是跳出来帮腔,“你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小王八?竟敢目无法纪,举止嚣张。”
“没关系。”穆天魁急着亮出“护身符”,表彰他的身分的确不同凡响,是以挥手禁止管家继续狗仗人势。“你看,这是知府大人的令牌,另外这一个则是巡抚大人的手喻,我是临危授命的。”
杜飞烟抢过令牌仔仔细细看了三遍,确定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又丢还给他。
“你指他是江洋大盗,可得有凭有据。”
“当然当然,我这个人一向是非分明,若非罪证确凿,绝不可能胡乱扰民。”说话间,他再度瞟向杜飞烟,只觉她颇面善,却想不起究竟在哪儿见过她。
“什么证据?”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人,焉能假扮强盗,强取他人财物?
“证据就在他身上,一共五千两的银票,失主是城东的夏员外,我们据报赶来时,正好看到他从夏员外家门前的渠东桥经过,不是他还会有谁?”
“笑话!”杜飞烟蹲下身子,右手悄悄探入段樵怀中,一面还不忘和穆天魁唇枪舌剑。“也许他只是路过,怎见得银票就是他偷的?说不定是你或是你的走狗们做贼的喊捉贼!”咦,这是什么?鼓鼓的一大叠。
“喂,臭小子!”穆府管家气得要冲上丢扁她。
好在这群狼犬主仆都没脑袋,别人全一眼即看出她就是货真价实的杜飞烟,只有他们眼睛被牛粪糊到,硬是雌雄莫辨。
“不用争执,搜他的身就知道是不是他干的。”穆天魁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十足把握银票就在段樵身上。
“搜就搜。”杜飞烟妙手空空,趁月亮隐入云层,四下瞬间漆黑的片刻,将银票摸出,揣入袖中。“要是没搜到怎么办?”
“不可能,一定在他身上。”
“马有乱蹄,人有失神,万一呢?”她不知道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段樵到底去了什么地方?遇见了什么人?但,只要有人胆敢诬陷她的夫婿,她绝不轻饶。
“万一没有,我就倒赔你一万两。”十拿九稳的事,他才不怕呢!
“少爷,咱们又不知他是张三李四,为什么要赔他?”管家问。
“对哦!”险险给他骗去。“你是什么人,三更半夜到这儿干什么?”
“我喜欢寅夜游荡不可以吗?”
唉!穆天魁心想,反正今晚志在捉拿段樵,暂且不要跟个无名小卒计较好了。
“来人,搜。”
等不及他下令,管家和一群鹰犬,已经趋前大肆翻找,差点没把段樵剥个精光。
没有?!怎么可能?
管家害人的本事最会了,没有银票他照样可以栽赃。“少爷,我找出一只玉镯子。”
不是银票才对吗?穆天魁霎时反应不过来。
“八成是单姑娘遗失的。”管家自说自话,“这贼子色胆包天,说不定他还对单姑娘做了不轨的勾……”
“啪!”杜飞烟一巴掌打得他晕头转向。
“你打我?”
“打你怎么样,再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巴。”
“可恶,看我怎么收拾你。”
管家三脚猫的功夫,根本就不是杜飞烟的对手,两记回旋踢,就把他揍得哇哇叫。
“住手!不然我连你一起捉。”本来不想节外生枝,赶快捉了人要紧,不料半路杀出这个程咬金,死缠烂打的穷扰和,害他这出栽赃嫁祸的戏码直要演不下去。
“少爷,这的确是单姑娘的玉镯,您看,这上头还刻有她的名字。”另一名随从道。
这么暗他哪看得清楚,不过只要可以当作逮人的借口,穆天魁是一概不会反对的。
“好,把人捉起来。”
“慢着。”
“你又有什么事?”穆天魁快被她惹毛了。
“你们要找的是五千两银票,岂能用一只玉镯草草作为凭证?”
“他可能把银票藏起来了,有了玉镯也一样,反正都是赃物。”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穆天魁早就想狠狠报道夺爱之仇。段樵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是武艺不如人,他恐怕早八百年前就杀了段樵。
“荒唐!”杜飞烟何尝不明白穆天魅的居心,段樵现在醉得不省人事,一旦落入这淫贼恶棍手中,不死也会脱去半条命。
她不要他死,他是她的夫君,她最爱的人啊!
怎么办?怎么办?
“单姑娘指的是单琳琳吧?”相信这件卑鄙无耻的事,她也参了一脚,可是,她为何要陷害段樵?
“对啊!”穆天魁点头道。
“她和段樵乃青梅竹马,两人感情如胶似漆,互赠玉镯首饰是再寻常不过了,不信你问他们和她们,单琳琳是不是整天痴缠着段大侠?”
“对呀对呀!”周嬷嬷尤其点头如捣蒜,深怕穆天魁不信,还补充道:“单姑娘对我家的爷,可真是一往情深哪!”
“嗯哼!”妈的,为什么美丽的女人到最后都爱上那个“二楞子”?他到底哪一点好?!
一席话说得穆天魁妒火中烧,更加深他置段樵于死罪的决心。
“真相如何,等回到衙门一审就知道。”
论到底,他仍坚持非捉人不可。
杜飞烟无计可施,只得一咬牙,豁了出去。“哈哈哈!你果然是超级大笨蛋,真正的大盗不提,傻呼呼的净在一个女人用的死东西上作文章。五千两是吧?拿去,看清楚,我才是武功盖世、技法超群的盗帅‘肆倪凉’。”
穆天魁陡地被一叠银票砸到头脸,只知忙着捡拾,一下没听清楚她报上的姓名,乃问:“你叫什么凉?”
“肆倪凉。”
哇!好古怪的名字,没听过,可又有点耳熟。
“这些银票真是你偷的?”
“没错。”穆天魁也许不会放过她,但至少她还有机会逃跑。
“你想清楚哦!江洋大盗是会被砍头的。”穆天魁疑窦丛生,一时却也理不出头绪。
“废话!”杜飞烟只求能帮段樵度过此劫,其余的,她已管不了了。“你刚才不是说,银票在谁身上谁就是贼,现在怎么又犹豫不决?是不是你和段樵有仇,想公报私仇,乘机陷害人?”
“你你你,乱讲!我才不是。”
“不是就来捉我呀,傻兮兮的杵在那里干什么?”她吼起来比谁都凶。
“呃……这……”捉她就没戏唱了,今晚岂不是白忙一场?穆天魁不知所措地怔愣在原地。
“少爷,陆捕头来了。”
一阵马蹄声逼近,果然是陆少华闻讯赶了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怒问。一边瞪着穆天魁,一边又惊又疑地瞟向杜飞烟。
“你瞎眼啦?没看到我在捉人。”穆天魁气焰高张地挥着手中的令牌,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谁?犯了什么罪?”捉拿犯人是他的职务,穆天魁哪根筋不对劲,跑来跟他抢活干?
“他,呃……现在换成他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陆少华料定他干不了正经事,问了也是白间,乃转而面向杜飞烟。“你……你说吧!”
是她呀!应该是吧?她为何乔装成这样?他虽不解,但仍未予揭穿。
杜飞烟简明扼要的把前因后果概述一遍。
“银票真是你偷的?”
“不是他就是段樵。”穆天魁插口道。
“是的,是我偷的。”假使他们定要捉个人回去交差,她宁愿代夫受罪。
“可……”陆少华明知事有蹊跷,但也不了解那五千两的银票为何会落在段樵或她的手中?
虽然他和段樵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然而,他并非是一个落井下石的小人。任何稍微有脑袋的人即可轻易判断,像段樵醉成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犯案。穆天魁若不是蓄意陷害,就是真的蠢到姥姥家了。
“带我回衙门吧!他是无辜的,请高抬贵手放过他。”她求他,情真意切地只为一个人。
陆少华很吃味,也很感动。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你确定?”
“是的。”杜飞烟脸上苍凉而冷静。一夜夫妻百日恩,这就是缘,她无怨无悔。
“好,如你所愿,来人啊!带走。”
“喂!这是我的功劳,你休想抢。”穆天魁像个小丑,跟在屁股后面穷嚷。
没人理他,就连他的管家也蹲在一旁疗伤止痛,没空陪他玩狐假虎威的勾当。
杜飞烟回首瞥向周嬷嬷,“好好照顾他。”
“是。”
她万念俱灰,但谁也看不见她无限的惆怅下,其赏已是理智尽失,心中燃着最猛烈的恨意,双目尽露杀机。
走近穆天魁时,她不假思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走一名官差的剑,朝穆天魁直剌下去!
温热的血注,飞溅至她脸上。
是的,她终于报仇了,她往他的胸口狠狠一剌,喷射出来的鲜血直如水汪狂倾。
穆天魁不可置信的表情僵住不动。他连痛苦都来不及唤,她太用力了──一肚子的气无处发泄,遂集中于仇杀上。
穆天魁卧倒在血泊中,众人一阵惊呼。
杜飞烟把剑扯出来,狂笑不止,哈──笑声在寂寂的夜空孤零零的回荡。
这死王八蛋,窝在青楼艳窟醉生梦死数个月,原以为他将风流快活颓废以终,没想到单琳琳几句挑拨之辞,竟将他引上黄泉路。一切只能怪他心术不正,骄恣妄大。
第九章
翌日,杜飞烟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判了死刑,交付三日候斩立决。
段樵自宿醉中醒来,乍闻此讯,直如青天霹里,惊愕得几乎发狂。
他仓皇赶到单琳琳家中,质问她,“是你做的好事,对不对?”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单琳琳不敢看他那张杀气腾腾的脸。
突然──她颈际一凉,寒森森的剑光骤闪,犀利地架在她的脖子上。单琳琳大骇,不禁毛骨悚然。
她轻轻一动,那剑却硬生生地划破她一道口子。不深,像一条红色发丝,黏在脖子上。她再也不敢妄动。
“你想杀我?就为了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
利刃前移寸许,口子更深也更宽了。
“她有什么好?比得过我对你的情深意浓吗?”她发疯似的大叫。
“告诉我,是不是你?”他只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我……我怎么可能害你,我对你的爱天地可鉴,段郎,先把剑收起来好吗?”她心神俱凛,汗流浃背地伺机发难。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是的,她已是强弩之末,唯一能做的只有绝地反击,不成功便成仁。
“原来真是你。”段樵无限黯然,他至信的人呵!怎么可以如此对他?手中的剑身微抖,整个人因重挫而恍恍踉跄。
“不是我,你听不懂吗?”单琳琳在千钧一发之际,身子前踞,再往后疾弹,飕地回身,反手一剑,挡在他剑上。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逝着已矣!咱们可以从头来过,跟我回河北吧!”
段樵睇视着她!悲愤交加地,像听了一个最滑稽荒诞的笑话,而发出错综复杂、曲曲折折的笑声。
西方远处,传来寺院的钟声。此时转来格外震人心弦。
他无限凄凉地执着长剑,指向她,动也不动。
月落乌啼霜满天……他的心比漫天飞雪还要冷。
“从今而后,我与你恩断义绝。”长剑一挥,砍断她手中的剑,亦削落她一绺长发。
“吓?!”单琳琳如遭雷殛,半柄利刃铿锵一声坠地。她呆立原地,眼泪汩汩淌下,悲伤得不能自己。“没有了她,还有我呀……”
段樵把剑也给扔了,那是她送的礼物,在他二十五岁生日那一天。她戏称那是一对雌雄宝剑,暗喻与他天长地久。奈何……
碰上这样一个男人,她根本无计可施。罗愁绮恨,化为乌有,她只觉寒凉至心底……
“我不准你走,不准你拋弃我。”原先她也不希望是这样的结局。如果没有杜飞烟,如果他肯好好爱她,如果真是如此,一切是可以美好完满的。
段樵甩开她紧抓着他衣袖的手,飘然没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禅院钟声又响起,彷佛催人上路,声声不绝于耳……他走了。
独留她面对残局──或许,残局便是定局。
她目送他走远。一时的报复之心,竟演变成欷吁一场。她嘴上竟挂上一朵自嘲的微笑。
一切一切,如夜来的风和雨,天明后又将杳无踪迹。她不后悔,也不心慌,她什么感觉都没有,宛似一具行尸走肉,再也不懂得笑和哭。
※ ※ ※
狱中的日子果然难熬。短短三天,杜飞烟已经接见了一百三十二人次,累得她只想大睡一觉不愿醒来。除了哭天抢地的娘,和怒指她不肖不聪明不听话,末了又哭得声嘶力竭的父亲外,连村里的大婶、太婆、老伯伯、小柱子……都来探监,表示慰问。只有那个死没良心的,至今连个儿影子都没瞧见。
真是难熬的三昼夜,她想他想得心口都揪疼了。
渐渐地,曙色苍茫。她的刑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