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喂!」跟在他身后的杭尚伶不知第几声的叫,「邬谚,你别走这么快啊,我有话要跟你说——」
前方的人仍旧头也不回的直走。
杭尚伶只好对着他的背影直喊:「喂!你们到底要不要和好啊?明明就没什么事,你干嘛——」
没有任何迹象显示邬谚听到话。
「别这样啦,」杭尚伶无力的哀求,「你们这一闹,我的角色看来就好象变成坏人了,你就去跟她道声歉,阿妙她——」
低头说话的她碰的一声撞上邬谚的背。
「你做什么?」眼角泛泪,杭尚伶一面揉撞红的鼻子,一面由邬谚身后探出头朝前望,「干嘛莫名其妙停下——」
她闭上嘴。
就在楼梯转角,方葵妙正被两个流里流气的男孩包围着,她两手捂着头,眉与唇全下垂着,像仿佛下一秒就要放声大哭。
男孩将手肘压在她头上,状极轻松的和朋友说笑,似乎正讨论着要让阿妙拿出多少钱来才肯放人。
两个男孩看到站在楼梯口的邬谚,行为顿时收敛不少,那游移不定的目光像在揣测邬谚的想法。平时他们可没胆子动方葵妙,可大家都说方葵妙现在已经不是邬谚罩着的了,所以他们才——
头上的重担突然消失,方葵妙惊讶的眨了眨眼,她一面将屈了许久的背挺直,一面朝四处望去,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上一下,两人的目光相对,空气中突地充斥着紧张的气流,所有人都屏息以待接下来的发展。
邬谚看着方葵妙,看着她见到他时,眼中闪过一丝喜悦,然后又强自抑下,看着她垂下睫避开他的目光,看着她两手紧握成拳,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本抖颤的唇紧抿着,像正努力克制哭泣的冲动。
邬谚心一紧!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被她拒绝,他总是扮演保护她的角色不管他愿不愿意,她总是依赖着他,总是在遇到事时躲在他身后,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对他伸出手来——
邬谚咬住牙,别过头迳自下了楼梯。
「邬谚——」杭尚伶看看阿妙,再看看那绝决的身影,跺了跺脚后,加快脚步追上。
两个流里流气的男孩松了口气,刚那一瞬间,他们还以为邬谚要插手呢。
低下头,他们继续逗着躲在角落里的小受气包,没多久,他们就发现这小受气包变了,她还是畏畏怯怯的,可却仍咬紧牙关强忍,她眼底悬着要掉不掉的泪,牙紧咬着下唇,整个人绷得紧紧的。
于是继邬谚和方葵妙分手了的流言之后,新的流言又开始沸沸扬扬的在企管系流窜起来。
听说那个眼泪直通蓄水厂的方葵妙不哭了呢。
莫非,是天要下红雨了吗?
☆ ☆ ☆
篮球场上,几个男生正在相互厮杀着,只见一个深蓝色的身影无视防守的人群,一个人运球攻入禁区,动作火爆而挑衅;大概是被他的气势骇着了,防守的球员不自觉的让开,让他在篮下轻松拿下两分。
脸上不见喜色,邬谚将球抛向球场上的其它球员,「不玩了。」他边说着边走向场边。
在呈阶梯状的看台坐下,他冷冷的看着进行中的球赛。
「喂,你是怎么了?」才刚回学校没几天的舒人杰碰的一声在他身旁坐下,「难得看你打球那么凶。」
「没事。」
他双手往后一撑,抬头看着头上的树荫,阳光透过叶片细碎的洒下,层层迭迭深浅不一,他突地一叹,又重复一次的回答:「真的没事。」
白痴也看得出他心里有事,但当他不说时,旁人又能如何呢?舒人杰耸耸肩,往后一躺。
球场旁的看台是呈双面阶梯状,所以最上一层两边的人都能坐,因此偶尔也会有人彼此背对而坐的情况,除非刻意转头去看,否则还不知道那与你肩背相抵的人是谁。
邬谚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舒人杰则躺在身边睡得打呼,他虽然听得到有人从背后的看台走了上来,但并不在乎,直到这人在他身旁坐下。
一股甜而淡的香气由身旁人儿身上飘了出来,邬谚整个人突地一震,连呼吸也显得不太平静。
是方葵妙,不需要转头去看,他也知道这人是她。
他心里有些些的欢喜。
背对着他的人儿像累极的叹了口气,头往他这儿偏了偏,邬谚忍着主动开口的冲动,当他不知道阿妙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时,他是不会随便开口的。
那人儿像撑不住似的又往他的方向偏了偏,短短软软的卷发像云似的拂过了他的肩,而邬谚居然心跳加快了。
他从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想念她蓬乱的鸟窝头。
深棕色的鸟窝像察觉自己的脆弱,连忙挺直身躯,可没几秒,又软弱的垂向他的肩,这次,是再没有抬起来了。
邬谚笑了。
他就知道阿妙离不开他,他就知道阿妙是依赖他的,这阵子见她强撑着,连话也不跟他说一句,他就曾偷偷的猜想,依阿妙的性子绝对撑不了多久的。
记得小时候她也曾生过他的气,还不是只冷战了一个下午就又黏回他身旁,这次还撑了好几天呢,害邬谚都开始全身不对劲起来,还好——
「阿妙——」他心软的转头跟她说话,恰好看到她紧闭的双眼。
邬谚的身子一僵!
原来根本不是什么主动示好,方葵妙只是坐在这休息罢了,大约是累了,不小心睡着又惊醒,最后还是控制不了的沉入睡眠,她的卷卷头,只是习惯性的往支撑处靠……
她根本不知道坐在她身旁的是他!
邬谚突觉一股火气直往上冲,更糟的是,他完全不明白自己的火气是朝着谁冒的,是阿妙?还是他自己?
想到这笨家伙不知道身旁坐的是谁,头就随便往人家身上靠,让他兴起一股敲她头的冲动。
他有多久没敲过她的头了呢?一想到此,手指便开始痒了起来。
「该死!」厌恶这样陌生的自己,邬谚突地站起身,不顾睡着了的方葵妙——自然更不会去理舒人杰,低咒一声走下看台。
头靠着的东西突然消失,方葵妙的卷卷头顿失重心的往下一点,她茫茫然的眨眨眼,转头看了看四周。
云淡风轻,附近有另一个睡觉的人,但没有邬谚。
身子一蜷,她将头埋进身上的外套里,低声的跟自己说:再睡吧,再去见梦里的他……
☆ ☆ ☆
邬谚的脾气愈来愈见火爆,看到这样的他,让人很难相信他曾是斯文有礼的。如此的变化,身为好友的舒人杰与杭尚伶最是清楚不过。
窝在系办里,他们小心翼翼的看着处于低气压状态的邬谚。
偏这种时候还是有些不长眼的家伙摸上门来。
「邬谚,」企管系的大混仙直接走到他跟前,像完全没看见罩在他头上的乌云,大混仙像好兄弟似的拍着他肩耪,「这次又要你帮忙了——」
「不帮。」邬谚平板道。
大混仙自行其事惯了,根本没注意到他不同以往的反应,「别这样嘛,欠你的人情我一定会还,喏,这次是财政学,你跟劳教授熟,帮帮忙,请他别当我——」
邬谚这次连话也不说了。
「邬——」现在才发现他全身盈满的冷肃气氛,大混仙疑惑的看向一旁的舒人杰和杭尚伶。
两人耸肩。
「我……我看我下次再来好了。」大混仙摸摸鼻子走开,走到门前还不死心的回过头来,「邬谚,如果你心情好点了,就麻烦你跟劳教授提一声,拜托你了。」
前脚才走一个,后脚又进来一个,这次是个老教授,手上捏着纸笔,头也不抬的说:「邬谚,麻烦你一下。上次你跟我说的那支股票真的涨了,我照你说的在差不多的点数就收手,所以才没被套牢,这次我看中这支,」老教授的眼净盯着手上的纸张,「你帮我看看怎样?」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回声,老教授抬起头来,正好见到邬谚离去的背影,他惊诧的望向匆匆跟去的舒人杰,再望向依旧坐在那的杭尚伶,「邬谚怎么了?」他一脸讶异,「吃错药了?」
「不知道,」杭尚伶一脸无辜,「大概是生理期吧?」
「生——」老教授瞠目!
☆ ☆ ☆
门外。
「喂,邬谚,你别这样好不好?」舒人杰无奈的唤。
一样不回话。
「拜托!没见过哪个男的像你这么难搞的,」他喃喃抱怨,「事情其实简单得很,你去跟阿妙说个好话,再跟她妈说个好话,一切不就没问题了吗?」
问题就在于,邬谚根本理不清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在这种状况下,他要以什么立场去跟人家说好话?
「你这样简直就像跟女朋友斗气的蠢男人……」舒人杰半自语的说。
邬谚回头瞪他一眼。
「本来就是好不好,」舒人杰才不怕他,「跟你说,女孩子就是要哄,阿妙只是在生你的气。哎,每个女孩子站在她的立场都会生气的嘛,你就好声好气跟她说两句,说你对她好全是为了喜欢她,才不是为了那狗屁交易,阿妙这么喜欢你,一定一下就原谅你了。」
邬谚没理他,紧皱着眉,看来像只牙痛的熊。
两人一前一后,一人安静一人聒噪,直到走到廊边,两个人不知怎地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
又是方葵妙正被人围着,邬谚一转身,像完全没见到似的朝另一个方向疾走。
这太假了吧?
舒人杰一拍额!「喂,你不去帮她啊?」
「不去。」
「没必要这样吧?」他话里透着不满,「就算阿妙是个跟你没关系的陌生人,见到女孩子落难,男孩子理所当然要伸出援手的嘛。」
邬谚半带嘲讽的回:「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毫无理由的帮助别人?我做事可没什么理所当然。」
舒人杰语塞。
两个人沉默的走了一会儿。
「你还在这里干嘛?」邬谚突地不耐烦的开口。
「什么?」舒人杰一脸茫然。
「我不帮,你不会去帮吗?」他双手环胸,瞪视着舒人杰。
「喔。」舒人杰恍然大悟。
回头往方葵妙那走去,爱惜生命的他一路都没开口说话。
有的,只是一路的憋笑。
第九章
「事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某日下午,企管系某间教室里,突然传出昂扬的女声。
底下密密麻麻的头颅赞同的点着。
「不管问题是出在哪,我们一定要让邬谚和方葵妙和好!」杭尚伶充满气势的举高手。
「没错!」
「而且要尽快,」某个人喃喃道:「劳教授给我的期限是校庆后,邬谚再不理我,我就完了……」
杭尚伶佯作没听到,「这事跟大家的福利有关,邬谚一天不开心,我们就一天没有好日子过,所以大伙儿帮帮忙,提个意见。」
底下传来嗡嗡的讨论声。
「喂,这样真的可以吗?」杭尚伶小声问身旁的舒人杰。
「不然你还有别的办法吗?」舒人杰同样压低声音道:「邬谚已经说了,再烦他,他就要退出系学会,到时所有的事谁来处理?我们不能插手,只有交给其它利益相关的人了。」
舒人杰说的没错,邬谚这一闹别扭,受害的人实在太多了,那些需要他帮忙的教授、同学,如今全求救无门。
邬谚到底有什么厉害之处?举个简单的例子——
那个坐在第一排第一个位子的高个,是体育保送生,成绩烂得要死,是邬谚帮的忙,让他每学期低空飞过。
坐在第四排倒数第二个的小矮个,成绩虽然不错,却偏偏缺乏体育细胞,也是邬谚帮的忙,让他不至于体育被当。
这里大约九成的学生情形都与以上二者雷同。
至于教授们,就比较复杂些了。简而言之,邬谚是其中有些人的投资顾问、理财顾问,甚至是恋爱顾问。
邬谚这个人厉害的地方,在于他除了猜题之准外,又擅于利用人情因素达成自己的目的。有些事他或许没办法,但那些欠他人情的人中或许恰好有人行,于是利滚利,造成欠他人情的人愈来愈多,自然便替他造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我说,」去年才新婚,今年刚过四十的繁教授开口道——他的妻子正是邬谚帮忙追到手的,「不如从方葵妙那下手,找人去跟她说说情,或许有用……」
「那太麻烦了,干脆找间旅馆把他们关进去,只要两个想通了,那不就什么问题都没了吗?」某同学不耐烦的说。
「去,」某人嘘他,「事情哪这么简单,我看——」
一时间什么奇怪的意见都出炉了,要不是这事与她关系密切,杭尚伶还真想每个怪提议都试试,结果一空会很有趣——
可惜不行,她失望的垂下头。邬谚已经说了,她要再烦他,系学会的事他就要抽腿不干,这不是要害死她吗?
「喂,」她曲肘撞撞舒人杰,「快拿笔把能用的记下来,咱们慢慢试,总会有个方法能成功的。」
下午五点二十六分,坐在各自家中餐桌用餐的邬谚与方葵妙,莫名的背脊发凉……
☆ ☆ ☆
今天与往常每一个日子一样——至少与离开邬谚后的日子一样,都是阴天。
方葵低着头慢慢踱向上课教室,小小的圆脸上满是低落情绪,连卷卷的鸟窝头也像感染了她的心情,无力的垂覆着。
「ㄟ……学妹。」突然有人开口唤她。
方葵妙身体一停,无奈的转过身,这次又是怎么了?为什么每天总有人要找她麻烦?
「你快跟邬谚和好吧。」高大的身影局促的说完便走了。
方葵妙匪夷所思的望着他,这是怎么回事?
她惊讶得太早了,走没两步路,前方某个长发学姐突地戏剧化十足的抓住她的手,「学妹,求求你跟邬谚和好吧!」
她开始怀疑自己还在梦中,或是昨夜外星人入侵,所有人脑袋都被换了,只剩她一个正常人。
一路上,不时有人回过头来请她、求她、拜托她与邬谚和好,她就这么茫茫然的走到上课教室,茫茫然的上完一堂课。
先不提这些人是怎么了,他们为什么要她跟邬谚和好呢?
她没跟邬谚吵架啊。
上完课走出教室,经过教授时,没想到连教授也来这一招。
「方葵妙,跟邬谚和好吧,」还利诱的加上一句:「如果你们和好,民法课就算你过。」
方葵妙还在丈二金钢摸不着头绪,前面杭尚伶已经由窗口探进头来,「阿妙,你有没有空?」她可怜兮兮的说:「我有事想跟你说……」
「可是,」她迟疑的望了望左右,「我等一下还有课耶。」
「没关系!」旁边有人跳出来了,「我帮你代点、帮你抄笔记,你放心去吧。」
从来没被人这么对待过,方葵妙搞不清状况的抓抓头,最后还是跟着杭尚伶走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