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阿谚的关系,顶多只能说是青梅竹马,这样的她能影响阿谚什么吗?不过,她真不能理解为何同学们对邬谚总像抱着种戒慎恐惧的心理,阿谚很可怕吗?为何他们对他,比对身为系会长的杭学姐还畏惧……
「方葵妙!」
破空而来的一声呼喊打断她的揣想,方葵妙站起身,一面拍拍屁股,一面往门前跑去。「班代,你早啊。」看着熟悉的面孔,她先微笑道早。
「不早了,」班代往机车后座一比,「快上来吧,我们快迟到了。」
将安全帽往头上一压,她急急跳上车,不待她坐稳,小绵羊机车便呼的一声往前冲,方葵妙忙抱住班代的细腰,脑袋里本能的浮起自己肉肉的水桶腰……唉,平平都是腰,怎么会差那么多呢?
小绵羊在车阵中穿梭了近二十分钟,终于来到相约的地点。看着咖啡馆外停得满满的各型机车,听着厚重玻璃门也挡不住的喧嚣之声,方葵妙心底浮起畏惧之意,走在班代身后,她不自觉的伸手拉向班代的衣角。
「你做什么啊?」班代身子一动,摆脱她,推开玻璃门,迳自开朗的挥手朝内招呼:「嘿,人都到齐了吗?」
方葵妙怯怯的跟在她身后朝咖啡厅里走,听着大伙嬉笑玩闹的声音,她愈加后悔来参加这样的活动。明明就是不习惯与人相处的性子,干嘛特地到这种场合来折磨自己?
「喂,有新面孔喔。」前方一群男子一面与班代招呼一面颇感兴趣的看向她身后。
「我们班的转学生啦。」班代淡淡的介绍,在大伙空出的位子坐下后,她转移话题似的问:「待会儿有什么计画?去KTV吗?」
方葵妙默默的在班代身旁坐下,左右都是自己班上同学,处在相识的人中,她总算松了口气。原想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窝在这,偏偏一群男生不愿放过她,没去回答班代的问题,反凑近她问: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一见陌生人,脑里便空白一片,方葵妙不好意思的对眼前几张脸孔笑笑,圆圆润润的脸搭上青涩的笑容,让男孩顿觉眼前一亮,于是几个人便愈发积极起来。
「同学,你长得粉可爱呢。」
「同学,你怎么都不说话?」
「同学——」
问题此起彼落的响起,不习惯成为大家的焦点,方葵妙颊上透起红晕,看来像极了鲜嫩的桃子,她试着张开嘴:「我——」
轻轻嫩嫩的声音又带点因紧张而引起的沙哑,一入耳便让人身体软酥酥的,恨不得听她再多说几句。
「我不太会说话,所以……」她小小声的说。
「没关系,同学……」
一群男孩忙着献殷勤,看他们的模样,还以为他们已经几世没见过女人,或是遇着了什么世所难见的天仙美人。
其实方葵妙生得并不算顶美,只是她那种怕生的、带些害怕的模样,是这些男孩没见过的,于是便愈发想逗弄她;可这样的态度却让其它女孩子不开心了,原是找方葵妙来当陪衬的,怎么现在却反倒主客易位了呢?大家交换几个眼神后,终于由班代发难了——
「方葵妙!」班代端着杯子的右手使力朝桌面一放,喧闹的空间突地便安静了下来。方葵妙望向身旁的女子,圆圆的眼里透着疑惑。
原本冷凝的脸化成了春花,班代好声好气道:「方葵妙,你可不可以去帮我买个东西?」
方葵妙的唇漾出灿烂的笑。「可以,你需要什么吗?」她总算可以离开这儿了——虽然也许只是短短的几分钟。
「我头有点痛……」班代轻压了压右边的太阳穴,「你去帮我买个止痛药好吗?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没关系!」阿妙一面摇着手,一面站起身,「我现在就去帮你买喔,你等等,我马上回来。」
原本还想慢慢四处晃晃,拖到不行再回来,可班代是身体不舒服呢,一想到此,阿妙忙往门口走去,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说一声:「你忍耐一下喔,我真的马上就回来了。」
记得刚看到附近有间药局……
「谢谢你,阿妙,麻烦你了。」班代咧出虚伪的甜笑。
阿妙楞了一下,随后那张苹果似的脸上扬起羞涩的笑,她举起手不好意思的抓抓头,那模样看来有些呆,却又可爱得让人想一把抱住。
一直到她已经转身离开了?那笑像还留在空气之中,气氛里似乎多了股温温润润的甜,让人不知不觉笑意便也上了脸。
「喂,你们觉不觉得她好象……好象……」有人低头苦思,努力要想出方葵妙让他想起了什么。
「像包子!」突然有个声音冒出。「像热呼呼的肉包子!」
是了,那女孩像极了白白圆圆、在冬夜里散着热气的肉包子,让人直想将手偎上去感受那股温暖,更想大嘴一张,一口吃下……
☆ ☆ ☆
圆圆的肉包子在街上找着药局。
她手上捏着皮包,头左右转着、寻着。
明明记得在来的路上有看到呀……
偏偏街上什么样的招牌都有,就是少了药局的,方葵妙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八字眉因担心而揪得死紧。
顺着人行道一路往下走,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寻找药局,一直到整个人撞上了某种硬物,因反弹跌坐在地,她都还有些茫茫然的搞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抬手揉揉鼻子,她透过因疼痛而泛起的水雾朝前望,视界里是两双大脚,她顺着里着蓝色牛仔裤的四只腿朝上看,恰恰对上两张俯下身望着她的脸。
左边的是张圆脸,顶着一头暗金色短发,微弯的鼻上勾着两个银色的鼻环,宽扁的唇抿着,略凸的眼像评估着什么似的,由方葵妙圆润的小腿,直到她覆着乱发的黄色毛线帽。
右边是张长脸,蓄着长发,带着红色墨镜,他蹲下身,一张脸直凑到方葵妙跟前,倏地嘴一咧,露出黄黄的大板牙。
「小姐,泥走路粉不小心喔!」大板牙操着台湾国语。
「对、对不起!」发觉自己还坐在地上呆楞楞的瞪着眼前两人,她忙站起身,「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很对不起!」
「要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的话,这世上就不需要警察了啦!」大板牙吊儿郎当的说。
「那……那要怎么办?」方葵妙担心的问。
「嗯……」大板牙抚着下颚,「你撞伤了偶家老大,多多少少也得赔点医药费吧?」
「你……受伤了吗?」一听到大板牙这么说,方葵妙忙看向一直没开口的凸眼金鱼,「很严重吗?要不要叫救护车?」
看着那双圆圆眼里的关心,凸眼金鱼差点忍不住笑出声!这家伙倒有趣了,似乎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被趁机勒索了。
单手覆住心窝,凸眼金鱼半弯着身子,眉眼揪成一团,「好……好痛……」他半呻吟的说。
大板牙看到老大拙劣的演技,差点噗哧一声笑出,偏一旁的方葵妙就被这么拙劣的演技给拐得团团转,她急得上前扶住凸眼金鱼,「你还好吧?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凸眼金鱼没想到她会就这么冲上来,被她搀扶着,看到她粉粉嫩嫩的颊,闻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他有些动心了。
大约是身旁从未出现她这种清纯自然派的,原只想捞点小钱的凸眼金鱼改变主意,与大板牙交换个眼神,他努努嘴,示意他去开车过来。
原本捂着心窝的手突地勾向方葵妙的臂膀,方葵妙一惊,抬头望向这个应该是受了伤的男人。
看到他眼里明显的恶意,她为时已晚的挣扎起来,双手握成拳胡乱挥着,两只腿也胡乱踢着,最后干脆嘴一张,狠狠朝箍着她的手臂咬下去。
凸眼金鱼手一松,嘴里低声诅咒,方葵妙不敢回头,疾步跑了起来。
才跑了两步,就被人从后揪住了黄色小背包,让她的小胖腿空划了好几下,却怎么也跑不离身后的坏人。
从眼角瞄到一辆厢型车呼的一声停在身侧,方葵妙挣扎得更急了,在这瞬间,所有曾在新闻里看过的可怕事件全闪过她脑里:强暴、绑架、弃尸……
不、不、不!她还不想死啊!她好不容易才又见到阿谚,她不要又离开他,她不要——
喉咙因恐惧而紧缩,眼泪也不知不觉滑下颊畔,方葵妙努力的想喊出声,然而从喉里挤出的,却是细如蚊蚋的哀鸣:「救命……」
谁来救救她……
第三章
「对不起。」
努力要将怀里不断扭动的毛毛虫塞进车里,凸眼金鱼一开始并没注意到那有礼的询问。
「对不起。」
直到带着礼貌及坚持的嗓音第二次从身后传来,凸眼金鱼才停下动作,凶恶而不耐的回头以台语喝道:
「冲啥?」
察觉男人的视线落在怀中少女身上,见他张口欲言,凸眼金鱼先发制人的开口,话中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邬谚无奈的一叹,「我也不想多管闲事啊……」
看着方葵妙因泪濡湿的双眼,看着她在认出他后,那双眼里迸出的,混合了希望与信任的光芒,邬谚的叹息更深更长了。
他从来就不是个会管闲事、会见义勇为的人,他奉行的是独善其身,可不是兼善天下,偏偏身旁却冒出个方葵妙……
凸眼金鱼没时间理他,瞪着坐在驾驶座上的大板牙,没好气的喊:「啊你是不会下来帮忙喔?」
被捂着嘴的方葵妙趁他这一松懈,贝齿往他指上一咬,凸眼金鱼一受疼,本能地挪开手,嘴上禁锢一松,她含着泪意的声音便窜出喉:
「阿谚……」
那满是委屈的童声一钻进耳,再怎么冷硬的心也软了——何况邬谚的心本来就不那么冷。
「别哭啦。」只见他右脚往凸眼金鱼的陉骨一踢,右手一拉一带,方葵妙便毫无阻力的移到他怀中。
无视那一面跳脚一面咒骂的男人,邬谚低头替方葵妙抹去满脸的泪和鼻水,「你哭起来好丑。」他一面逗她,一面掐她软软肥肥的颊。
阿妙忍不住笑出声,可一面笑,泪还是止不住的直往下掉。
「到底是要哭还是要笑啊?」邬谚没办法的摇头。
「阿——阿谚,你怎么会在这?」方葵妙询问的声音里还带着哽咽。
「我跟班上同学约在前面的快餐店,」要不是见到是她,他也不需特意停下来,「你呢?联谊怎会联到这里来?」
「我们约在前面那间咖啡馆,」总算控制住情绪,方葵妙低声解释:「班代她头痛,所以我出来帮她——」
「你们聊够了没!」一直站在一旁,却完全被忽略的凸眼金鱼忍无可忍的低喝。
几乎忘记那人存在的方葵妙被吓得人一颤,看她眨着眼,手轻拍胸口的模样,邬谚的唇角添了丝趣意。他手往她额头一戳,「你呀,胆子实在有够小的。」
阿妙摸摸额头,菱形嘴儿微嘟。
「×的!」凸眼金鱼与大板牙充满威吓意味的走向前,「你是混哪的?敢惹到你×头上,你是不想活了是吧?」
「怎……怎么办?」方葵妙抓着邬谚衣角的手抖着,「阿谚,我我们要跟他们打架吗?」
「嗯……」他像考虑着什么似的抚着下颚,「干脆把你还给他们好了。」他不喜欢做无谓的事,更讨厌毫无理由的动用拳脚。
听他这么一说,方葵妙眉一垂,眼里又泛出泪水。
她一哭,邬谚倒笑了,将嘴凑到她耳边,一面紧抓住她汗湿的手,一面低声道:「记得跟紧我,不准跌倒,否则罚你三天不能吃糖。」
方葵妙惊讶的抬头看他。
没想到他还记得……
邬谚带着她往后退了一步,他细框眼镜后的眼开始游移,一会儿往凸眼金鱼与大板牙身后移去,一会儿又深怕被发现似的快速移回。
凸眼金鱼被他搞得疑心病起,一双微凸的眼珠死命往眼角移,就怕身后真有什么,在这瞬间,邬谚右手往凸眼金鱼身后一指,眼里满是惊异——「啊!」
「什么?什么?」本能的回过身,凸眼金鱼与大板牙张大着眼四处寻着特异之处。
人行道上仍旧只有小猫两三只,附近的店家仍旧是熟悉的那几间,冷风呼的一声吹过,枯黄的落叶沿着地面飞舞,一切是如此平常,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疽得——
「啊!」这回换凸眼金鱼叫了,他再转过身,果然见到那原该站在身前的两人朝前奔去的背影。
「该死!」举起手使力往还茫茫然搞不清状况的大板牙头上一拍,他气得咬牙切齿!「人跑了你是没看到啊!还不快追!」
☆ ☆ ☆
被拖着在大同小异的巷子里钻来钻去,方葵妙的头早昏得搞不清自己在哪,只能跟在邬谚身后拚了命的跑,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来,脚也早就毫无知觉,邬谚才停下来,拉着她躲到巷底几个大酒箱后。
额贴着粗糙的木箱,方葵妙近乎贪婪的吸着甜美的空气,直到呼吸渐趋平缓,才感觉到身旁贴靠着她的身子,那散发着热气、并带着喘息的男体。
她从未与一个男人靠得这么近。
近得可以呼吸到他的气味,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心跳。
她脸有些泛红,心也莫名的跳快了两拍——但这人是邬谚呀,不是别人,是她最好、最好的也几乎是唯一的——朋友,她怎能……
心中升起些微的罪恶感,她偷偷由睫下觑他,他闭着眼,脸上微泌着汗,唇角却隐隐带着笑意。
「你在想什么?」她好奇的问。
他在想什么?他在想自从阿妙离开后,他就不曾再尝过这样的滋味了。逼不得已的将别人的事揽上身,无端耗费体力的在街上跑,这种毫无利益可言的事,他已经许久不曾做过了……
他轻笑。
「我想起从前我也常这样拉着你跑,还威吓你不准跌倒,否则就不给你糖吃。你跑得很慢,迈着小胖腿的模样总让我想起……」
方葵妙看着他难得的陷入回忆中,眼里便不自觉的渗入情意。她好怀念这样的感觉呀,自从她回来后,阿谚虽然很照顾她,可她总觉得两人间像隔着岁月化成的距离,他待她的好,总让她觉得像是一种制式的应酬。
然而在这一瞬间,藩篱像消失了,他们像又回到从前,回到那无话不谈、两小无猜的年代……
「哎,」邬谚伸个懒腰,落下的右手自然的搭着她的肩,「这样的事偶尔来上一回,倒也满有趣的。」他半自语的说。
突然被圈在他怀里,方葵妙的脸不受控制的红了红,她努力克制自己,别让想法往另一个方向飘;另一个较亲密、较不适合他们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