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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屋魔恋  第13页    作者:姬小苔

  我怀疑碧随做了手脚,但怎么也瞧不出毛病。

  也许我是老实人。

  但俗话说得好,什么债都可以赖,就是赌债赖不得。这句话或许有些道理:好赌的人,赌博大逾生命,赖了赌债名声传出去,再也没有人陪着玩,那可能比世界末日还可怕。

  “别动什么歪脑筋。”碧随警告:“你想任何点子都破坏不了我的决心。”

  她决定明天把我割成三段,我也得认。临别离开她家大门,还听见她在后头哗哗地笑:“明天早上10点正我去接你,不许赖哦!”

  这个晚上有月亮,我在月光下慢慢走着,心里的懊恼在这明净的光亮中一点点消失了,远远地,月随的歌声飘荡在空中,那少女的哀愁像要到达云端似的动人心魄。

  也许她的歌声中某种质素传到了我的灵魂中,才使得我迷乱得不可自拔。

  我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

  月光中,白石居魈楞楞地站在巨大的阴影中,似乎随时都预备要开口说话似的。

  如果它真说出了口,我想我也不会太过吃惊。

  沈嫂还在替我等门,我才一走上草坪,她就立刻出来开门。

  我坐到画室里对着玻璃外黑黝黝的湖水发呆,已是初冬,白色的油桐早已落光,叶虽常青,但也有了寥落残败之相。

  一个中年男人再怎么爱活蹦乱跳,看到这种景象,一样要倒抽一口气。

  黄金年华已过去,此刻站在人生的高峰往下走。

  如果安兰还在,她会告诉我该怎么办。

  沈嫂煮了咖啡送来,气味香极了,跟她比起来,我煮的咖啡像火山爆发后的残渣。

  我问她要不要坐下来看湖,她抱歉地笑了笑:“先生,我看电视。”

  也好,看电视的看电视,看湖的看湖,各取所需互不干扰。

  我在椅子上坐得太舒服,以致于坐着坐着就睡着了,我做着梦的时候,心里其实很清楚是个梦,但我就是醒不过来。

  我梦见电话铃不断地响,我不断试着去接,但总走不到电话机,最后拿起听筒来时,对方问我:“请问张玄清先生在家吗?”

  我告诉自己这是个梦,不用怕,只要把电话挂掉就成了,可是我却不由自主地说:“是,我就是张玄清……”

  醒的时候,我出了一身冷汗。

  也许纽约那次的降灵会议,女巫说的话是真的,她看到的那个老人自称是我的前身也是真的……至少,这个房子十分古怪,而我会回到此地来,也不尽是偶然。

  “安兰!”我在心里悄悄叫:“你能不能想办法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上楼时,希望那个曾出现过的老人再度现身,但他始终不肯走到我的空间来,也许,他有他的伤心事,就像安兰去后,我的某些部分也跟着死去,不能再回旧时地。

  躺在床后,我希望能梦到安兰,但事与愿违,过了很久,我才想到她不会再来了。

  这张床上曾熟睡过另一个女人,对安兰的洁癖而言,那是过份的冒渎。

  我不再想睡,所以离开了床。

  月光下起了朦朦的雾气,我在雾中走着,突然又听见了月随的歌声。这么晚了,她又在四处乱走:常有人以为在黑地里飘动的白影子是鬼魂,其实只是个可怜的小女孩子。

  我循着歌声往深处走,但那悠悠忽忽的声音像跟我捣蛋似的,时而在左时而在右,把我都弄迷糊了,我走了很久,也找不着一个所以然来,一双鞋子被露水弄得湿透。

  快到桂家时,歌声彻底消失,我意兴阑珊了起来,走了这大半夜,除了显示自己发神经外,一点益处都没有。

  草丛里发出簌簌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果然有个黑影。

  “傅小泉?”我试叫了一声。

  他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我追问,桂家从老到小,只有3个女人,他半夜驻守在此,有何用意?

  “你管得着?”他冷笑,但一听就是虚张声势。

  “如果你是来找碧随,为什么不进去?”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不回答。

  “太晚了,进不去?”我又问,自己觉得跟一个唠叨的老头完全没两样。

  “不是!”他那双寒光闪闪的眼睛抬起来瞪了我一眼。

  噢!我明白了,碧随根本不理他,她只有高起兴来才会搭理他。

  “你如果没别的地方好去,为什么不回家?”我问。

  “你不懂!”他不耐烦地打断我:“你自己回家去,就当做没见过我成不成?”

  这太奇怪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不会了解的!”

  真是个孩子,开口闭口全是“你不了解,你不懂。”

  我应该打电话给文莉,叫她来把这个傻外甥领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不管你叫谁来都没用。”傅小泉突然开口。

  “为什么?”

  “我现在不想告诉你,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是吗?”一个冷冷的声音自后头响起来,是碧随,她穿着一袭白色的睡袍,胸前的蕾丝近乎透明,丰满的胸脯一起一优的呼吸着,看得就真想立刻去找个大麻袋把她连头到尾给罩起来。

  “你——”傅小泉大吃一惊,似乎完全没有料到她会在此地出现。

  “这里又不是咖啡馆,三更半夜的站在这里做什么?”碧随恼火地说:“你们两个都给我走。”

  “我如果不走呢?”傅小泉大概吃了豹子胆。

  只见碧随顺手拿起地上的大花剪,兜头就向他砸过来,吓得他跳起来就跑。

  他跑了最好!我也开步走,再不回去睡,天都要亮了。

  “站住!”碧随在身后叫。

  我走得只有更快些,她没追上来,倒是傅小泉在门口等我,看他那副颓丧的模样,我只有领他进来。

  他到了画室里,接过我递给他的纸盒牛奶,咕嘟嘟就朝肚里灌。年轻真好,刚从冰箱拿出来的冰品,他喝得似小牛。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深更半夜躲在那里干什么了吧?”

  “我怀疑——”他舒了一口气,但立刻又改变主意:“反正到你该知道时我自会告诉你。”“我该知道什么?”

  他闭口不言,但险上漾起神秘的微笑。

  他的用意不外乎是吊我胃口,我愈逼他,他就愈得意。

  我要去睡了,我打了个呵欠,告诉他:画室里的壁橱有床毯子,他若不便回去,可以在此地过夜。

  他点点头,我径自上去睡了,一太早,沈嫂独自在楼下狂喊“先生!先生!快起来,地震!不得了啦!地震!”

  我睁开眼,可不是吗?天地的一切都在摇晃,顶上那盏大吊灯晃得最厉害,像要掉下来似的,我赶紧下床套衣服。跑出来一看,客厅里能移动位置的东西全不在原地,而沈嫂躲在大餐桌底下,狼狈至极。

  地震停了一会儿,但马上又开始地动山摇,屋后一湖水荡得扑溅到岸上来,像有人从里头往外泼水,非常地令人心惊。

  “傅小泉!”我向玻璃屋里叫:“快出来,地震了!”

  他一声不吭,我觉得奇怪,挣扎着下了楼,画室里哪有傅小泉的踪影,他睡是睡过,但现在只剩凌乱的毛毯团作了一堆,人早巳杏如黄鹤。

  地震停止了很久,沈嫂才心有余悸地从餐桌下钻了出来,不断问我:“还会不会再震?还会不会?”

  我如果能末卜先知就挂牌替人看相了,但也只有安慰她:“不会的!不会的。你安心好了!”

  她收拾劫后的屋子,非常地心疼,墙上格子放置的几个水晶瓶子全是文莉买的,非常之美,但打成破片后,可是一文不值,还得小心清扫,免得划破手指头。

  我正在奇怪一向喧哗至极、遇到鸡毛蒜皮的事也穷叫个不停的拿破仑怎么这样安静,走过去一看,这才发现架子早就翻了,它连头带尾地缩成了一团,藏在废纸篓里,怎么都不肯出来。

  我去抱它时,说尽了好话。

  它委委曲曲地再站到架子上,一点神采都没有。

  也许带它去晒晒太阳,它会高兴些,我把架子往外提,早晨的阳光在油桐林里一闪一烁,天地一片静美,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我把拿破仑搁在湖边,忽然看见博小泉赤着膊拿着圆锹站在那儿。

  “你来。”他叫我:“来看!”

  草丛里有一个洞,本来是封着的,大概是经过刚才那么一震,给震坍了下来,露出了洞。

  看到了洞,我的心一下子乱跳起来,这不就那个晚上小男孩带我来看的洞吗?但为什么我第二天再找,怎么也找不着了呢?

  “果然不出所料。”他哼了哼。年轻的肌肉一跳一纵的,非常之令人惊心动魄。我太温柔了,如果我也有这样的肌肉,我可能天天都不穿上衣满街跑。

  “你知道?”我很奇怪他为什么晓得我家后院有个洞,难道看过什么失传的地图不成。

  “我早就怀疑这整件事是个骗局。”他把圆锹往地上一扔。

  什么骗局?谁骗了谁?谁又上了当。

  “很多年以前,这个镇上有一个传说,二次大战后,战败的日本人在地底下埋了财宝,所有的人都在找这批宝物,但也全都一无所获,最后有人猜测最可能的埋藏地点应该是山村小筑,可是老先生在这下了恶咒,没有人敢乱挖……”

  “山村小筑那时候已经有了建筑物?”

  “没有。”

  “那么盖山村小筑的,总该真相大白了吧!”

  他看了我一眼,非常不可思议地问:“难道你不知道那只是个传说吗?”

  是啊!是啊!我一直以为圣诞老人是真人真事,所以到现在每年过圣诞时,一定在床头挂袜子,希望能得到点好处。

  “明明只是个传说,却还是有人相信。”傅小泉得理不饶人。

  我也相信,毕竟这儿是有个洞,若未藏宝,怎么解释。

  傅小泉邀请我入洞观看。

  我不进去是胆小,是不懂得探险的情趣,我若是进去刚好坍方被压死,那可是我活该,年纪一大把还不爱惜自己,被好奇心给害死。

  洞里乌七麻黑,还直在滴冷水,我一进去就有水直漏进我颈子里,冰得我皱眉。

  傅子泉掏出了一个打火机,抖动的光亮立刻赶走了黑暗,天呀I

  “搞什么鬼?”我叫了起来:“乱七八糟的,简直像电影公司的仓库。”

  “你说对了!”傅小泉兴奋地说,当他不再装模作样时,突然尖起来的嗓子非常地孩子气。“这里正是电影公司的布景。”

  布景,我被弄迷糊了,这个孤独于人世间一隅的小湖会跟电影公司有何关联?

  林发!这个名字闪进了我的脑海里,一切都有了答案。

  林发把这里当电影来拍?

  “那部‘湖畔魅影’你没去看?”傅小泉问。

  那都得怪我没空,否则就算是天上下刀子,我也一定不顾一切去捧这个三流导演的场。

  “这里是非常重要的场景!”傅小泉顺手一拽就把一根保利龙做的假钟乳石拉了下来。跟着往下啪啪啦掉的,还有一大张牛皮纸,和不少灰土砂石,顿时烟尘弥漫。

  “他们在这个洞里拍了什么?”

  “拍那个每次在雾中出现的魅影。”他看了我一眼,那双眼睛贼亮贼亮的,比灰尘更教我不舒服。

  “为了拍戏他们挖这个洞。”

  “不!洞是早就有的,但跟日本人无关。”傅小泉说:“我去查过古老的文献,这个洞是荷兰人挖的,本来用意可能要一直挖到海边,但郑成功来得太快。”

  原来如此,难怪“湖畔魅影”杀青时,我还直在纳闷他们是怎么拍成的,而那天我发现小男孩后,他们一定也察觉到,所以连夜把洞封了起来,让我怎么也找不着。

  可是,连傅小泉都晓得去查古老的档案资料,那些热衷于挖宝的财迷,怎么不晓得也弄一份来看看。

  “你以为这个镇上住满了知识分子?”傅小泉嗤笑。

  在我而言,懂得看报纸的人都称得上知识分子。别以为看报容易,以中国字而言,至少得认得两千字,不但要认得.还要有组织的能力,才有办法知道上面写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走呀!”傅小泉把假钟乳石随便一扔,亮着打火机领着我往里头走。

  如果有人想到此挖宝,一定会失塑,这里应该请环保局来改善才行,到处都是破洞,简直像个垃圾堆。我用脚一踢居然踢出一只男人的皮鞋,差点把我绊死。

  吃了亏后我才想到钥匙链上的手电筒,急忙拿了出来,洞中虽然不能说大放异采,但至少不会害我尚未得到什么利益。就已捐躯。

  愈往里走就愈亮,等我快到了出口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每天早上我怎么看也没法子明白月随是如何地出现,此时真相大白。这个入口正在桂家的后园。

  我正要开口说话,傅小泉突然转过头,对我“嘘”了一声。

  我被他拉得往后退,正好见到碧随提着一个录音机走了过去。

  万一被她发现我们站在这儿偷窥,我一时真想不出什么合乎时尚的解释。

  我和傅小泉都会被归类于色狼,唯一不同的是我是老牌色狼,而他则是不幸被带坏的新生代。

  为了避免曝光,我和傅小泉又朝另一个岔路走,这个入口则通往湖的另一边,洞口非常的狭窄,而且被比人还高的长草给遮掩着,当我们一走过时,许多黑忽忽的东西突然飞了出来,把我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儿靠着洞口的亮光才看清楚是蝙幅。

  原来月随天天就在这可怕的地方走来走去,我真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我们走出去时,我不禁要赞美当初设计这个山洞的人,它潜伏在一个丘陵下,可说是巧夺天工,非常的巧妙。

  但问题是林发这个混蛋怎么会知道这个山洞,而且把它糟蹋成垃圾堆。

  “有人带他们进来。”傅小泉替我揭破答案,他是个脑筋聪明又灵活的青年。

  “谁?”我是猪脑袋。

  傅小泉笑,笑我的猪脑袋如假包换,除了碧随那个怪物,还有谁会吃里扒外。

  我们走出山洞后,应该庆幸没有发生第二次地震,否则埋在里头也不会有人想到要把我们挖出来。

  重见到天光,我用力揉揉眼睛,只有月随那么年轻的眼睛才能走出来就毫不犹豫地眺进湖里。尽情享受青春。

  回到屋时,沈嫂已经收拾干净,煮好咖啡等我们喝。傅小泉看到了草莓蛋糕,命都没了地猛吃。

  十点正,碧随准时过来,见到了小泉,本来笑盈盈的脸一下子垮下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傅小泉受到指责,面孔由红转白,但对她竟也无可奈何。

  沈嫂见她到,忙忙把花生汤捧了出来,原来还有私莱,我瞪着眼睛看,直看得沈嫂不好意思也给我舀了另一碗。

  “就只做了这么两碗。”沈嫂靦觍地解释:“外面卖的花生汤不干净,我又没养指甲,太难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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