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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屋魔恋  第5页    作者:姬小苔

  “我没有找她当模特儿,是凭印象画的。”

  “你天天看到我,难道会一点印象也没有?”她对我的解释不满意。“我哪点比她差。”

  我不想回答她的烂问题,自顾地准备写生的画具,给老太太的电话可以明天打,难得的是我今天有做画的心情。

  “我也可以给你画。”她突然把衣服一脱,吓得我立刻喝止:“你干什么?”

  “画家画模特儿,不是都要脱衣吗?”她益发胡闹。

  “穿上!否则以后不准你再进我的屋。”我真的发起脾气来,她这样胡闹是存心陷害。

  她赌气不肯穿上衣服,发育得已将近成熟的身体美得令人眩目。而缀着蕾丝的紧身内衣更显得楚楚可怜。

  “你嫌我丑?”她翻白眼。

  我不是圣人,但也不是戕害少女的色情狂。

  “碧随,你不小了,应该知道我是个男人,如果我对你做了什么,是一生的遗憾。”我调过头不去看她。

  “你的遗憾还是我的。”她挑衅。

  “我们两个的。”

  “你不爱我!”她抓住我的手臂,那么柔嫩的皮肤使我一阵无法遏止的心漾神摇,我狠狠甩开她,提起画箱就走出去。随便找个地方支起画架。

  她这回知道我真生气了,不敢跟过来,只远远站着,用一种无比凄楚的表情望着我。她表演那种哀怨欲死的样子可以得金马奖。

  果然不到一会儿,傅小泉的那辆嚣张的爱快·罗密欧轰隆隆驶过,她也跟着不见踪影。

  知道她走了,我松了口气,但也同时觉得寂寞,其实,她如果不胡闹,会是个可爱的孩子。

  就像月随。

  但月随已经许久不曾出现,也许,流言吓坏了她,可是她是智障儿,怎会懂得流言的可怕?难道碧随把她关了起来。

  这是很可能的,碧随——妒嫉她。

  碧随完全被宠坏了,看得出来她自幼就被溺爱,稍有不顺就大哭大闹,现在有人跟她公开表示月随比她可爱,她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想到了月随,我就画不下去,或者我该趁着碧随不在去看看她。

  桂家的门是敞着的,按了半天铃也不见有人应,我索性走了进去。

  “刘嫂?”我在客厅喊,豪华而空洞的大厅传来嗡嗡的回声。我站了一会儿正要离开,忽然听见细细的歌声,是月随,她在楼上。

  “月随?”我上了楼,找到飘出歌声的房间,门触手即开,一式素白家具的房里并没有人,窗户是洞开的,透明的纱窗帘迎着风一飘一飘。

  我走到窗口,这里离地至少有八九公尺,月随胆子再大也不可能爬下去,正在狐疑之际,背后的声音使我大吃一惊。是碧随,她抱着双臂倚在门上,像看好戏地瞅着我:“你待在我妹妹房里干嘛?”

  我当然回答不出来,窘得脸都红了。

  碧随答应我对今天的糗事不声张,条件是晚上陪她去夜总会跳舞。

  “你进不去。”我看着她。

  “为什么?”她搔首弄姿:“给门票怎么进不去?我跳起舞又不丑怪,有职业的水准。”

  “夜总会放未成年少女进去跳舞,牌照会被吊销。”

  她听了哈哈大笑,笑得我泄气。

  “你以为夜总会是什么人进去?老先生老太太吗?”

  到了晚上,我穿西装打领带去按她家门铃,她穿了套闪光软缎的套装,也算是正式的了。却套双球鞋,配搭得简直有些不三不四。

  “你该换双鞋子吧?”我直截了当地说。

  “这双是刚买的,不好看?”她诧异地举起脚,十分夸张地察看,连鞋带都是彩色的。

  “你又不是去运动,穿球鞋干嘛?”结果是她又逮到一个机会笑话我,到了夜总会一看,果不其然!打领带的是不少,但全是细细的,像我这样的老土一个也没有,而她穿着球鞋满场飞,逗得到处都是口哨声。

  “慢点!慢点!”我自知不敌,到这种地方本来就是预备活受罪,可是也不能弄得像耍猴戏。

  “来呀I快来呀!”她快乐非凡,这里是她的地盘,嘻杂的热门音乐,缤纷的雷射灯光,飘扬的五彩泡沫,她心花怒放,只显得我龌龊,十分龌龊。

  终于,长达20分钟的接力赛停了,重金属乐队抱着吉他下去休息,我筋疲力竭地倒在椅子上,我其实什么舞也没跳,光是追着她团团转就够了。

  碧随跳得香汗淋漓,粉嫩的脸上洋溢着盈盈的笑意,两眼晶莹,确实可爱,但当她从手袋中拿出烟来时,我板起了面孔。

  “干嘛呀,这是香烟,又不是大麻,怎么这般大惊小怪?”

  “放回去,不许抽。”

  “大家都在抽。”她抗议。

  “你跟他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同?”她的一双眼睛瞪得晶圆,五色灯光下,比白天更像猫。

  “你为什么老认为自己跟别人一样是阿猫阿狗?”我斥责她。

  这句话她听进去了,乖乖地收起烟。

  接着响起的曲子是柔柔的布鲁斯,碧随主动地靠近,整个身子几乎全贴了上来,非常大胆,我把她推开,她索性紧紧楼住我的脖子。

  “碧随——”我警告她。

  “嗯?”她用一种非常缠绵的声音回答我。

  “这是勒索!”我没法当众把她的手臂挪开,心里着实不高兴。

  “甜蜜的勒索。”她根本不为所动,声音软得像是在做梦。

  如果要形容“软玉温香抱满怀”这就是了,她的身子很轻,气味很香,颊边的发丝摩擦着手,是如此令人心跳。

  我不是假正经,但这个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的少女,已经使得我的呼吸急促,我必须挺直胸膛,尽量保持正直,不让她突破我的心防。

  “你干嘛?要去打仗?”这个情窦初开的小家伙用膝盖用力顶我。若有人见她如此使用暴力,一定以为我在占她便宜。

  我们一直跳到午夜才离开,不是她累了,而是她想到更好玩的地方。

  我呵欠连天,她却不肯放过我,这是为老不尊的下场,谁教我要因为好奇,闯进月随的房间。

  “你年纪轻轻,为何如此颓废?”车子在红灯时停下时,她看见我又打呵欠,白了我一眼,“打起精神来,别把自己弄得像个老头。”

  “我本来就是老头。”夜风拂来十分清新,比方才迪斯可舞厅内的乌烟瘴气好得多。这是敞蓬车唯一的好处,也许有路人见我香车载美一路招摇,妒羡非常,但其实我非常害怕搭敞蓬车,台北街头到处都是招牌,若不幸掉一个下来,一定当场被砸死。

  “就算是老头,跟年轻人在一起,也该显得老当益壮,不然你就吃亏大了。”

  “混到这么晚仍无法上床睡觉,还不算吃亏?”我皱眉,从前安兰不让我熬夜,她说不管是不是艺术家,都不必当夜猫子。

  “你要上床?”她那双晶莹剔透的猫眼陡然一亮。“你答应了?”

  我教她闭嘴,一个淑女如此惊世骇俗,包准她嫁不出去。

  “我才不会那么傻,七早八早就把自己埋在婚姻的坟墓里,我要去看世界。”她说。

  “既然要去看世界,应该尽早去。”

  “我遇到了你,所以要陪你一段。”她深情款款地看着我。“这将是我青春年华最值得珍贵的回忆。此后不论我走到哪里,心灵都不会空虚。”

  她的文艺腔让我浑身发麻。

  “你在想什么?”碧随没有得到共鸣,很是不满,

  “你同傅小泉才是一对!”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碧随果然敏感。

  我转答她傅小泉的哀鸣。

  “真没想到这些话会从你口中说出来。我还以为你这一辈子也不会说了呢。”

  我立刻声明,我只是暂时担任传真机的工作。

  “无聊死了!”她大声在午夜街头狂啸,张牙舞爪的像个疯妇,我只好加快车速,赶紧开到另一个迪斯可舞厅的地下停车场。

  没想到一进去就碰到了熟人。

  “秉同!秉同!”背后一个声音喊我,灯光很黯,我转头看了好半天才瞧清楚是季文莉。她是安兰生前的好朋友之一,是个单身女郎,新年去美国时,还在我们那儿小住,整整一个礼拜里,只听见她跟安兰叽叽喳喳、笑闹不休。

  季文莉为我介绍她的男伴,是东海的教授,人非常斯文。

  “我们听说这是台北最大的夜总会,来见识一下!”文莉解释。

  我只好为他们介绍碧随,她甜甜一笑,文雅大方,像个小公主,方才拉到肩下的大领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规规矩矩拉上来。

  文莉打量她时,完全无法掩饰内心的诧异,大概是在想戴秉同此人才鳏居不久,就立刻露出狐狸尾巴,与未成年的小女孩泡。

  季文莉并没有提议去她桌上坐,只跟我要了地址电话。

  他们走后,碧随问:“那老女人是?”

  “是老友。”

  她笑了。“难怪你一点青春气都没有,净认识这些仓底货。”

  我们跳舞时,她非常地贴近我,我怕人家看了笑话,使出各种技巧和她保持距离,但这也是得花力气的,到了最后,我实在感到疲乏了,也只有任她去了。

  我对她的服务到清晨为止,鸡一叫,魔咒立刻失效,说也奇怪,脱离迪斯可舞厅,我的精神马上抖擞起来。

  碧随一个晚上都开心,这时才突然闹起别扭,一语不发,直到回家脸上还挂着一层寒霜。

  我没空替她做心理分析,把车在车库停好。巴不得插翅飞去。

  刘嫂却巴巴地跑出来,要我吃早餐。

  “人家才不会来,我们家有大虫咬他,毒针刺他。”碧随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很难听。

  她无论说什么刻薄话,都无损于她的标致,蹦跳了一夜,两眼还是熠熠有神,皮肤光润细滑,像上好的瓷器。

  我是打定主意不再陪她吃这顿早餐、她怒气冲冲进去了,刘嫂为难地看了我一眼,也跟着进去。

  在回去的路上,我忽然看见桂家的后门开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围墙钻了出来。那么窈窕,那么轻盈,像小鹿般沿着草地奔跑。

  是月随,我心中一动,很想过去叫她.又怕她受惊,只远远地站着,一直等她奔过了湖后面的小坡,才喘过气来。

  对这个少女,我有一种很难形容的感情,也许我是疯子,竟然无法遏止地看到她。

  我意识到自己的感觉时,非常地鄙视,她不过是个孩子,不该有非非之想。

  回到卧室时,我拉上了窗帘,明明知道她就在湖中游泳,却把自己关在黑暗里,决定不窥看任何人,然后躺上床,不到五分钟,就进入了梦乡。

  醒来时,屋内一片漆黑,完全不晓得几点钟,起初疑心是夜晚,拉开窗帘时,天还大亮着,我才一阵心安。

  意外地,楼梯附近并没有惯例的奇异响动,但那寂静更使我不安,而且一阵诡怪的第六感,突然使我汗毛直竖,当我走过甬道时,果然有个白色影子出现,不过那不是幽灵,是月随,她安安静静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泳衣还在滴水。

  “月随!”我怕吓着她,轻唤了她一声,她仍然一动也不动,我走下楼梯,忍不住还是回头,她也正望着我,大大的眼睛像玻璃一样,完全没有表情。

  我饥肠辘辘,没有功夫管她,到了厨房做三明治吃,她毫无声息地突然出现在门口,我吓了一跳,差点被花生酱三明治噎死。

  我问月随要不要喝咖啡,她不吭声只是坐在旁边看着我,看得很专心,像是极力在思索什么,又似乎想不出来。

  “你饥不饥?”我把盘子推向她,那是最后一份三明治,待会儿如果送菜货车不来,明天包准要挨饥。

  她不回答,仍旧盯着我看,我突然起了疑心,这一点也不像月随,她那么害羞,怎么敢闯进我屋里,还看我吃东西?

  我明白过来时,她终于忍不住,爆出了笑声。

  “碧随你这个坏东西!”我骂。“干嘛装神弄鬼的。”

  “你好笨,居然看不出来。”她抓起了三明治,津津有味地吃着,我敢打赌,如果不是为了贪吃,她一定还会继续装下去。

  “有毛病!”我骂她。

  “我证明了一件事,你果然喜欢月随,见到我就大呼小叫,只对她温柔。”她往后一仰,脚跷上了餐桌。

  “拿下来。”我不准她放肆。

  “只会对我叫!”她把吃剩的三明治丢过来,我闪开了,花生酱、面包屑糊了一地,“我警告你,再对我这么粗暴,我就要生气了。”

  她叉着腰驾人的模样像个小泼妇,非常的不可爱,等我真生气了。她又像兔子一样一溜烟地跑了,让我打不到也骂不着。

  我叹口气,扫了地,决定到镇上去采购食物,老等送菜车来也不是办法。

  走到村口。那个山地警卫正要交班,邀我坐在他摩托车的后座,骑得飞快,10多分钟我就站在大街上了。

  这10多分钟的腾云驾雾是我有生以来最恐怖的印象之一,难怪常有人称机车骑士是“肉包铁”,真是一点也不错。

  下地之后、我做了一个最明智的决定,立刻走到那间自行车专卖店,买了一辆男用跑车。

  “你终于改变主意了?”老板笑嘻嘻地看在邻居的份上,打了九折,还赠送了一个车篮。

  我在台湾念中学时,骑了整整6年车,任何可以耍英雄的单车特技都难不倒我,但毕竟迄今已逾20年,当我骑上车时,立刻发现力不从心,骑得歪歪扭扭,差点儿摔进大排水沟里。

  “别紧张,习惯就好!”老板在后头高叫,算是打气。

  买了牛奶、起士、吐司和香肠之后,我载着满满一篮东西,穿过了大街,人稠车挤,非常地受到考验,好不容易通过了,全身都湿透,简直是汗水如流。

  剩下的路就好多了,往郊区的四线人道上空荡荡地,一辆车也没有,我尽可以放心大胆。

  回到山村小筑,我气喘如牛,跟中学时代的意气风发完全不能相比。

  但晚风一阵阵吹来,竟也有着一份难以形容的适意。

  可是这种适意并没有让我享受太久,当我打开二门时,空然看见一个奇诡的景象——竟有一个人站在楼梯上,我不相信地揉揉眼睛,他却在我的注视里一步步地走下来。

  他的年龄不小,大概有70多岁,完全如同我那夜梦中所见。起初我以为碧随又在捣蛋,但马上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即使是再高明的化装,她也没法子把自己打扮成一个七老八十的男性。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下来,站在离我不远处跟我对望了一会儿,用接杖敲了敲地板,又一下子消失了,那姿态非常悠闲,像穿进了一道看不见的墙中。

  那是一个鬼魂?我恐怖地想、可是我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的出现意味着什么,我也不能明白;但,他挑在这个时刻这个地方。向我显示着他的存在,总该是有他的意义吧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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