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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屋魔恋  第6页    作者:姬小苔

  我从未相信过世上有鬼,但他令我迷惑,我站在那儿发呆,屋外有人对我大鸣喇叭也置若罔闻。

  “戴秉同!”那个按喇叭的人走到找身后,“你怎么啦?掉了魂似的?”

  我不用回头,也知道那吊儿郎当的声音是博小泉。

  “预备请客?买这么多东西?”他从我还紧紧抱着的篮子里拿出一瓶酒,一条哈姆,又放了回去,啧啧称奇。

  “有事?”

  “看到碧随没有?”他把太阳眼镜摘下来,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更嚣张。

  “没有。”

  “真的吗?”他不相信地拉长声调。

  我把食物一件件放进冰箱。“吃”是独身的中年男子最大的麻烦,我已开始厌倦自己做饭,前天告诉过管理委员会,赶紧替我找一能做西餐的厨子,不然天天吃三明治、蛋炒饭会把人吃得发疯。

  “昨夜的事你预备如问解释?”他逼进了一步。

  果然东窗事发,找冷静地看他一眼,不过还是个孩子,还用不着怕池,但他的歪缠功夫教人头疼。

  “我一直以为你不一样,设想到嘴上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他冷笑:“你如果喜欢碧随,为什么不敢承认?”

  我想已经到了给他一顿教训的时候了,这小家伙久揍,但门铃响了起来,一个悦耳的声音在外头问:

  “戴先生!戴先生在家吗?”

  是季文莉,她穿得十分端庄,合身的套装更透露着性感,手中提着一盒礼物。

  比我更讶异的是傅小泉,他们相互见到时,同时叫了出来:“你怎么在这里?”

  当我弄清楚文莉是傅小泉的阿姨时,傅小泉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闷声道:“我先走了。”

  弦外之音是——今天暂且放你一马,有帐来日再算。

  “他在这儿做什么?”季文莉问。

  “找隔壁的一个小女孩。”

  “桂碧随?”她比我想像中聪明得多,随口一猜就猜出来。

  我奇怪她的反应,只不过昨夜匆匆见了一面,她就记得这般清楚,真是好记性。

  “我听我妹妹说起过小泉有这么一个同学,没想到是她。”季文莉摇摇头。‘

  “怎么说?”

  “没什么。”她不肯再提,把礼物放了下来:“这是梨山的陆奥苹果,你尝尝新。”

  青色的大苹果,个个有中号饭碗那么大,我算是开了眼界。

  “谢谢你来看我。”我请她进屋坐,她一进来,就对这幢屋子赞不绝口,尤其是那个大型旋转梯,不过她若是晓得方才有个幽灵才在那儿“表演”过。必会夺门而逃。

  第四章

  “安兰如果还活着,一定会喜欢。”赞美完了,她加上一句附注,我们之间本来就暗流汹涌的空气立刻变僵。她努力地又挤出一句:“今后有什么打算没有?”

  “预备半退休,在此地养老。”

  “可是你才不过40岁。”她不以为然。

  “辛苦了20多年,也该休息了。”

  “有没有开展览的计划?”

  我告诉她,目前只渴望安静,任何计划都停摆。

  “台湾的经济起飞,艺术市场一片大好,”她怂恿我:“你如果肯答应,是本地艺术界的光采。”

  她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一大半,原以为她念旧,是来责备我妻子尸骨未寒就带小女孩子出去嬉游,原来友情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么值钱,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她被我看得有些讪讪然,但还是鼓足了勇气说:“我那朋友沙先生,你昨天见过的,他在忠孝东路跟朋友合伙有个画廊,或许你会有兴趣?”

  我告诉她,目前我最大的兴趣是找个会做西菜又能替我整理花园的管家,每天光是做饭和除园中草,我就什么都别做了。

  “山村小筑没有园丁?”她问。

  “每天来10分钟,鬼画符一样。”

  她立刻应承这事包在她身上,一定尽快找个头脑干净手脚利落的管家来。

  为了表示感谢,我邀她去镇上吃晚餐,她顿时答应,搭上她的玛莎拉蒂,才知道她着实不简单,据安兰从前告诉我,文莉是个孤女,大学如果不是靠奖学金和家教,根本没法子念,毕业后考上了托福,留学的费用都没有着落,只好去教书,现在能开玛莎拉蒂,大概早已改行。

  也许沙先生那个开画廊的合伙人就是她也不一定。

  我们到上回碧随拉我去的餐厅时,傅小泉也在那儿,坐在吧台的高脚椅上喝啤酒,见我们进去,勉强打了个招呼就溜走了。

  “被他父母惯坏了。”文莉说:“他们就这么一个宝贝,要天上月亮也会摘下来给他。”

  点完菜后,文莉谈到她目前的工作,她早巳辞去教职,到保险公司当招揽员。

  “拉保险?”我很惊讶,像她这么优秀的女孩子怎么宁可舍弃教书的工作,去做保险?

  她告诉我她的年薪已经到台币3百万,明年升上了支处长还会增加到5百万,我立刻由诧异变成敬意。

  3百万!美金10万的年薪,不可谓不惊人。

  “这是我经过长时间的观察与分析,才决定转行的理由。”她微笑,灯光下,她的某些角度很像安兰,在美国时,就常有人把她们俩弄混,外国佬看着黄皮肤总是很难分得清,更何况她俩从中学就同学起,在许多姿态,语气都因朝夕相处有共同性。

  “教书呢?”我问。

  “教员的薪水不扣税,实得约30万元。”

  整整相差10倍,如果我能转行,大概也会立刻投入保险业的伟大行列。

  “这是每个保险业者的年薪标准?”

  “不一定,得看个人的人际关系,能力及投入的时间而定。”

  “怎么说?”

  “以一个大学刚毕业的招揽员而言,如果努力一点,虽然各方面的能力还不稳定,但也可以月薪五六万以上,我做得比较久,老客户多,机会多一点。”

  “如果你们的年薪都能维持这么高,表示许多人参加保险,台湾的市场只有这么大,不已经到了饱和了?”

  “依照统计,台湾目前只有零点一的人保过险,剩下的就是我们的处女地。日本的比率是一点六倍,所以台湾的保险业仍大有可为。”她的态度开朗,完全是个女强人。

  “你们在工作时会不会有职业障碍?”我问。我不知道如果安兰晓得她的好朋友在“跑街”会怎么想,但我可以想象,一名女子闯入别人的办公室,跟陌生人侃侃而谈一般中国人都非常忌讳的话题时,可能遇到的状况。

  “你是说别人给我闭门羹吃?”她毫不在意:“任何保险员的工作都是从客户说‘不’字开始,若是每个人都有危机意识,保险业务员一上门就立刻答应,怎能证明我们的能力。”

  原来如此。回想到许多年前我初在结婚宴上见到的文莉,跟此时此刻的女强人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她变得太多了,我也不该再意图自她身上找到安兰的缩影。

  “也许你一回来就在山村小筑隐居,没能立刻察觉到台湾在变,这里跟10年前,甚至5年前都大不相同,人人的脚步变快,目标变高,思想观念都更新。”文莉为我分析。

  “总有人不变吧!”

  “当然有。”她笑了。“坚持不变的人不是遭到淘汰,就是被遗忘。”

  她打量着我,我猜她已经把我归入马上得遭淘汰的一群。

  上菜后,我们的谈话进入了主题,她婉言相劝,如果我不积极一点开展览,很快就会被自大师级除名。

  “我本来就不是大师。”我淡淡地说。

  “依目前的统计,你还是最好的。”

  照她的意思,我已逐渐由峰顶跌落,摔人谷底。

  假若是20年前有人这么警告我,我会非常在乎,安兰也一直鼓励我站得更高,眺跳得更远,在那时这些都有它相当的意义,我做得也很好,只是那些巳不再是我全部的需要,我的生命渴望着宁静与自由。

  名利固然可贵,但我物质上已有了基础,所以无拘无束更能使我体会到生命的意义。

  “你变了。”她举起酒怀时,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似乎对我的消沉不满。

  我举起怀,喝下了深红的酒液,我不想跟她说:“你也变了。”她怎么不该变呢?即使换做安兰,在3百万与30万的年薪上,也会有所选择。

  “你在想什么?”文莉问。

  “没什么!”我放下酒怀时,我看见棕搁盆景后的座位上,正有一双眼睛向我偷瞄,是碧随,瞧到她笑嘻嘻,我的头皮立刻发炸。

  这个头号麻烦来了,果然碧随施施然地走了过来,纤细窈窕的身影引起了一室惊艳,文莉年经时是一朵花,现在保养得也很年轻,但两个人靠在一起,立刻暴露出岁月的无情。

  “你偷偷跑出来吃饭,也不带我。”碧随似笑还嗔,然后对文莉甜甜一笑:“季阿姨,我可以坐下吗?”

  文莉的风度很好,不但请她坐,还亲切地问她吃过饭没有。

  “人家饿死了,”她噘起小嘴,这时我才发现她不但穿着露背装,还涂了玫瑰色的口红,宝蓝色的眼影,风骚得不像16岁。

  侍者送上菜牌,她点了大餐,又要饭前酒。

  “小孩子喝什么酒?”我皱眉。

  “小孩子?在哪里?”碧随游目四顾,然后“噗嗤”一笑。

  “你戴伯伯的意思是说喝果汁对你皮肤好。”季文莉补充说明,暗示出她也不是好惹的。

  “戴伯伯?”碧随瞅着我:“他不是伯伯。”

  听她笑得那么暖昧。我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赶紧躲进去。

  文莉也笑,笑得深沉,但她哄孩子的确有一套,碧随乖乖地吃完那顿饭,没有再出状况。

  出了餐厅,碧随的敞蓬车和马莎拉蒂并列。

  碧随把车钥匙往我手中一塞。

  “干什么?”我板起面孔。

  “我不敢开车,警察会抓。”她苦着脸,很乖很乖的样子。

  “我先走了。”文莉识相得很,风度仪态都可以打9O分,完全不巴望替安兰出头。

  “人家走都走了,还张望什么?”碧随见她发车后,用膝盖顶我。

  “别胡闹。”我替她开车门,心里一肚子气,安兰在台北的旧识还不少,如果文莉略加喧染,我会成为诱拐女童故事的男主角。

  “我又怎么了嘛!”碧随喊冤。

  我把车门重重一开,只求速速把她送回家。

  “那么生气,何必理我?”她也不管街上人来人往就冲着我大叫。

  我一路飞车把她送回去,车子就停在她家门口。

  “你对我不好会后悔的。”

  我该后悔待她太好,才被她牵着鼻子走,到家后,我立刻打电话给安兰的母亲,现在我已经自逝者的阴影中挣脱出来,应该见见老太太。

  老太太一听我的声音,就发出了哽咽声,但还算节制,吸吸鼻子问我,这一向可好?

  我告诉她,在乡下买了房子,一切安定下来,预备明天就去看她,她高兴极了,连声说如果方便随时欢迎。

  打过电话,我去冲凉,从画室一出来,就看见碧随坐在客厅里。

  “你怎么进来的?”我用大浴巾擦拭湿源源的头发。

  “跟在你后面啊1你好笨,竟然没有发现,如果我是强盗你就死定了。”

  “这么晚了,你不该待在单身汉的家里。”

  “谁管得着?”她冷笑。

  “我不欢迎。”我拉开门:“我还预备在这里住下去,有任何的流言对你我都不好。”

  “胆子真小。”她顾盼之间,流露出万端风情。“这是鬼屋,你不怕?”

  “怕什么?”

  “如果魔鬼出来,会吃掉你。”

  “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我知道了,你担心被季阿姨晓得,真狠心,一点也不顾及我的感受。”她叹了一口气。

  “别胡闹,快回去。”

  “我不是胡闹!”她站起来,搂住我的肩膀:“我也不回去。”

  她身上的香风一阵阵传来,我打了个喷嚏。

  “今天晚上我陪你。”她的嗓音低哑,魅力十足,但我也不会忘记她是只有16岁。

  一朵尚未绽放的蓓蕾,凡是人类都应当晓得爱惜。

  “你不会吃亏的,”她索性明说:“我既然来了,就打定主意不回去。”

  “你想做什么?”我挣开她那蛇一般的臂膀,如果我现在衣着整齐或许好一点,赤着上身和她厮缠实在尴尬。

  第五章

  “我想做什么心里有数,用不着别人提醒。”

  “拐诱未成年少女要吃官司的,”我终于勾到了方才丢在椅背上的衬衫,赶紧披上身。

  “有谁会告你?”她耸肩,像玉一般白的面孔嗤嗤笑:“除了那个白痴妹妹,我别无亲人。”

  “有,我的良心。”

  “良心一斤值多少钱。”

  “我的人品不能以金钱来衡量的,”我冷冷地,在这燠热的夏夜,我不是完全没有欲望,但我一定得保持冷静。

  “高贵的人品是你的包袱。”她笑:“你省省吧!人应该懂得及时行乐才不会辜负人生。”

  “中年人跟小女孩对人生的欣赏角度不同。”我拿开她轻按着我胸口的手,她这样做,简直像是——勾引。

  “就算你是中年人好了,也不至于成为槁木死灰,我就不相信你除了妻子以外没碰过别的女人。”

  “请你尊重别人的隐私权。”

  “何必紧张呢?”她笑吟吟地:“我又不会欺负你。”

  “你明天还要上课,早点回去!”

  “早就放暑假了!”她躺在沙发上,玉体横阵,身上短小的衣着比没穿还更暴露。

  她胡闹也该有个分寸,我对她完全失去了耐性,大喝一声:“给我出去。”

  她听我吼吓了一大跳,差点没从沙发上掉下来,诧异地看着我,在我还预备吼第二声时,成串的眼泪自她那双大眼睛中滚了出来,肩膀一耸一耸地,非常楚楚可怜。

  我心软了下来,想过去安慰,又怕她占了上风顺手给我一耳光,那我简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别哭了!”才一出声,我所有的威风都跌进谷底。

  她嘤嘤而泣,把我的劝告当耳边风。

  “我说别哭了!”我不得不提高声音。

  她啜泣声更大,这回理直气壮:“你又凶我。”

  “向你赔罪行不行?快回家去,你坐在这里哭成什么话!”

  “老冬烘!”她站起来,临走忿忿地摔了两下门,才扬长而去。

  她脾气大,脸嫩,但我可不敢保证下回我通不通得过考验,她一次比一次野,说不定我会糊里糊涂掉下去也不一定。

  暂时离开这里是上上之策。

  我仔细地检查了各处门锁,然后早早上床;即使是维多利亚女王来敲门也不去开。

  正似睡非睡之际,远远地,又飘来了月随的声音,还在唱那首涉江。

  我张开眼睛,凝神细听,凄怨的歌声在风中断断续续,似乎遥不可及,但又字字在心。

  我想起了安兰,想起了年轻的时光,不禁一阵怆然,我也曾有过年少意气风发的日子,但青春已再不回头。

  那支歌一直唱到我入梦,在梦中隐隐地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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