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前问道:“不知使俊姑娘要弹哪一首曲子?”
“就你方才那首‘蟾宫曲’吧!”俊俊坐下。
邱三公子一愣。“你也练过‘蟾宫曲’?这怎么可能?”
“不,我没练过。”俊俊一笑。“只是听过一次。”
“你在哪儿听到的?这首曲子已经失传很久了呀!”他大为讶异。“是谁弹给你听的?”
却听俊俊掩着袖,格格笑道:“不就是你吗?方才三公子不是弹了一遍了吗?大家也都听到的啊!”
一时之间,众人哄堂大笑。
邱三公子听了,登时沉下脸来。“原来俊俊姑娘是在跟在下开玩笑。”
“谁说我在开玩笑来着?”俊俊一晒。
“难道你只听我方才弹一遍,这会儿就能跟着弹?”
她一扬眉。“不信你就听听好了!”
登时,大厅里虽挤满了人,但却不闻半点声响。只见俊俊屏气凝神,开始拨弄琴弦,琴声清扬,果然奏出的是方才邱三公子才弹完的“蟾宫曲”。
虽是一样的曲调,但俊俊的琴音与邱三公子所奏的曲风却颇为不同。邱三公子的曲调悠扬但平和雅致,而俊俊的“蟾宫曲”另有一番清丽脱俗、宛转缠绵,仿佛似小女儿一般的细腻心思。
邱三公子揪然变色,十分骇异。这怎么可能?她竟然能所差无几地奏出我方才刚弹完的曲子?何况她只学琴数年而已……他抬眼看向端木容,只见端木容嘴角含笑,状似悠闲。她已如此,那、那端木容的琴艺岂非更……一时弹毕,俊俊微微一笑,翩然归座。
众人听得心荡神摇,拍手叫好不绝。而且在观众的眼中,俊俊除了本身琴艺甚佳之外,还有听过不忘的惊人本事,能将一首才听过一次的曲子即兴弹奏得如此之好,自然胜败立现。
邱三公子怔了半晌,然后缓缓走到使俊面前,抱拳道:“俊俊姑娘的琴艺天赋果然不同凡响,在下甘拜下风。”
“邱三公子言重了,我不过是跟着您弹罢了。”俊俊起身还了一礼,客气道。“也亏得您,今个儿咱们才有耳福听闻琴中名谱‘蟾宫曲’,这我倒要谢谢您呢!”
“好说,好说。”他又向端木容说道:“端木公子,恭喜你收了这么一个好学生,人家说名师出高徒,这句话用在你身上可再贴切不过了。”
端木容笑道:“邱三公子客气了!其实说来这个学生顽劣得很,平时我倒也没怎么教她。”
邱三公子以为端木容说的是客气话,只能摇摇头。“那--咱们后会有期。”他再次抱拳,同小厮、琴憧怅然离去。
端木容完全可以体会邱三公子的心情。当初,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败在这一个小丫头手上。他转头看看俊俊,只见她完全不在意,迳自转头和李澎康说笑。他摇摇头,笑笑不提。
李澎康拍了拍他的背,笑道:“俊俊表现得不错吧!还没嫁给你,已经先替你挣足了脸面。”
端木容忍不住要说句公道话。“其实若以别的曲子,俊俊未必可胜,说起来邱三也是败在这‘蟾宫曲’上。那曲子讲的本是儿女情怀,意与情融,俊俊是在这点上占了便宜,才能略胜一筹。况且她……”他回头,伸手捏捏俊俊的鼻子,笑道:“你还不是靠这点随记随弹的本事来唬人!唬得这些外行观众一愣一愣地,若是当真较劲起来,凭人家数十年的基本功,哪里是她一个小丫头耍几个花招可以欺瞒得过去!”
使俊才不理会,只管笑道:“我弹我的琴,哪管你们内行、外行的罗哩啰嗦。”
这正是俊俊的过人之处,她练琴弹琴从来随心扣欲,却自有灵性。
尾声
端木容和俊俊才躺下,准备就寝,却听见隔壁房里隐隐传来一阵婴儿哭声。
俊俊叹了一口气,正打算下床时,端木容却一把搂住了她,将她按了下来。“起来做什么?”他道。
“你没听到笙儿在哭吗?”
“奶妈会抱他、哄他的,你用不着操心。”端木容一笑,玩笑道。“这会儿你只要抱着我,哄我开心就行了。”
俊俊反手打他一下,嗅道:“你真不害臊,跟你儿子吃醋。”
“你听,他没哭了。”
俊俊倾耳一听,果然是不哭了,当下放了心,随即又闭上眼。
端木容搂紧她,在她耳边厮磨了一会儿,要求说:“你唱支曲子给我听!”
“你真是疯了!”俊俊笑道。“这个时候?三更半夜的。”
“轻轻地唱不就得了!”又听端木容道:“对了,就唱那首南吕‘一枝花’好了,你先唱给我听,我再说个典故给你听。”
“什么典故?”她倒好奇。“你先唱,我再说。”
“不要,你准是想唬我。”
“不唬你的。”端木容笑着催道:“你快唱,唱完了,我就告诉你,很有意思的。”
俊俊拗不过他,只好在他耳边轻轻唱了起来。一时唱毕,只听端木容伏在枕上格格笑个不休。
“你笑什么?”俊俊嗔道。“笑我唱得不好?”
“不是,不是!”端木容好不容易才忍住笑,说道:“我笑的是,你唱了这么多年,却不知道这首曲子的出处典故。”
“这曲子有什么典故,不就是在青楼里传唱的艳曲而已吗?指的自然也是男欢女爱咯,哪还有什么?”“蚊子。”
“什么?”俊俊怔了怔。“不会吧?我早早就已把帐子放了下来,哪里还有蚊子?”
端木容益发笑了起来。“我说这曲子讲的是蚊子!”
“什么?”俊俊不信,翻身坐了起来。“你又胡说,又想骗我?这跟蚊子有什么关系?”
端木容又拉她躺下,笑道:“这首小令的作者是一个叫宋方壶的人。我也是偶尔在书上看到的。‘南昌’是宫调这你是知道的。‘一枝花’是曲牌,它还另有个主题叫‘蚊虫’,所以这首曲子讲的就是蚊子。那些个青楼姐儿没念过什么书,恐怕一时从哪儿听到了这小令,便跟着唱了起来,没想到一传十,十传百的,倒成了青楼招牌曲儿了。”他吃吃笑。“不过,歪打正着,意思倒也挺契合的。”
“我不信。”
“你不信?我把这首小令从头到尾念一遍给你听,你自己听听,说的是不是蚊子?”只听他念道--妖娩体态轻,薄劣腰肢细,窝巢居柳阿,活计傍花溪,相趁相随,聚朋党成群队,逞轻逛撒滞滞,爱黄昏月下星前,怕青宵风吹日炎。
每日穿楼台兰堂画阁,透帘拢绣任罗帏,仗嗡嗡乔声气,不禁拍抚,怎受禁持,厮鸣厮咂,相抱相偎,损伤人玉体冰肌,滞人娇并枕同席,瘦伶仃腿似蛛丝,薄支辣翅如苇煤,快棱憎嘴似钢锥,透人骨髓,满口儿认下胭脂记,想着痒撒撒那些滋味,有你时何曾睡到眼底,到强如蝶使蜂蝶……俊俊听到这里,也忍不住轻笑起来。她一翻身,压在端木容身上,张口便往他颈项咬了下去,一面格格笑道:“好,既然你说是蚊子,那我非要咬你一口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