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杰生柔声安慰道:“没关系,我们会等你想起来,反正我们有得是时间。”他微笑。“就算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啊!你可以试着从现在开始来认识我。过去的事就别再想了,一切重新开始。”
“为什么?我们之间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难道不觉得可惜吗?”她不明白。
纪杰生摇摇头。“老实说,我很高兴我们能有机会重来一次,重新培养感情,以前所有不好的事,都可以改进,这样岂不更好?”他将她拉人怀里,又叹了一口气。“你就是老爱这么胡思乱想的,才会头痛,顺其自然一点就没事了。”
沈湄没有回答,这样算是重生吗?
她现在是空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却不知该如何打发,成天无所事事。只好每天坐在家里,吃饱睡、睡饱吃地休养身体。有时她当然也会嫌闷,但秦亦嘉唯一肯让她做的事就是按按遥控器,在电视里找些娱乐。
就像现在,七、八十台的节目,转来转去,没有一台能吸引她看超过五分钟以上的。真无聊!
“小湄,你在看什么?”秦亦嘉推门进来,手上端了一碗鸡汤。
“没有什么好看的。”沈湄懒洋洋地关掉了电视。
秦亦嘉看她一脸无聊的样子,笑了笑,把汤递给她,说道:“这是金针鸡汤,喝了比较安神也好入睡的,来,快趁热喝吧!”
“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沈湄捧着鸡汤喝着,一边问道。“其实这次你可以陪爸爸去LA的,他也需要人照顾啊!”
“你爸爸只是回公司去处理几件事,顶多一、两个月就回来,我在不在身边也没什么关系。”秦亦嘉摸摸她的头,笑道:“你也不是没听到,是他坚持要我留下来照顾你,不要我陪他去。我看啊,这会儿我不在他身边,他更乐得自由呢!”
沈湄一笑。半晌开口说道:“妈,我昨晚又作梦了。”
“你又梦到那些奇怪的手要捉你吗?”
“它不是要捉我。”她摇摇头。“我这回看得比较清楚了,只有一双手而已;只是它比得很快很乱,所以看起来像很多只手在我面前挥舞。”她侧着头,想了想。“它好像想要告诉我什么?”她又叹了一口气。“可惜我完全不懂。”
“你别胡思乱想了,当心又犯头疼。”秦亦嘉劝道。“不早了,快把汤喝了,然后就该睡了吧,嗯!”
秦亦嘉离开沈湄的房间后就独自在客厅里坐着。面对沈湄的终日惶惶不安,她看在眼里也是很心疼。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乞求老天让小湄继续失忆下去,好留她在自己身边,抑或是该设法让她恢复记忆,但……却得再次失去这个得来不易的女儿?
这时纪杰生参加一个应酬回来,进门时已近凌晨,见秦亦嘉一个人坐着发呆,便问道:“嘉姨,你怎么了?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秦亦嘉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她看着杰生,忽地凄然一笑,没头没脑地说:“多年以来,我一直乞求老天能给我一个补偿女儿的机会。”
“现在不正是一个机会吗?”杰生在她身旁坐下。“她现在已经完全接受你了。”
“是啊!”她苦笑。“只能在她毫无反抗能力的时候。”
“嘉姨,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梅丽莎也已在你身边,你就不要再想那么多了,好吗?”他不欲碰触这个话题,因此说道:“再说,她现在这样好好地待在我们身边,不是很好吗?”
她看着纪杰生。“你觉得她这样很好?”
“我……”他被问住,好半天才低声道:“我只是觉得能重新来过,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们都可以一起重新开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
他两人正说着,忽见沈湄下楼来,忙止了话。
“你怎么又起来了?”秦亦嘉关心地问。
“我睡不着。”沈湄耸耸肩,苦笑道。“没办法,白天睡太多了。”她见杰生也在,就故意坐到他身边,嗅嗅他身上有没有酒味。“哈!”可抓到了,忙向秦亦嘉告状。“妈,杰生又喝酒,快打他!”
秦亦嘉立刻责备道:“不是叫你少参加应酬,少喝点酒吗?怎么老说不听?”
纪杰生辩道:“我也想啊,可是推不掉,有什么办法?”
沈湄却在一旁幸灾乐祸、煽风点火。“哪儿有漂亮妹妹,他就往哪儿钻,还说什么推不掉,我看他根本就是乐在其中。”
纪杰生气地推她一把。“你就爱告我状!”他怕嘉姨又要没完没了地数落他,忙开始满口嚷饿,好转移视听。“我饿死了!外头吃的尽是酒莱,汤汤水水的,一下子就饿了,家里还有没有吃的?”
沈湄笑道:“妈早就替你熬了一锅鲍鱼粥,还温在电锅里呢!”
“替我熬鲍鱼粥?哈!别说得那么好听。”纪杰生捏捏她的下巴。“嘉姨是为你做的,而我不过是吃你大小姐剩下来的吧!”
秦亦嘉走进厨房盛了一碗粥端出来给他,闻言回头打了他一下,笑道:“真不知好歹,什么吃剩的,下次一口也不留给你。”
纪杰生笑笑,一面吃一面说道:“说来说去,今天还不都是为了梅丽莎在忙。”
“人家好好地待在家里又怎么了?”沈湄嘟了嘴。
他解释。“你跟日本的JP化妆品还有一份合约没有履行完,后来因为你受伤所以就搁了下来,上次我已经推荐茱莉亚给他们,可是他们觉得拍出来的效果不如你之前拍的,现在正好又有一组秋冬彩妆要推出,他们又跟我提起,执意还要你来拍……”
“我现在可以拍啊!”沈湄忽然开口。杰生和秦亦嘉一愣。
沈湄看他们神情有异,不好意思地笑笑。“是不是我……我不够资格了?”她摸摸脸,苦笑道:“我忘了,这一年多来我吃太多药,脸变肿了,是不能再上镜头了。哎呀!反正现在你手下有那么多新人,也不愁找不到合适的人。我看你就跟他们实话实说,说我已经变形了,让他们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不,不是这样的。”纪杰生忙道。“你还是像以前一样的漂亮,你别瞎猜。谁敢说你变形了?除了……”他拍拍她的头。“头发变短了,男生头!”
“是啊!”秦亦嘉拉着沈湄的手。“我和杰生是担心你的身体,拍片时一天工作十几二十个小时,都不能停下来,你又常犯头疼,怕你的身体吃不消。”
“可是我想出去透透气。”沈湄道。“其实再累也不过一、两个星期就过去了。天晓得,这一年来,不是医院就是家里,我都已经闷得快受不了!”
秦亦嘉还是不放心。“可是,你的身体……”
“妈,我现在真的很好,你天天帮我进补,怎么会不好?”她挽着母亲的手臂,哀求道:“拍广告是我以前做的工作,可是现在居然一点印象也没有。我想赶快记起过去的事,不如就让我重新回到摄影棚、重新面对摄影机,说不定对我会有帮助的。”沈湄见母亲仍是犹疑,便转向杰生。“杰生,你帮我劝劝妈,我想拍这个广告。”
“这个广告片要到日本拍呢!”他提醒她。
“那不是更好!”沈湄开心地笑。“正好顺便去玩玩。”
他俩终究是在沈湄满是渴望的眼神和软语中屈服,只好点答应。沈湄自然喜不自胜。
“嘉姨,”杰生无可奈何,只好反过来安慰秦亦嘉。“我会特别交代工作人员好好照顾她,在合约上仔细限定每天的工作时间,再说日本人工作是很守时的,不会让她太累的。”
☆☆☆
至于那远在地球彼端的人,也想要早日康复。快一年了……只是他怀疑,他那颗被伤透的心,碎成片片的心,是否还有复原的一天?
陆氏夫妇为了庆祝结婚三十五周年,特别又在别墅开了一次盛大的派对,邀请所有的亲朋好友同聚。
这次陆尚恩不得不出席。上一次他才找了个借口避开圣诞节的家庭聚会,这次不能再找借口了。并非不想面对家人,只是不想再踏进那幢别墅罢了。
其实踏进那一步事小,问题是他还得花更多力气去控制自己的情绪。面对那个房间,那张像公主睡的床、茉莉园、“艾丽儿”、“哈利”,还有舞会……果然不出他所料。
巴比姑丈笑眯眯地踱到他身边。“那位美丽的中国娃娃呢?怎么没有看见她?”
陆尚恩怔了怔。沈湄!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心痛。
“我想跟她跳探戈呢!”巴比姑丈四下张望,兴奋地说道。“想当年我的探戈也是数一数二的,可惜都没有遇上好舞伴,不然我跳得比洛伦还好呢。我为了今晚想和她跳一曲,从几天前就开始练习了呢!她人呢?”他推推陆尚恩,揶揄道:“该不是你又把沈湄给藏起来了吧?”
“她已经回台湾去了。”他冷冷地说。
“什么?她回台湾去了?”他忍不住埋怨。“尚恩,你怎么让她回去呢?上回我听亚伦说,你们不是准备要结婚了吗?今天她不应该缺席才对啊!”
“巴比姑丈,你可能听错了。事实上我们已经……分手了。”也不理会那呆在原地的姑丈会有什么反应,他礼貌地笑笑,就走开了。
沈湄?已经很久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所以乍听之下居然还有些陌生;不过对她的人倒是一点也不陌生,因为几乎每晚她都会人梦来。
他一个人往屋外走去,外头的寒意甚重,他却依然觉得气闷。他烦躁地扯开领带,在长椅上坐下来,深吸一口气。
茉莉香!他这才发觉原来已走到茉莉园。
回想这一年的日子,只觉得每一天都变得悠长难捱,尤其到了夜深人静时,相思更苦。记得也是在去年这段日子,差不多的时节,那时他多快乐,而相较于今日又多痛苦……沈湄,那个让他笑,又叫他哭的女子。还是想念她……你呢!湄,在这样的夜里,你会想起我吗?他看着天上繁星。
他突然仰头大喊一声,觉得再也无法忍耐积郁在胸中多时的情伤。
这该死的月色,为什么还是这么美?他不能不想起沈湄对他唱歌的夜晚,也是在这样花影轻拂的月色之下。他益发咆哮起来。
你在何处躲藏?背弃我的姑娘……她是这样唱的。原来她早就暗示她会离开我,会弃我而去。
往事踪影迷茫,就如幻梦一样……她是这样唱的……如果办得到,陆尚恩一定会毫不考虑地把月亮摘下来扔进水沟里。然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是捡起小石子,奋力地朝这茉莉园里的路灯掷去,不要让这些灯像月亮一样,照得他无处躲藏。
陆尚恩像只发狂的野兽,使劲地嘶吼到声哑,不住地攻击那些孤立的灯。他不停地捡石头朝路灯丢去,捡了再丢出去,砸掉那些灯泡,一直到筋疲力竭,瘫在地上为止。
一头一脸的汗直滴下来,他伸手抹抹脸。
是汗,只是汗水而已。他安慰自己。
不仅陆亚伦看出他的痛苦。
其实陆尚恩身旁的人都察觉到他的改变。
他愈来愈少开口说话,他可以理所当然地用手语来隔绝外人。
“亚伦,都一年多了,可是依我看尚恩的情况不但未见改善.反而是更糟了。”乔伊看着尚恩悄悄避开众人,独自往外走去,不禁担心道:“以前凯西离开他的时候,他虽然沮丧,但也没见他变得如此封闭。”
“这次不一样。”陆亚伦愤恨地说道。“我觉得他还是爱着沈湄,虽然他恨她,但这也是他痛苦的原因;他爱她,又恨她。”
所以他的心被撕裂成两半。
☆☆☆
陆尚恩趁着打球休息时,和乔伊讨论下个月要去日本,看国际电子科技大展的事,正好陆亚伦也打完一局,回座坐下。
“日本!”他喝水喝到一半,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马上就插进句。“我也要去!我跟你们一起去。”
陆尚恩瞪他一眼。“我们是去看资讯展,你又不懂,去干么!”
“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吧!”陆亚伦不服气。“我虽然学的是会,但对电脑多少也有些概念。再说,我就是要去看看目前最新的电子资讯走向,说不定这对公司的经营管理也会有些帮助。”他十分义正词严。
陆尚恩只是笑笑。
“你笑什么?”陆亚伦问。
“笑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日本女人有兴趣了?”他眯起眼睛看着陆亚伦。
“也不是啦!”陆亚伦自知难逃法眼,有些不好意思地招出。“我是想起我有个研究所同学,她正好住在东京,所以我想我可以乘此机会顺便去看看她。”
“我就知道!”乔伊则在一旁大笑。
陆尚恩摇头。“要去你一个人去,别跟着我们。我才不理你,也别想我会在老爸面前替你说话。”
陆亚伦哇哇大叫。“你别忘了,要不是你不肯去帮老爸管那个事务所,我也用不着这么辛苦,所以我这个担子全是在帮你挑的。你不谢谢我,还敢扯我后腿!”他索性威胁尚恩。“我不管,老爸那里,你得替我说去,让他放我假,不然我也不干了,我要跟老爸递辞呈!”
他们三人一连三、四天,马不停蹄地参观了展览会场,和一些科技公司的新软体发表会。在回饭店的一路上,陆亚伦终于按捺不住,开始频频喊无聊,还嚷着明天起就要“脱队”去找他的同学,好好逛一逛东京。
“你早点滚开也好,省得在这里烦人!”陆尚恩瞪他一眼。“反正早就知道你不是来办正事的。”
陆亚伦嘿嘿笑着,正中下怀。“那我就不陪你们了。”他笑。“从明天起,你们走你们的,我可要玩我的去了!等一下先去泡温泉怎么样?”
他们一面说笑,一面进入饭店大厅,准备上电梯。
“请等一等。”正当电梯门要关上时,忽然饭店经理冲过来按住电梯,不住地朝他们欠身,歉然道:“对不起,请稍等一下!”
正说着,只见众人簇拥着一位戴着墨镜、手上捧着大把、大把鲜花的年轻女子走近,此时一群记者的镁光灯正对着她辟哩啪啦闪个不停。好不容易她才和一名男子排开众人,挤进电梯里来。
待电梯门合上,这对男女才不约而同地吁出一口气。“没想到发表会来了这么多记者。”那男子笑道。又转过头向他们三人陪笑。“谢谢。”
陆尚恩、亚伦和乔伊三人却早已怔住。没人开口说一句话,或者是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女子竟是……只见那女子随手摘下黑色墨镜,然后轻轻掠了掠头发,美丽的脸上有一丝倦容。沈湄!真是她。
陆尚恩震惊之余,竟有些手足无措,他忙将目光掉转到另一边。无奈电梯里四面全是镜面,除了闭上眼,他几乎没有办法不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