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考特见陆尚恩及亚伦看来也像是中国人,基于人不亲土亲的感情使然,客气地问道:“你们也是从台湾来的吗?”
却是乔伊开口,他看着沈湄,摇头说道:“不,我们从纽约来的。”
“喔!”他点头。
“沈小姐去过纽约吧!”陆亚伦忽然开口说道。“不知道你对纽约有什么感觉?”他看着她,想看她有什么反应?
沈湄一愣。虽然她知道自己曾去过纽约,但此时对纽约却是一点印象也无,无从答起,便随口应道:“不,我没去过纽约。”
此话一说,三人又是一怔,面面相觑。
她居然当着他们的面说她从没有到过纽约!
这真是天大的讽刺!
沈湄不明白他们三人的脸色何以会这么古怪,尤其是对面那个人……他一句话也没说,虽然他从头到尾只看了她一眼。但那一眼,就令她有些不知所措,仿佛包含了许多质疑与怨怼,又像是要看穿她似的。至于其他两个人,那眼神看起来简直就是想朝她放箭,真不知是为什么?
后来,再没有人开口,直到她与史考特先出了电梯。
陆尚恩.眼看着电梯门再度缓缓的关上,阻绝了她的身影。
电梯里留下一片寂静。
乍见她,整个人完全愣住,不能移动、不能思考,甚至不能呼吸。更可恶的是心里居然还有一阵惊喜,就像是多年的相思煎熬终获解脱。这样的感觉,连陆尚恩自己都觉得意外,但这也让他再无法否认,他还是爱她。
可是没想到,沈湄又再度打败他,再次刺了他一剑。她根本就是一副完全不认识他的样子。
湄!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完全无力阻止自己去想念你的笑容和温柔,过去一年来,我根本一点也没有忘记过去,一点也没有减少对你的爱,我甚至比以前更爱你!
湄!我想你不该只当个模特儿而已,因为你是如此好的演员!因为我不相信你真能完完全全的忘记我,你怎么可能忘记那一段不算短的日子。可是你装得真像,还是你真的真的已经忘记我?
“可恶!”陆亚伦一进房,就忍不住将手上的报纸重重摔在地上,咒骂道。“没去过纽约!当着我们的面,这种话她也说得出来!”
“她真是太过分了。”乔伊也气道。“根本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嘛!什么没到过纽约,那她把我们当什么呢?”
陆尚恩兀自一声不吭地进了浴室冲澡。
湄,你怎能作得如此彻底?当着我的面,说你不曾去过纽约!你这么说,不是忘了过去那一段日子,而是根本否定我俩曾经在一起的日子。直到现在,我仍然无法释怀,无法忘了你,我甚至还曾怀疑当时那样对你,会不会太过分了……而没想到你竟是如此潇洒……如此无情的人。我又错看你了,不,应该说是我从不曾了解过你吧?
天啊!你演得真像!你是怎么办到的?教教我吧!也好让我早日脱离这苦海,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
他微仰着头,让热水迎面淋下,希望能从头至尾冲去他积压在胸中的痛楚。
陆亚伦望着走进浴室的陆尚恩,半晌,对乔伊说道:“我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教训这个女人,替尚恩出这口气!不,不只为他,也为了我们,她不能这样戏弄我们!”他握紧拳头。“我不会就此罢休的,我不会让她这样对尚恩!”
☆☆☆
沈湄拍广告、上媒体,日日早出晚归,他们都没有机会再碰见她。但隔了三、四日,正当他们三人一大早在饭店顶楼游泳池晨泳时,却见沈湄一个人披了一条大浴巾也来到泳池边。
她故意挑时间还很早时,出来活动;若是再晚一点,人一多,她又不方便,所以眼下整个偌大的泳池只有他们四个人。
这个巧合,却正合了陆亚伦之意。
陆尚恩一游出水面看见她进来,愣了愣,马上就想离开。陆亚伦却拦道:“我们游我们的,何必为了她离开;况且她来了正好,我正好有话要跟她说呢!”又对乔伊使了个眼色。
陆尚恩直觉他要对沈湄不利,忙拉着他。“亚伦,你别乱来!”
陆亚伦却不理会,蓦地潜进水里朝沈湄的方向游去。等靠近她了,便忽然一把将她的头按在水里,不让她有机会呼吸,甚至呼救。
陆尚恩见了大惊,想要过去阻止亚伦,却被乔伊拉住。“尚恩,让亚伦给她一点教训。我们要看看她会不会向你求救?看看她还会不会装作不认识你?”
“你想起来了吗?”陆亚伦愤愤地吼道。“我看你现在还敢不敢说你没去过纽约,还敢不敢装出一副不认识我们的样子?你忘恩负义是不是?那你一定也把尚恩在帛琉救你一命的事也忘了?好,那我现在就来让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恢复一点记忆,看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他一面按住她的头,不给她呼吸的机会,一面怒道:“我看这次谁还来救你!”
陆尚恩见亚伦怒气冲冲,一脸杀气,又见沈湄在水底下不停地挣扎打水,因为无法呼吸而显得十分痛苦。他不由得想起她在帛琉溺水时无助的样子,他还是不能坐视不管。他大叫道:“够了!住手,亚伦!放开她!”
但是乔伊拉着他。“尚恩,你别管。亚伦知道轻重,淹不死她的,反正她早就活该受点教训!”
“不。”陆尚恩一时情急,朝乔伊的下颚打去。推开了他,赶到沈湄身边。他拉开了亚伦,怒道:“你疯了!你怎么能.这样对她!”一面将沈湄紧紧地护在怀里。
“你对她好又怎么样?”陆亚伦吼道。“她又不领情!”
“滚开!”陆尚恩沉下脸。“我的事不要你管!”
陆亚伦的攻击太突然。让沈湄完全吓住了,只是本能的挣扎,直等到陆尚恩出手救她时,她的脑筋还是惊慌得无法思考,连哭都哭不出来。
陆尚恩低下头轻声安慰她,一面拍着她的背,让她把水咳出来。“你还好吗?没事了,没事了!”
沈湄被水呛得狂咳一阵,吓得不住颤抖。
“没事了,没事了。”他替她拭去脸上的水。“别害怕。”
这个声音?
她仰着脸看着他。
陆尚恩见她呆呆的,一时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摸她的脸。“你还好吗?你没事吗?”
沈湄也不记得要闪躲,仿佛他对她这样的举动是再自然不过的事;而且他的声音、他的容貌,甚至这样的抚触,为什么都显得如此熟悉而且亲切?
“你还好吗?”他看她发呆,不放心又重复一次。
多么熟悉的声音!他到底是谁?
陆尚恩见她眼神中仍是疑惑,不禁讶异,又有些不可置信。
到现在她还要装作不认识他?他放开了原本抱住她的手,退了一步,冷冷地看着她。
失了他的扶持,沈湄摇摇晃晃地站不稳,眼看又要沉下去,忙伸手要拉住他。“不,别放手!”
就像以前一样,拉着他的手,仰起脸看他,跟他说话撒娇。
陆尚恩这次无法再推开她,心里又有着说不出的挣扎与酸苦,难过至极,眼中泛起一阵雾,他忙别开头去。
沈湄见他如此,心里不由得也跟着一酸,但却搞不清为什么?她一直盯着他看,觉得脑中好像有一幅未完成的拼图,只等声,她去墘凑起来,一切就会真相大白。她一定认识他,她有感觉。
“你……”
她很急,急着想赶快知道所有该知道的事,就差一点点。
只是这该死的头痛,噢,为什么今天特别痛?整个脑袋就像是要炸开似的。
她只得放开他,捧着头,一会儿扯掉戴在头上的泳帽,并且开始失力往下沉。
短发!她何时剪短了头发?那么短!一直记得她那又黑又亮扣丝缎般的长发。那么前几天在电梯里见她时,她戴的是假发,他想。
“你怎么了?”陆尚恩及时接住她,见她抱着头呻吟、神色痛苦,忙将她扶上池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陆亚伦和乔伊也觉得沈湄的情况不对,忙在一旁用大毛巾将她包起来。只见她已痛苦地蜷缩在陆尚恩的怀里,脸色开始发青,还一直拉扯自己的头发。
“老天!你们看。”陆尚恩惊呼。他想阻止沈湄继续拉自己的头发时,却看见她的头皮上很明显有一条开刀后缝线的痕迹。这是怎么回事?沈湄全身上下他都再清楚不过,之前,她并没有这样的疤痕。他肯定,这是她离开他之后才发生的。
陆亚伦和乔伊凑过来一看,也是倒吸了一口气。这么长的痕迹,看样子她的脑部一定是动过大手术。
“快找个来、叫救护车!”陆亚伦忙推着乔伊大叫。“快点,快。”
第八章
「她的情况很紧急,必须要马上动手术。」医生向史考特表示原先存于脑中的血块须立刻开刀取出,否则血块会继续压迫脑神经,后果十分危险。
「马上?」史考特接了通知赶来医院,一时也慌了手脚。「这个手术会有危险吗?」
医生沉吟。「我们会尽力,但是我们必须先告诉病人家属这个手术的成功率不高。」
「不高是指多少?」他战战兢兢地问。
「大概百分之二十左右。」
史考特听了简直快昏倒,急忙联络台北的纪杰生,跟他报告这个情况。
纪杰生在电话那头反而冷静,简短说道:「我尽快赶过去。」
要来的终究躲不掉。
乔伊一直在旁翻译史考特和医生间的对话,陆尚恩只听得冷汗直流。要动手术?只有百分之二十的成功率?这是什么意思,她会死吗?他不相信!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史考特见他们不时以手语交谈,不免想起上次沉湄在帛琉差点灭顶,那时救她的人……啊,可不正是眼前这位。真是太巧了,又是他!又是他救了沉湄。「我想起来了,你是上次在帛琉救过梅丽莎的那个人!」
陆尚恩点点头。「她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严重?」
「她去年发生了一场车祸,头部受了重伤,现在是旧伤复发。」史考特忧心仲仲。「医生说很危险,马上就要开刀了。」
「怎么会发生车祸?」
「其实我也不清楚,她那时人在纽约,车祸后又完全失去记忆,所以谁也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她失去记忆了?陆尚恩自惊慑中猛然省悟,难怪她不认识他!
眼见医护人员来来去去,为沉湄要动的手术做各种准备。陆尚恩趁着史考特在走廊那头打电话,走进病房里看她。
他在她床边坐下来,凝视着她。终于可以好好地看她,朝思暮想了这么久。
她睡着,皱着眉头、面容苍白,彷佛睡梦里也有什么事困扰着她。「你真的忘记我了吗?」陆尚恩伸手去想抚平她的皱眉,一时似惊扰了她,口里喃喃不知说些什么。
「没事的。」手指轻轻滑过她的脸颊。「你不会有事的!我在这里,我会陪着你。」
他抬头看着一旁的心电图、脑波图仪器反应着她面临生死关头的状态。一时之间,只觉得心痛如绞。「湄,你怎么受伤了呢?你不是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吗?我看你这样觉得好心疼……」他喃喃地说道。
他忘情地伸手握住沉湄的手,柔声道:「湄,你得撑下去。你不能就这样忘了我,你不能再这样对我。我们一定得再谈谈,我还是深爱着你,我从来不曾忘记你,所以你也不可以忘了我,我们可不可以重来一次、再重来一次?」
陆尚恩微微前倾,轻轻地在她的额头、她的脸颊印下绵密深情的吻,彷佛一碰触她就不能停止。
「醒醒,湄,醒醒呀!你一定要听我说……你一定要知道,我还是爱你,不管发生什么……」
从来没有感到如此害怕过,害怕真的会来不及跟她说……他不由自主地记起读过的一段文章,描述由于一场意外而导致的天人永隔,其中最令人痛心的不只是失去对方的伤心而已。还有那些来不及说出的话,以及彼此间来不及澄清的误会,这些才是更足以令人一辈子活在悔恨痛苦中的事。
他此刻想来更是心惊,但只能无力地将脸埋在双掌中。
「湄,就算你不爱我也没有关系,只要你好好的就够了,我什么都不求,我不能忍受看你受到伤害,只要你好好的就够了,我什么不求,只要你没事就好……」
忽然之间拥进来一群医护人员,不由分说地将他赶出去。没多久,他们将沉湄推出来,往手术室方向前进。
他们几个忙上前紧紧跟着。原先的短发再度被剔净,用一方消毒巾包着头,快速地被推人手术室。
☆☆☆
「杰生,纪妈妈。」史考特忙迎上去。
秦亦嘉迫不及待地问:「小湄怎么样了?现在怎么样了?手术结束了吗?」
「手术三小时前已经结束,现在梅丽莎在加护病房里,还没醒过来,医生说情况还不稳定,要再观察。」
纪杰生忙安慰秦亦嘉。「小湄不会有事的,你先别担心。」他一转眼看到陆尚恩他们也在场,脸立刻沉下来,走过去。「你怎么在这里?你在这里做什么?」
「杰生,是他在游泳池发现梅丽莎的。」史考特忙过来解释。
谁知杰生哼了一声,转过头,劈口就骂史考特。「是他发现的?」他厉声说道。「那你在哪里?我要你在她身边做什么?」
史考特挨了重话,不敢再开口。
「你故意瞒着我!」陆尚恩一把拉住杰生。「为什么?她为什么会出车祸?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我根本不认识你,你以为你是谁!」纪杰生推开他,冷冷地说道,又指着他的鼻子反问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你问我吗?我还想问你呢!」
陆尚恩一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是在那天离开你那里之后出的车祸,你知道吗?就在那条街的路口。从你那里出来不到十分钟就被车撞了!」他怒不可遏地又推了他一把。「你还敢质问我?我倒想问问你对她说了什么?」
那天?陆尚恩倒退了一步,回想那天的情景。纵使他最后没有回头看她离开时候的样子,他也可以想象得到,她哭得伤心欲绝,但他就是不肯理她。
「那天梅丽莎说一定要去跟你解释清楚,就跑出去了。我不放心,跟在她后面,我看她进入那栋大楼,可是没多久她就下来了,我不知道你跟她说了什么,我只看到她在对街呆呆地走着,我来不及赶到她身旁……」他懊恼,回想当时的情形。「我们隔着一条街,红灯,我看她本来停下来,后来不知为什么又冲到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