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天璇仔细地看了看。“不错,这个女孩美得很有味道,跟那些芭比娃娃不大一样。”他点点头,一时又笑道:“嘿,看来我们父子俩的眼光还挺一致的,你不觉得她长得很像你嘉姨年轻的时候?”
纪杰生还未说话,秦亦嘉正好端着一盘水果进来。“我怎么好像听到有人在说我什么?”她一面招呼着。“杰生,来,吃点水果。”
“嘉姨。”纪杰生笑道。“老爸刚才在说我们俩看人的眼光挺像的。”
“像什么?”她不解。
“呐,你看就知道了。”纪天璇将沈湄的照片递到她面前。“这就是杰生旗下的首席模特儿,长得很像你年轻时候的样子。”
秦亦嘉接过照片来细看,不觉心中一动。
“这倒是真的。”纪杰生笑道。“我当初一见到梅丽莎时,的确也觉得她长得有几分像嘉姨。”
“梅丽莎?”秦亦嘉犹自出神。
“亦嘉。”纪天璇走近她,轻轻搂着她的肩,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她回过神来,强笑道。“你们别灌我迷汤了,我哪有人家那么漂亮!”
纪杰生听了,笑道:“嘉姨不必客气,她本人看起来更像你喔!你们两人若是走在街上,别人一定会以为是一对姐妹花。”
“好小子,你真会拍马屁!”纪天璇笑着捶了儿子一记,又道:“听你这么说,我倒有些好奇,不如过两天请她到家里来一块吃个饭吧!我知道你那些模特儿一张脸全是画出来的,再透过那个狄克的柔焦拍摄出来,难怪个个都成了天仙,其实谁知道本人长得怎样,我非得亲眼见见才相信。”
“这样不大方便吧?”秦亦嘉忽然插口道。“这几天过年,人家也是要回家过节,陪陪家人的嘛,怎么好意思为了你想看大明星,就把人家叫出来。”她不知怎么觉得有些心虚起来。
“没关系的,她没事都一个人待在家里画画。我去接她过来玩玩也好。”纪杰生说道。“事实上,梅丽莎她没有亲人,她是在育幼院长大的,过年也没什么地方好去。”
育幼院?秦亦嘉蓦然脸色一变。
“这样啊,没想到身世倒是挺可怜的。”纪天璇看了妻子一眼,回过头问道:“梅丽莎是你替她取的名字吧,她原来姓什么?”
“沈,她本名叫沈湄。”
秦亦嘉听了,心上似被捅了一刀。果真是她!沈湄。
她吸了一口气,忍住泪,勉强笑道:“你们慢慢聊,我先上楼去。”她急急离开了书房,冲进浴室扭开水龙头,在水声哗啦哗啦的掩盖下,这才哭了出来。
感谢老天,终于让她找到了。居然这么巧……半晌,忽然有人轻轻拍着她的肩。她抬起头来,在镜子里看见泪痕斑斑的自己和亲爱的丈夫。
“是她,对不对?”纪天璇搂住她的肩。“你终于找到她了,应该高兴的,不是吗?”他微微一笑,说道。“没想到是杰生替你找到了她。这么多年来,你到处打听都没有着落,现在却忽然到了眼前,世事还真是难料!”
“我对不起她……刚才杰生说她在育幼院里长大……”她的泪水再度涌出,摇摇头,哽咽道。“天啊!怎么会这样呢?”她掩面而泣。“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当初我应该带她一起走的……”
“亦嘉,亦嘉,别这样。”纪天璇拥着她,安慰道。“当时你走投无路,而且你也曾尽力找过她,你不是有心要抛弃她的。如今我们还是可以尽力弥补她,是不是?”
她仰头问道:“天璇,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跟她说才好?”
“我已经跟杰生说了,后天请她来家里吃饭。”
“不行!”秦亦嘉一时又慌了起来。“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我不知道我该怎么跟她解释,我还没有准备好去面对她……”
“什么都别说!说了只会吓着她。”纪天璇握住她的肩,冷静地说。“亦嘉,你离开她时,她才六岁,我猜她不会记得你的;我们只要先跟她认识、认识就好了,有什么话,等以后多了解她一些之后,看情形再说吧!”
秦亦嘉明白他的意思。怔了怔,幽幽地道:“你的意思是叫我先别认她,也或许是她不愿意认我,对不对?你想,她一定是恨我的吧?”
“我不知道。”纪天璇叹了一口气。“可以想见这些年来她过得并不容易。”
“我该怎么办?”秦亦嘉含着泪眼,伤心欲绝地靠着纪天璇。“她是我的女儿……是我害得她在育幼院里长大,她一定很恨我……”
然而,事实上沈湄和纪家在那顿饭之后,相处得出奇得好。
这当然也是因为秦亦嘉和纪天璇什么也没说,只是适切地扮演一对温和热情的长辈,并且巧妙地以投缘为由,对她关心备至。
沈湄从小缺乏的便是这样的亲情关爱,如今有幸重拾,自然不免感动。她和纪杰生一样亲热地唤秦亦嘉为嘉姨。
即使如此,秦亦嘉心里还是无时无刻不想抱着沈湄,跟她说明一切,但又不敢。
就这样像家人般融洽地相处了一年,纪杰生和沈湄在媒体的喧嚷下,轰轰烈烈地订婚了,为演艺圈又多添了一段佳话。然而最高兴的就是纪氏夫妇,不管是以什么身份,沈湄最后终究是回到纪家。
☆☆☆
“救命啊!失火了!阿姨,失火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哭着找阿嬷。“阿嬷、阿爸!失火了!我们快点出去!阿爸你在哪里?”
惊慌之中,终于找到阿嬷。阿嬷搂着她。“小湄不怕,阿嬷在这里,你阿爸呢?”
祖孙两人拚命叫喊,男子依旧躺在床上。“阿爸快醒来,失火了,快醒来!”
她哭着,任凭她怎么摇也摇不醒那喝得烂醉如泥的父亲。到处都是烧焦气味,而且愈来愈热了……阿嬷椎她。“小湄先出去,阿嬷来叫你阿爸起来,你先出去!”
她只是哭。
“你快出去,叫人来帮忙,阿嬷想办法把你阿爸拖出去。”阿嬷催促着。“快走,快走,你在这里没用,快叫人来。快,快!”
她开始往外头跑,四周乌漆抹黑的都是烟。好热,好热,热辣辣的空气,让她难以睁眼,连吸呼也感到的痛,她甚至可以闻到自己头发烧焦的味道……再也支持不住了,她跌倒在地,甚至连地板也是烫人的,烫的着她的手掌和膝盖。她张口想叫,却猛然呛咳起来,就在这时有人冲进来,抱起了她往外跑。
外头好吵,四周还围了许多人和车。她只是茫然的哭道:“阿嬷和阿爸在里面……”她指着那栋违章搭盖的破屋。下一秒便眼睁睁地看着,橘红色的火舌吞噬了那间残破的屋子,瞬间变成一团火球似的。
“阿嬷!”沈湄惊呼出声。
又作梦了!最近是怎么一回事,老是梦到过去的事?
沈湄拂去额前的汗。
谁都看得出她近来精神不济,甚至连黑眼圈也浮出来,纪杰生还为此十分不快,以为她又贪玩少睡,再不就是为了她唯一的兴趣画画而熬夜。
然而,她却有苦难言。更糟的是,原本以为和杰生订婚,除了工作上的考量之外,也能让自己多一些安定的感觉,后来知道这一点帮助也没有。杰生认识的始终是梅丽莎,不是沈湄。而她自己呢?七年前只急着想摆脱过去,答应踏入模特儿这一行,荣华富贵唾手可得,渐渐地她迷失在这五光十色里,并且更加寂寞孤独。就算订了婚,她觉得还是一个人……特别是自从帛琉那场溺水意外之后,对于人生,她更感迷惑。
沈湄伏在枕上想哭,又哭不出来,只是心酸不止。
真正的沈湄,内心积压了太多陈年旧恨,抛不开童年噩梦,原来那个在等妈妈买“乖乖”回来的小孩,还在那里;那个在失火的屋前哭叫的小孩,还在那里;那个在育幼院里寂寞的小孩地还在那里;并没有随着时间长大,依然无助地停留在心里的一个角落里,等待着……她摇摇头,想甩开所有烦乱的思绪。
一定是因为太累了!沈湄疲累地扶着额头,真该好好地休息一下了……她决定出去透透气。
☆☆☆
飞往纽约的班机在新加坡转机。幸好,原来坐在沈湄身旁的那位大胖子终于下了飞机。她暗自祈祷,希望下一位上来的旅客不会打鼾。
眼看还有段时间,沈湄就到机场里的免税店逛了逛,走动、走动。等她提着一袋杂志和巧克力再上飞机时,身旁的位子已有人坐着。那男人有着一头修剪得宜的黑发,像是个东方人。不知是日本人、韩国人还是华人?不过从背后看来年纪不大,身材似乎也还好,应该不会打鼾吧!她稍稍放心。
“对不起,借过一下。”她轻声道。
那个人正闭目养神,完全没反应。沈湄只得再说一次,但对方还是没有醒来。
她有些恼,于是拍拍他的肩。“喂!”
那人似受了惊,睁开眼。但当他看到沈湄时,眼神随即又闪过一抹惊诧。
沈湄没注意到那么多,只用英文说道:“对不起,借过一下。”
他恍然明白,立刻站了起来,退到一旁,让沈湄坐进靠窗的位子。
她点点头。“谢谢。”
他摇摇头,微微笑。
起飞后不久,空中小姐又开始准备替旅客备餐,沈湄收起杂志,一个不慎把手上耳机给掉在地上。
身旁的那位旅客主动俯下身替她捡,正要起来时,后脑却撞到跟着弯下身的沈湄的下颚。
“啊!”她轻呼,揉揉下巴。他也抬起头,揉揉自己的头顶。
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化解了尴尬。
他将耳机还给她。
她接过来。“谢谢。”
他看着她微笑道:“你好吗?”
他用的是英文,可是腔调很……很奇怪--低哑含糊又有点生硬的发音。
沈湄乍听他的声音时呆了呆。她甚至唐突地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这个声音……好似在哪儿听过?
她目不转睛地仔细看着他,眼前的男子并不特别出色,不过让人觉得整齐清爽,端正但不失亲切。沈湄看了半天,还是没有半点印象;但那样的声音,她一定在哪听过……而他见了沈湄的反应,似乎不觉不妥,只觉得有趣,仿佛是意料中的事。
沈湄更迷糊了,眯着眼睛问:“我们见过吗?”
他微微一笑,点点头。
看他样子不像骗人,而且她确信自己听过他的声音,只是在哪儿见过呢?
虽然看沈湄迷惑皱眉时的样子挺可爱的,但陆尚恩心想还是别再难为她,于是给她一些提示。他看着她,微笑道:“虽然帛琉是个很美的地方,但是独自夜泳是很危险的,我希望你已经改掉这个坏习惯了。”
啊!帛琉!是他!救她的天使!
沈湄先是掩嘴难以置信,后来又兴奋地拉着他的手。“是你?真的是你!难怪我觉得你的声音很熟悉,谢谢!谢谢!谢谢你救了我!”
他但笑不语。
沈湄则是高兴得一径傻笑。“我一直想找你,你应该留下你的姓名住址的。真快,都一年多了……我一直希望能见你一面。”
“那时,我确定你没事就放心了。”陆尚恩解释。“而且我要赶飞机回纽约,不能久留。”
他那腔调奇特、发音嘎哑的英语,听起来有些困难。不过幸好沈湄也在英文系里待过两年,又常出国,英文还可以,拼凑一下,勉强能听出个大概,她点点头。
陆尚思从沈湄的表情中,可以看得出她对他说话的不自然有些疑问,于是一面用手语比划,一面说道:“我听不见,所以说话发音不是很正确,你可以听得懂吗?”
他是聋人!
哎呀!她真是笨透了,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没问题,我听得懂、听得懂!”沈湄为自己的迟钝而觉得十分困窘。“对不起,我没注意,而且你都了解我在说什么,我以为你只是……”
“我可以读你的唇语。”他指指她的唇,一笑置之,他伸出手来。“很高兴能再见到你。”轻易地化解了沈湄的不安。
沈湄释然,也笑着与他握握手。“我叫沈湄。”
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掌上型电子笔记本,递给沈湄。沈湄会意,接过来,按下MAY.SHEN(沈湄)。
“湄。”他念一次,接着他按下他自己的名字--SEAN.LU(陆尚恩)。
“尚恩。”沈湄也念一次。于是两个人又说又写的聊起天来。“我从台湾来的,你也是中国人?懂中文吗?”
“不,我不懂中文,一句也不会,我从小在美国长大,只会讲英文。”一路上,沈湄几乎都不用电子笔记本,因为她已经开始迷恋他的声音。
也许是那个声音曾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给她无可替代的安慰。所以她想多听一些。
还有他听话及说话时专注的样子。沈湄注意到他的眼神沉稳,而且温柔可亲,那种不疾不徐的成熟态度,嘴角总是含着微微笑意,让人觉得很舒服,就像是如沐春风。
“你到纽约做什么?念书还是旅行?”他问。
“都是。”她解释道。“我在学校是念英文系的,可是我不大用功。”她没有说出自己大二就休学的事。“所以我想在美国待一段时间,把英文练好。”
他点点头。
“你看。”沈湄从背包里拿出一份学校简介,兴冲冲说:“我要去这里进修。”
陆尚恩接过来看了看,原来是纽约大学。“这个学校不错,也很方便。”他笑。这所学校位于纽约市区,对他而言算是好消息,他心里颇为高兴。
“你呢?住在纽约吗?”她问。“还是去出差?”
“我在纽约长大的。”他笑。
陆尚恩家里是属于早期的华人移民,只是历经了三代,到了陆尚恩和陆亚伦两兄弟这一代时,华语能力已是零。
只见他从皮夹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这是我的名片,有事可以联络我,也许我可以当你的导游。”他又微笑道:“纽约有许多地方不适合女孩子一个人单独走动的。”
“嗯,谢谢。”沈湄接下他的名片一看,“DK科技总经理”--乖乖,真是不得了!她不由得露出佩服的眼神。“哇!你对电脑一定很在行,我最佩服那种人了,随便在键盘上敲几个键,什么资料就都出来了,好像无所不能似的。”她指着自己的鼻子笑笑。“像我对电脑就一窍不通。”
“你在学校里没有学吗?”
沈湄一时语塞。至少在她休学之前没学过太多,她耸耸肩,淡淡地说道:“我也没把这门课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