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摇头。“没有问题。只是……”为什么呢?沈湄歪着头想了半天。因为到目前为止,她跟陆尚恩之间的沟通一点问题也没有,她会不会手语其实一点都无所谓,只是她今天在他的办公室里,看陆尚恩和乔伊几乎都用手语交谈,而她完全不明白,坐在那儿完全像个外星人。一时之间,沈湄竟觉得无法忍受。
“我看不懂你跟乔伊在说什么。”她说。
他一扬眉。“都是一些公事而已,你不会有兴趣的。”
“这不是重点。”她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有点……嫉妒。”
“嫉妒?”陆尚思不可置信地反问:“你嫉妒乔伊?”要不是看她一脸正经,又有点沮丧的神色,他真的会笑出来。
沈湄没再吭声。事实上,她对自己这样莫名其妙的心情也搞不大清楚。
陆尚恩凝视着她。想弄清楚眼前这个可爱的情人到底在想什么?“你说嫉妒乔伊?”
她想了想,还是点点头。“嫉妒!”
“为什么?”陆尚思的手指轻轻滑过她的脸庞。“是不是我忽略你了?最近比较忙……”
“不,不是为这个。”沈湄忙摇头。一会儿她又握着拳头,呕气似地说:“我是嫉妒他能用另一种他会,而我却不会的方法跟你交谈;还有亚伦也会手语,只有我不会,这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外人,可是我们这么亲密,我是你的……你的……”
“我的什么?”他故意追问。
“朋友啦!”沈湄胀红了脸,生气道。“我不跟你说了。”
陆尚恩格格笑了起来,倾身吻了吻她气鼓鼓的脸颊。“我知道了,我亲爱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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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沈湄开始跟陆尚思学~些简单的手语。他总是夸她学得很快。
“为什么听不见?”沈湄忍不住要问。
尚恩答得自然。“我五岁的时候出麻疹,发烧……后来就听不到了。”
“五岁?”她伸手抚着尚恩的耳鬓。“你记得一些声音吗?像音乐、电视节目、收音机里传出的声音?”
“不记得了。”尚恩摇摇头。
“我知道有人戴助听器、还是装电子耳什么的,这些对你没有帮助吗?”
“以前试过,但帮助不大。而且它让我不舒服,很多人看见我戴助听器,跟我讲话时就刻意提高音量,想让我能听得更清楚一点。”尚恩微笑。“我知道他们都是好意,不过反而让我头痛。”
“头痛?”沈湄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反效果。
“助听器会收进所有的声音,包括很多杂音和噪音,结果不一定能听清楚别人在说什么,所以我就不戴了。”他指着沈湄的唇,笑笑。“用看的比较快。”
“可是……”沈湄想了想,忽然傻气地比了一个拥抱的手语。“如果我抱着你,头和脸埋在你的胸前,你就看不到了,那也听不到我说的话了。”
陆尚恩一愣,笑了起来。“你想说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我是说如果……”沈湄睨着他。“也许说……我讨厌你、你好丑、又笨……”
“是吗?我还以为你会说我爱你呢!”他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我还是不要听到好了。”
沈湄抄起身旁的抱枕丢向他,叫道:“讨厌你、你丑死了、你是大笨蛋……”
陆尚恩笑着将她一把拉到怀里、按在胸前。
她还在吵:“大笨蛋、讨厌鬼……”
然后她听见他说:“我爱你。”
对,就是这句话,也只有这句话,再没有别的好说了。
“我也爱你。”沈湄贴着他的心跳,轻轻地说。她相信他也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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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陆尚恩一面翻着简报,一面坐在车里等沈湄下课,一会儿待她进了车,见她鼻头红红的,又精神不佳,便伸手摸摸她的额脸,看着她问道:“生病了吗?”
沈湄还来不及应,便狠狠地连打了几个大喷嚏。这算是回答吧!她只得状似无辜可怜地看着陆尚思。
陆尚思果然心软得很。“可怜的小家伙!”他搂近了她,在她额上印了一吻。
这么轻易地就博取到同情,令沈湄心情大好。正打算再继续装得更病弱一点、再点缀两声咳嗽,那就更可怜了,最后她索性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我带你去看医生。”
看,这就是爱装模作样的下场!
沈湄立刻又挺直了背坐正,坚定地摇头。“不要!”
陆尚恩只是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去目视前方,继续开他的车。
“我讨厌看医生!”沈湄比着手语。“我不要去,我要回家睡觉,只要睡一觉明天就好了。”没想到,正比着又是一声。“哈瞅!”
陆尚恩嘲笑似又看了她一眼,然后顺手抽了一张面纸递到她面前。
沈湄只得悻悻地接过来。
回到了沈湄家里,她打开医生开的药包,数了数,六颗,果然。本来只要一颗阿斯匹灵就可以解决的感冒,为什么一经医生的手之后,就会变成那么麻烦?六颗!
沈湄忍不住向陆尚恩抱怨道:“我以前只需要吃一颗阿斯匹灵就会好的,你看现在要吃那么多颗,那么麻烦!我不要吃,我最讨厌吃药了!”她愈说愈气,跺脚叫道:“都是你!我早说不要去看医生了,我不管,我才不要吃!”
也许是他“听不见为净”,所以面对沈湄这样无理的迁怒,也不见半点生气,仍是一派温和,他倒了杯开水递在她面前,温言道:“别闹了,快点吃下去病就好了。”他拍拍她的脸。“乖,别闹了!”
沈湄虽然表面还是嘟着嘴,其实心里却是感动莫名的,从小到大,尚恩是第一个这样宠她的人。一想到这里,忍不住有些鼻酸,她揉揉鼻子。
“为了吃这几颗药也哭吗?”陆尚恩见她眼睛一红,故意装出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调侃她。“湄,我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小baby都比你勇敢!”
沈湄瞪他一眼,板着脸把药给吞下去,然后转身回房,上床休息。不一会儿药性一发,她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陆尚恩从那些电脑程式里抬起头,伸伸懒腰,看看桌上的钟,已经十一点了。他想沈湄该起来吃药,便拿着开水和药走到房里。见沈湄还睡着,他看着她好一会儿,用手背轻轻地来回抚着她的脸颊,柔柔地把她唤醒。“该吃药了。”
“现在几点了?”她无力地问。
“十一点半。”他伸手探她的额头,还有点烫。“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沈湄摇摇头,把药给吞了,仍旧躺下。
陆尚思替她盖好被,然后迳自脱了外衣,在她身边躺下。
沈湄却蓦地坐起身来,推他。“我感冒了,不怕我传染给你?”她催促他下床。“你开车回家去好了,我睡一晚就没事的,再不然你到客厅去睡吧!”
“我就睡这里。”陆尚恩伸手将她拉到怀里。“没关系的。”
“尚恩……”她偏着头望着他,还想说什么。
“嘘。”陆尚思又将她的头按回他胸前。“以前我还小生病的时候,我妈妈都是这样抱着我,这样比较容易发汗,只要一晚,病就好了大半。”
沈湄听了,不再坚持,静静地贴着他,感受他的体温所带来的强大威力,可以一直温暖到她心里。
她从被里探出双手,在昏暗的床灯前比道:“我需要很多、很多的爱。”
“你拥有我全部的爱,够不够?”他强调“全部”。
两人在灯影里比着,静静地传递彼此的心意,然后看着一句句的情话投影到墙上。沈湄心想,这一幕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隔天沈湄果然好多了,但仍具塞声哑。在那几天里,她的声音沙哑,跟同学或其他人沟通都变得极为吃力,甚至有好几次她下意识地差点就要把手语比出来了。
原来这就是有口难言的滋味。才几天不能开口就快憋死她了,而尚恩则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得咬着牙一路走过来。
沈湄老是想着--是因为这样的处境,才让尚恩比平常人更有耐心吗?
还有,她不能不注意到尚思的微笑,以及他温柔的眼神。
即使在这个全世界最多变不安的都市里只待了四个多月而已,她也知道像刺猬一般的戒慎疏离,和急躁不耐烦根本已经算是纽约的市容之一;然而她所观察到的尚恩却是出奇的和气宽容与善解人意,而且他绝少抱怨完全不像纽约人。
即使在工作上他常得透过乔伊来与别人沟通,可是他看起来总是自然安适,并且轻易就能让对方觉得心平气和。
每次想到这里,沈湄不免要觉得汗颜。她知道自己虽然不像有些人动不动就要大牌、拿翘、对工作人员发脾气;但“梅丽莎很难伺候”也是圈内皆知。
甚至尚恩每个月还花时间在听障协会开课,义务性地教小朋友用电脑。协会里一票女性工作人员及家长简直视他如偶像。下了课还拉着他不放,尚思长、尚思短、“尚恩我的电脑好像怪怪的”、“尚恩要不要吃一块我自己烤的蛋糕”……沈湄见了很是吃味,脸色倒是很像一块烤焦的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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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吃什么好呢?”为了这个问题,沈湄和陆尚恩已经讨论了一个小时。其实翻来覆去都是沈湄一个人的意见。“等我们决定去哪儿吃中饭,我再起来刷牙洗脸换衣服。”她说。
陆尚恩起先还陪着她出主意,十分钟过后,他就发现她只是借机赖床而已。眼看就要十点了,陆尚恩终于忍不住,将手上的书放回床头。“随便吃什么都比躺在这里饿死的好。”他掐掐她的脸。“我先起来洗脸,你也不许再赖床了。”
沈湄笑着闪躲,突然注意到他肩上及上臂附近有几条细细的抓痕。“咦,等一下。”她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弄的?”她细细抚着。
“喔,这个呀,让人抓伤的。”他的眼里闪着一种暧昧的光芒。
沈湄好半天才会意过来,原来是旧情人留下的印记。她登时醋意大发,怒目瞪着他。“你当时一定很……很风流快活吧?”
“不!”他大笑起来,摇摇头。“很痛的。”
“我才不相信!”沈湄推开了他,怒气大炽。“是你前任女友留下的记号,就像种草莓一样,对不对?”她捡起散在身旁的衣服,想翻身下床。
“不是。”陆尚恩将她扯了回来,压在身下,笑着否认。“不是的。”见她真的动了气,便不再与她开玩笑,温柔地看着她。“这是你抓的,你忘了?”
“我?”沈湄霎时间红了脸,叫道:“我才没有!你胡说八道。”她气道。“那根本是旧伤,是以前留下的,才不是我弄的,我什么时候抓过你?!你走开,我不要理你了!”
陆尚恩仍是笑,而且觉得她脸红的样子实在很可爱。
“喂,你走开啦!”沈湄想把他推开,但陆尚恩文风不动。“你压到人家了啦!”她又踢又叫。
“哈!你还不承认。”他将她的双手接她的头顶上不让她乱打。“没良心的小东西!你忘记了,你在帛琉溺水的时候,那时你紧抓着我不肯放手,这些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还说不是你干的好事?”
她张大了嘴。帛琉?难怪醒来后她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断了好几根指甲。
“喔,是这样吗?那……对不起。”她嗫嚅。看着自己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痕,不由得满心愧疚。“对不起,一定很疼。”
“没什么,早就过去了。”陆尚恩一笑,吻着她的脸。“这是本能反应,溺水的人本能就会去抓任何可以抓的东西。我又没怪你,是你自己先大呼小叫的。”他放开她的手。“你知道吗?后来乔伊看到我被你抓成这样,还骂了我一顿,他说应该先把你打昏,再拖上岸才对,要不然可能会被你拉住,两个人一起淹死呢!”一会儿又轻笑。“可是我说我舍不得打你呀!”
沈湄看进他温柔包容的眼神里,慢慢地融化在里面。手指轻柔地刷过他的头发,半晌,轻轻地说道:“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下一次我会小心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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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陆尚恩才忙完手边的案子,趁着这几天轻松一点,便每晚到沈湄处报到,弥补一下连日来对她的忽略。
其实尚恩也不用太操心,一直以来,沈湄对于生活的安排十分独立,她知道上哪找乐子,不上课的时候她自己去戏院看电影、上剧院、音乐厅、逛博物馆、美术馆。甚至连一些藏在小巷里稀奇古怪的店,她都有本事自己去挖出来。
有时候连陆尚思都觉得自己插不上手。
“你看!美术馆最近有新世代艺术特展,这种展览倒不常见。”沈湄兴奋地指着报纸上的报导,算算车程时间。“我明天下课后,还来得及过去看。我若回来得晚些,你自己就先吃晚饭吧!”
“要不要等周末我再陪你一起去看?”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她直接说道。“我可以从学校搭地铁过去,很方便。况且明天人少,等到周末参观的人就多了,那还看什么!”
“你不要我陪?”他一副受伤的表情。
沈湄忙笑着拉了拉他的手。“你对现代艺术又没兴趣,你不总是说你根本看不懂那些玩意儿,连直看横看也分不清,那又何必浪费时间陪我去。”
看!情人太过独立自主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不用花太多时间去关照她,坏处则是没有你,她也一样过得好好、吃得饱饱,实在不容易看出自己的分量到底有多少?自信心容易受打击。
“会不会有别人陪你一起去?”他问。
原来他担心的是这个,她笑着摇摇头。
“一定会有许多自命风流的年轻艺术家也会在那里。他们如果见你一个人,定会想办法同你搭讪。”陆尚恩有心夸大他的忧虑。“所以我还是不放心。”
沈湄故意嘟了嘴。“那你干脆把我关起来好了。”
陆尚恩立刻点头。“好办法!”
她摇手骇笑。
其实是沈湄从来没说罢了,平时她走在校园或街头,以她的外型,想找机会跟她搭讪的人,可从来没少过,只是她从不理会。
半晌,她问道:“离我远一点,手语怎么比?”
他会意,便教了她。
“你看,不用开口,只比--‘离我远一点!’这样就好了。”她笑嘻嘻地比着。
装聋作哑是对付那些登徒子的绝佳办法。
但是沈湄看出陆尚恩还有另一层的忧虑。她捧着她的茶杯,坐到他腿上,柔声道:“你在想什么?”
“我担心你会不会嫌我总是忽略了你?”
“怎么会?”她不解。
陆尚思神情有些无奈。“有许多事我无法跟你一起去参与,像你去百老汇看歌剧,或者去音乐厅那之类的地方,这些我都不能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