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谁回来了?”他呆了呆。“屋主已经上楼了?”
一楼大厅的警卫老查理告诉程昱舒屋主回来的时候,他愣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赶紧朝大门口逃逸,还是上去解释,他只是暂住几天而已。
他考虑了三秒钟,想想自己如果就这么溜了,一来怕会连累了替他找这间房子的老姊,二来则是舍不得那些千辛万苦才找到的书和收集到的资料,唯恐会被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屋主给当垃圾一般丢出去,一切前功尽弃。
开玩笑!好不容易才得到来纽约动物医学研究中心参加临床实验的机会,那些报告可都是他的宝贝。
别无选择之下,他只好厚着脸皮上去。
最多付他这几天的房租就是了!他想。总不至于会真告他私闯民宅吧!
老查理见他苦着一张脸,笑道:“薛小姐是一只可爱的小猫,不是可怕的老虎,绝不会吃了你的,你放心好了!”
“薛小姐?”他不解。“我听我老姊说,这个房子是在傅氏企业名下。”
“是啊!不过传先生一年前死了。据说现在傅氏企业全属于薛小姐了。”
“全属于薛小姐?”程昱舒觉得奇怪。“那傅太太呢?”
“我从没见过傅太太。”老查理耸耸肩。“我只认识薛小姐。”
“是这样吗?”程昱舒一听到这里,脑海里马上浮现那种嘴里叼一支雪茄的商场大亨与手上擦着艳红蔻丹的妖媚情妇。
再一想,这样也好,那种女人大概会不屑于跟他这种穷学生多计较,何况他们还是同胞呢!最多装得卑微一点、再将她捧高一点,夸她美丽善良、仁慈宽大等,反正只要多说此好话,应该就没问题了吧!最好她手里还抱了只猫或狗什么的,好让他有机会为它效劳一下,作个小小的义诊,就更好说话了。
他这么一想,心里登时轻松不少。
在电梯里,他又忍不住抱怨:怎么会这么倒楣呢?他也不过才住了八天而已。之前老姊不是说傅氏企业已经将房子全权委托给他们公司负责卖了吗?那个情妇闲着没事吗?跑回来做什么?
他惦记的是,早上匆匆忙忙地出门,换下来的睡衣好像还扔在床上,浴室大概也是一团糟。
啊!如果没记错,内裤应该还挂在冷气口……天啊!她若看到这栋价值不菲的华宅让他搞成这样,八成要气疯了。糟了!糟了……
霎时乌云再现。
电梯在十八楼停下。他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情出了电梯,走向D座门口,一走近便听得一阵隐隐约约的音乐声自虚掩的门中传出。
Once upon a dream
I was lost in love's embrace.
There I found a perfect place,
Once upon a dream
Once there was a time, like no other time before,
Hope was still an open door.
Once upon a dream
And I was unafraid, the dream was so exciting,
But now I see it fade, and I am here alone.
Once upon a dream
You were heaven-sent tome,
But it wasn't meant to be,
Now you're just a dream.
Could we begin again,
Once upon a dream.
旧欢如梦
那么美,那么好,从不曾有过
而我从此就迷失在这爱的怀抱里
那段旧日时光,有着我从未尝过的甜美
即便是充满了刺激与挑战
可是希望就像一扇打开的门
让我无所畏惧
但现在,我只能孤独的站在这里
无能为力的看一切褪色消失、随风而逝
徒留惆怅无依
在我心中,你就像是上天所赐给我最珍贵的礼物
就算如今你已变成了我永远无法触及的梦
我还是忍不住要继续想你、想你
旧欢如梦
这首歌程昱舒早就听熟了,因为他一搬进来的时候,那张CD就是放在音响里的。他还想,这么阔气,要卖房子居然连音响都没有带走!随手一开,听到的就是这首歌。后来基于懒得去换CD,及这首歌也还满好听的原因,所以每天翻来覆去听到的都是这张CD里的曲子。
不过他从来没有认真听过。
如果一个人满脑子想的都是牛粪便里的寄生虫与马匹的关节炎,哪怕你在他耳边朗诵莎士比亚的情诗,他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这时他的心里也只是想着:“好极了,她如果还有闲情听歌,大概表示心情还不错。”
他轻轻将门推开了些,先看见一只旅行箱放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
“糟糕!难不成她是要搬回来住……”他正想着,抬眼却瞥见一个年轻女子倚坐在窗台上,右脸贴着外帷玻璃,往外看着。
窗外的夕阳,在她绝美的侧面上加了一道金黄色的棱线。
他呆住了。
这一辈子,除了一匹阿拉伯纯种马,曾让程昱舒看得目瞪口呆之外,还没有其他人有如此的魅力能让他不由自主地口水直落。
如果不是她手上还握着酒杯,并且不时地缓缓放在嘴边啜着,他真会以为那是座天使的雕像。
就是她吗?傅氏的黑市夫人?
不!不会吧!她不但不黑,还非常的白。再说她手上也没有叼着香烟或擦着艳红色的指甲油。真是跟他想得完全不一样!而且外头正飘着雨,而那玻璃上斑驳的雨痕映在她的面容上,乍看之下,倒像她流了一脸的泪似的。
直到曲子结束,她才回过头来。乍见一个流着口水的陌生男子在房里,她似乎也没有被吓一跳的样子。只是静静地将酒杯搁在窗台上,然后站起来,一语不发地提起了箱子,准备走出去。
这下程昱舒原先为应付对方质问,而准备的一套答辩说词全无用武之地。可是总要解释一下才好吧!他想。不然万一她直接到仲介那儿去告状,告他们没有妥善照料她的房子,那岂不害了老姊?
“呃……呃……我姓程……我住在这里……呃……这样可以顺便照顾这间房子……”程昱舒本来就不善撒谎,更何况还是对一个天使撒谎,他简直觉得罪过。
第一次觉得上帝近了,而且就站在他背后。
“……我……我每天都有打扫……”他一眼就瞄到那张淩乱非常的床。“呃……今天是例外……临时有事,所以来不及收拾。”他忙将高挂在空调口上的内裤拉下来。“对不起……平时不是这样的……”
他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连他自己都听得糊里糊涂的。
而眼前这位善良的天使倒是一点也不计较他的傻话,反而牵了牵嘴角,轻轻地说:“谢谢!”然后往门口走去。
谢谢?
真不愧是位天使。
程昱舒当场为之倾倒,眼看口水又要再度流下来。
可能是因为看多了那些猫啊、狗啊、马啊、牛等动物发情时候的样子,所以他不知不觉也变得有些“拟动物化”。
他愣愣地看着她离开,猛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急忙跑出去,将她拦了下来。
他冒冒失失地按住即将关上的电梯。“等一等!”
这下可真的把天使给吓住了。“你……有什么事吗?”
面对她惊惧的神情,程昱舒不觉又结巴起来。
“呃……呃我……只是想把这个还给你……”他伸手在口袋里摸了一会儿,然后摊开手心,手心里有两颗晶莹浑圆的珍珠。“这是……我打扫时在地毯下捡到的……我想……可能是你的……”
他忽然住口。
天使凝视着他手上的珍珠,脸上却多了两串珠泪。
一滴、雨滴,滴落在他的掌心上。
仿佛他早有准备,摊开手掌就为了接自她美眸中滑下的新泪。
天使缓缓伸手拿走了他手上的珍珠。在电梯的门再度关上之际,看了他一眼,轻轻地说:“谢谢!”
而后程昱舒就这样一直呆立在电梯门口,直到另一位搭电梯上来的胖女士,在门打开之后,猛然一见他那副痴呆的样子,被吓得惊叫起来。
他终于回过神来。一面摸摸鼻子,怅然若失地回屋里去。
看看微湿的掌心,可见得不是作梦。
那天使拿走了珍珠,却将她的泪珠遗留在他手上。
第一章
那一晚的窗外,明明白白的一轮新月如钩,映着寒星点点,夜凉如水。
薛颖轻轻推开窗,一阵阵茉莉清香立刻弥漫在房里,驱走了原先的一室消毒药味。
她深深地呼吸,精神为之一振,回头朝傅维恒笑了笑。
“茉莉开了,你有没有闻到,香不香?”
他点点头。
她走到他的床边,拉了拉他的被褥。虽然寒冬已去,现在算是初春了,但乍暖还寒,外头吹进来的风还是很有几分凉意。
“冷不冷?”她问。
“不冷。”傅维恒摇摇头笑了笑。“早该开开窗透透气了,关了你这么久,我还怕把你给闷坏了。”
薛颖微微一笑,执起了他的手,放在脸颊上轻轻地摩挲着。
今天晚上他的精神似乎不错。
两人静默了好一会儿。傅维恒只看着她,忽然开口问道:“颖,你累了吧?”
“没关系,我待会儿就去睡了。”
“我也累了……”傅维恒淡淡地笑了笑。“可是这一睡,怕就起不来了……”
薛颖怔了怔,一时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他却神色平和,仍是淡淡地牵了牵嘴角对她微笑。
顿时薛颖已然明白。
如果不是为了她,也许傅维恒不会硬撑到现在。而现在不但是他撑不下去,就是薛颖也愈来愈无法忍受日日眼见他受病痛折磨。
是啊!是时候了。他们都累了。
薛颖思前想后,一颗心渐渐冷了下来,脸上出奇的平静。
“今晚我坐在这儿陪你吧!”她屈膝坐在地毯上,将头枕在傅维恒的腰边,侧着脸望着窗外。
她看着窗外枝叶间新开的茉莉,小小的,白白的,轻轻地随风摇曳……
她看着天空里的清晰明亮的冷月寒星,从黑夜闪烁到晨曦……
傅维恒则像哄一个孩子似的,轻柔地抚着她的头发,让她细细长长的秀发缠绕在他枯瘦的指间。
以往薛颖不悦不安时,他常用这种方法安抚她,直到她气平。现在她更是不言也不动,像往常一样盛接着他绵绵满满的怜爱。
而且这一刻,怕再难得了,她要牢牢地记住,记住曾经有一个人,如此温厚地爱着她。
到了该放开彼此的时候了。对傅维恒而言,他终于可以就此得到解脱,对薛颖你?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有一点悲戚、有一点觉悟、有一点无奈、有一点恍然……
随便了!反正从今而后,死生两别,天上人间……
走到这最后一步,她何尝不是筋疲力竭,一时整个人虚软空茫下来。泪水在眼眶之中积满了,就一滴一滴沿着脸庞滑下,然后无声无息地落在被单里。
再没有人会帮她拭泪……
※ ※ ※
傅维恒的生命,结束在繁花初绽的三月里。
※ ※ ※
“天啊!”程昱舒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眼前那个白底红字写著“亲亲宠物医院”的巨大招牌上,居然还有一行“留美兽医学系硕士程昱舒兽医师”。
他就这样瞪着那一块美轮美奂、崭新亮丽的招牌达半个世纪之久,然后开口叫道:“你们怎么可以还没问过我之前,就把招牌给挂了上去?”
程昱舒的姑妈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不疾不徐、不惭不愧地说:“这还有什么好问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你姑丈老早就想开一间宠物店了,要不是想配合你念完书回来,我们哪会等到现在才开张?”
“就是说嘛!”姑丈应和着。“我们特别等你回来的。”
“我知道你们想开宠物店,可是……可是……”他急红了脸。“可是我又没有答应你们,要留在这里当兽医。”
“奇怪了,你到哪里还不是一样要当兽医。干么自家人不帮,反而往外跑?”
“就是说嘛!”姑丈又开口了。“我们又不是不付你薪水。”
“话不是这样说。”程昱舒最怕他姑妈和姑丈两个人一唱一和地来这招,每次都会害他忘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我怎么会跟你们计较薪水呢?只是你们也知道我一向对这些狗啊、猫的不感兴趣,而且那又不是我专攻的科类,我……”
他蓦然见到招牌底下还有一行字——猫犬专科,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什么猫犬专科!你……你们简直是……欺骗世人……”
“你瞧瞧你说的是什么话!念了这么多年的兽医,我就不相信你只会医牛。不过是对付几只小猫小狗,难道你就不行吗?而且你怎么能说对猫狗不感兴趣呢!”姑妈不可置信地愈说愈大声。“这是你们做兽医的人应该说的话吗?”
“就是嘛!”姑丈加油添醋。“就好像是小儿科医生说他不喜欢小孩一样。”
“姑丈!”他简直无法招架。“这样好了,我替你们找个学弟过来帮忙……”
“不要,我们为什么要找别人?”这个姑妈非常难缠,而且十分固执。
“因为我……我早就已经答应八里的一个牧场,要过去帮忙。”他低低地说。
“什么!”他们开始异口同声的讨伐他。说什么从小辛辛苦苦地将他姊弟两人拉拔长大,还送到国外念书,结果一个就此远嫁他乡,一个好不容易念回来了,却又弃他们二老不顾,一会儿怨程昱舒没良心,一会儿又怨自己命苦。
眼看他们即将声泪俱下地控诉他罪大恶极之前,程昱舒实在受不了了,只好答应下来。
“好吧!好吧!我过来帮忙就是了。不过,我们先说好,我只能晚上过来,白天我还是去牧场。反正,这里平时也是洗狗、刷毛、剪狗指甲之类的小事,这些你们一定做得比我更好,要不然再找个美容师来做也可以。至于其他看病打针的事,等我晚上过来再做好了。”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投降。
“这样还差不多!姑妈就知道你最乖、最懂事。”姑妈马上转悲为喜,赶紧给他一颗糖。拍拍他的肩说:“昱舒啊,在你回来之前,我和你姑丈就在这附近替你找了个房子,待会儿带你去看,如果你也中意,过几天就可以搬进去了。这样以后你每天来这里上班就很近、很方便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