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想请你星期天陪我一起去我姑妈家吃饭,好不好?”他的脸上写满热切的期待。
看吧!
薛颖虽然不忍心浇他冷水,可是这时心中的警铃已然大作。他姑妈过生日,为什么要她一个外人作陪?
“这个星期日我正好有事。”她歉然的笑笑。
“喔!这样啊?”他失望了一分钟,忽然又说:“那我们改星期六好了,星期六你总没有事吧!”
她一愣。“呃……这样不好吧!你姑妈的生日……”
“有什么不好?反正不就是吃饭吗?而且我们也只是挑中星期天方便而已,真正的生日也不是那天。”他自顾高兴地说:“大家能聚在一起最重要,是不是?”
真是笨蛋!人家都给了台阶,他还不知道下去!
“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呢?”她不耐烦了。“我又不是你们家的人。”
程昱舒一脸受伤的样子。“我只是想请你吃个饭嘛!”
薛颖见了,不得不安慰他一下。“昱舒,下次吧!最近我真的比较忙!下次吧,好不好?”
他发现还有希望,马上又开心起来,像个小学生似地猛点头。“那,那下次你一定要来喔!”
他是缠定她了。
※ ※ ※
“姨!”琪琪一声声唤着。她一看到薛颖,就忙挣脱方怡如的手,老远地朝她跑来。
琪琪已经四岁了,长得与方怡如就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旁人根本猜都不用猜就知道她们的关系。
这会儿,薛颖得很费力才能将她抱起来。
“哎哟!姨都快抱不动你了!”她笑。
“我带了一只烧鸡来,本来想拉立原一块来享受的,谁知道刚才在路上医院又Call他……”方怡如和蓝立原一块儿走过来,这才注意到薛颖身旁有个陌生男子,便问:“薛颖,这位是?”
薛颖这才想起,赶紧为他们彼此做了介绍。
程昱舒和蓝立原互相点点头,打了声招呼。方怡如一旁看着,马上就感到这两个男人之间已经放出互相较量的电波。
她回想起来,蓝立原与傅维恒之间也曾有过这样敏感的关系,但那时傅维恒内敛,而且算来又是他的老板,所以立原总难免显得弱些。如今对手换成程昱舒,虽然这只是第一次见到他,但不知道怎么的,方怡如还是觉得立原只怕仍是要败下阵来。
看得出来程昱舒企图心要比立原旺盛得多。
只有薛颖浑然不觉。
“兽医是干什么的?”琪琪楼着薛颖的脖子,天真地问。
“你的立原叔叔是替小朋友看病的,那兽医就是替小猫小狗看病的。”
“真的?”小猫小狗!这下她可感兴趣了。朝着程昱舒伸手要抱,然后开始对他吱吱喳喳地问个不停。“小狗狗生病了也要打针吗?你有没有被狗狗咬过?强强他们家就有一只大狗喔!有一次我看到它要打呵欠,嘴巴张开来有那么大喔!”她夸张比了一个手势。
“真的啊!”程昱舒失笑。
才一会儿的功夫,他们一大一小两个就已经可以又说又比,沟通得很好了。
立原难免觉得有些被冷落,只送了他们两步,便说:“薛颖,我医院里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嗯,那我就不留你了,明天公司见。”她说。
倒是方怡如唯恐冷落了他,赶紧又补上一句:“立原,小心开车。明天中午我们再一块吃饭吧!”
一到薛颖的住处,琪琪便与“咪咪”玩了起来。
“你留下来一块吃吧!”方怡如对程昱舒说。
他迟疑着,看了看薛颖。
“别装了,难不成你想回去吃你的泡面!”薛颖笑道。
“那么就谢谢啦!”他咧着嘴笑。
“不过,天底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薛颖指指琪琪和“咪咪”,“我和方姊下厨弄些菜,你就留在客厅看好他们两个。”
“没问题,我对小动物一向很有办法的。”
“小动物?!”方怡如白了他一眼,故意对女儿喊道:“琪琪,来来来,咱们别同那个叔叔玩了。”
谁知这个女儿老早就见异思迁了,一扭头说:“不要,人家要跟程叔叔玩。”
程昱舒对方怡如得意地眨眨眼,笑了笑。
方怡如指着琪琪对薛颖抱怨起来。“你看看,你看看,没想到她那么小就不中留了。”
“神经!”薛颖一笑,拉着她进厨房。
“你给我老实招来,你们进展得如何?”方怡如一进厨房就拉着薛颖问道。“我看你好像眼他很熟似的,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你在说什么嘛!”薛颖最受不了人家追问她感情的事,况且,她也不认为她与程昱舒之间有什么。“方姊,怎么连你也开始变得这么婆婆妈妈?”
“婆婆妈妈?”
“你问的问题,可不是只有那些闲着无事的婆婆妈妈才会问的?”
“你啊!”方怡如气得拧了她一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了。”
“那就别说了吧!”她淡淡一笑。“我没有心情。”
方怡如叹息。
※ ※ ※
“你骑机车?”薛颖见他骑着摩托车呼啸而来,停在她面前,甚是意外。“你的车呢?”
“停在牧场!”程昱舒喜孜孜地说。“这是我特别跟一个朋友借来的,怎么样,够拉风吧!”
薛颖不敢苟同。“骑摩托车……太危险了吧!”
“危险?吃饭都有噎死的危险,哪有什么事做起来没有危险的?”程昱舒催促。“快上来吧!”
薛颖还在迟疑。
“拜托!我们要看七点的电影,现在已经六点半了,不骑机车怎么来得及?”
“可是……我们可以看下一场嘛!”也不过是一场电影,何必这样紧张呢?她想不通。
“不行!不行!九点钟出来之后,我还有别的节目呢,我带你去一个一级棒的PIANO BAR,保证让你流连忘返,那里有一个女驻唱琳达.陈,歌声好得不得了,你一定要去听听看,她从九点半唱到十一点,许多人就是为了听她的歌才去的,晚了还没座位呢,你不去会后悔的!”
她无法拒绝,只得上车。但还是很拘谨地扶着他的肩而已。
程昱舒回过头来,瞪了她一眼。
“小姐,你这样很危险喔!”他不由分说地将她两只手捉住,放在自己腰间。
“抱紧一点,否则掉下去我可不负责!”
他不负责?这是什么话!
摩托车呼啸一声飞也似地往前冲。跟着就在车阵中钻来钻去。
薛颖从小到大,只有在念专科时跟同学一起出去玩,坐过两、三次摩托车而已,算来距今也有六、七年了。而且自从见了一位同学因为骑机车不小心摔断了一条腿之后,她对机车就感到十分排斥畏惧。
不仅如此,再加上她早就习惯了傅维恒那种不疾不徐、从容悠闲的处事态度,所以格外见不得别人慌慌张张的样子。
在她的印象中,似乎不曾见过傅维恒显出任何一丝匆忙之色。他总是让人觉得很安心。
可是程昱舒就不同了,每次他总是一副火烧屁股的样子,而且一天到晚就像吃了安非他命似的,精力充沛得不得了,老是拉着她东跑西跑。
跟他在一起,尤其容易觉得累,更何况薛颖又是个心懒怠动的人。
有时候实在觉得他很像小时候玩的跳豆,随便甩在地上,它就辟哩叭啦地炸开来,吓得人急急地跳脚躲开。
而且,他好像一点也不懂,有些事应该要征询一下别人的意见,最起码也该礼貌性地询问一声吧!就像现在,她连待会儿要看什么电影都不知道。
真没见过像他这种人,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没头没脑偏又一意孤行。跳豆!
或者他根本是认为我好欺负,所以对我讲话的口气总是支使的多,商量的少。她想。
“喂!你怎么都没有先问过我的意思?”她故意质问他。“也许我不喜欢去听歌。”
“不喜欢?不会吧!”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耸耸肩。“如果你真的不喜欢听,那我们再离开Bar就是了嘛!可是总要试试看吧!也或许你会喜欢啊!”他接着又说:“其实我也不是不愿跟你商量,只是我知道你一向对任何事都没有特别的好恶,而且又很被动,所以就算好好问你的意见,也问不出个结果,不如干脆告诉你怎么做好了!”
薛颖虽然不服,但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这是他的作风,偏又跟傅维恒恰好相反。
那时身为董事长的傅维恒,许多事反而会先问问别人的意见。
“这件事,你有没有什么看法?”
刚开始在他身边工作的时候,薛颖最怕听到的就是这一句。她就常为了拿一件公文进去请他批示,而得先在外面做许多功课,以免待会儿进去答不出话来,当场让他问住了。
年轻如她,对许多事情的拿捏根本不太有概念,大部分的答案也都不够圆融,但傅维恒仍是给她一个思考的机会,然后再乘机给她一些指正。
有时她若答得好的话,他会笑笑的说:“嗯!就照你说的这么办吧!”
她会因此乐上半天。可是通常薛颖对这样的口试,还是怕得要死。
后来,与他到了美国。虽然表面上他还是老板,但她已经不再怕他,甚至变得有些“皮皮的”。
有一次她又递了一件案子。
“你有什么想法呢?”他问。
“我的想法?喔!对了,昨晚我们不是商量好了,今天晚上要去四十二街的那家“卡洛琳餐厅”吗?可是,我中午在报上看见,希尔顿饭店顶楼的夜星厅今天请到琼.拜亚驻唱,所以我想我们改天再找时间去“卡洛琳”,今天晚上就先去希尔顿好了。”她眨眨眼睛说:“这就是我的想法。”
“薛颖。”他平静地叫唤她。
“嗯?”
“出去!”他面无表情地说。
“是!”她吐了吐舌头,嬉皮笑脸地走出他的办公室。谁在乎明天对班顿公司的报价应该用马克好还是美金好?
她回到座位上后,便喜孜孜地打电话到希尔顿订位。
完全忘了现在还是上班时间,而她此刻身分应该是特别助理。
但是傅维恒没忘。过了一会儿,他就将原先那份公文退回去,上面批着:请即就此案先拟评估报告,再呈!
薛颖正喝着咖啡,一见批注,差点呛死。
老天,居然改成笔试了!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那她的希尔顿晚宴怎么办?
她只好苦着脸再次敲门进去见老板。
“什么事?”傅维恒脸上倒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薛颖转身板门,就挤到他的位子上,贴着他的脸,轻轻细细地说:“人家……人家今天晚上……”
想试试美人计管不管用。
“人家今天晚上要先把报告打出来交给我。是不是?”他替她说下去。
“不是!不是啦!”她苦苦哀求。“人家……人家明天再打嘛……”
“不行!”他不为所动。“明天早上就要把这件案子提到会议上讨论了,怎么能拖到明天呢?你还不赶快去写出来?”
“可是还有一个小时就下班了,人家怎么写得完嘛!”她作势要哭。
“那我陪你加班。”
“不要,不要……人家要去听琼.拜亚啦……”
后来呢?
薛颖那时坐在电影院里,盯着面前的大银幕,心里继续回想着……
后来傅维恒出去买了两份汉堡回来,坐在她旁边,陪她加班。
“你拼错了,CONTENT在这里应该用被动,所以要加ED才对!”还替她校对。
薛颖那时只想把手上的热可可泼到他的头上去。
后来她还是听到琼.拜亚的歌声。因为三天后,傅维恒悄悄订了机票,带着她飞到大西洋城去亲见她的偶像。听她唱ONCE UPON A DREAM(旧欢如梦)……
“你在想什么?”程昱舒忽然开口。“我觉得你今天一直心不在焉的。”
“没有啊!”她避开了他的眼神,掠了掠头发。
都是程昱舒不好,他不该选一部需要那么专心看的片子,害她在分心半个小时之后,就再也跟不上片子的节奏。
“是吗?”他笑笑。“今天的电影怎么样?”
“还不错。”她敷衍地回答。
其实她完全不记得影片的内容。
“是吗?”他又笑笑,仿佛看穿她的言不由衷。
薛颖立刻被他脸上略带嘲弄的神色给得罪。她沉下脸,拿起了皮包就打算离开PUB。“我想回去了。”
“等等!”他按住她手。“琳达已经开始唱了,你这样走出去不大礼貌吧!”
薛颖看看四周满满的观众,果然都凝神专注于琳达优美动人的歌艺,她如果就这样猛然起身离开,的确不妥。只好暂时忍下这口气。
后来听着听着也觉得她唱得好,便渐渐心平下来,只是仍不搭理程昱舒。
“接下来,我要唱的这首歌,是我非常非常喜欢的一首歌,因为它的歌词写得非常缠绵俳恻,简直像诗一样美,我第一次听到时就被它感动得几乎落泪。”琳达以她极富磁性的嗓音说着。“现在愿与各位分享这首——ONCE UPON A DREAM 旧欢如梦。”
这么巧!
薛颖一听到歌名脸色就变了。
程昱舒一时没发觉,只觉得这首歌很熟悉。他还在想,好熟的曲子……
旧欢如梦
那么美,那么好,从不曾有过
而我从此就迷失在这爱的怀抱里
那段旧日时光,有着我从未尝过的甜美
即便是充满了刺激与挑战
可是希望就像一扇打开的门
让我无所畏惧
但现在,我只能孤独的站在这里
无能为力的看一切褪色消失、随风而逝
徒留惆怅无依
在我心中,你就像是上天所赐给我最珍贵的礼物
就算如今你已变成了我永远无法触及的梦
我还是忍不住继续要想你、想你
旧欢如梦
她愣愣地看着台上的人,琳达.陈倚在钢琴旁,陶醉忘我的唱着,顶上几盏小小黄黄的水银灯将她四周照得昏昏蒙蒙,让人有一种如梦似幻、很不真实的感觉。仿佛时光拉回了过去。
那一刻,她以为又回到了大西洋城。
“你怎么了?”程昱舒见她一脸的泪,忙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转过头来,茫然地看着地,那神情好像不认识他似的。
程昱舒轻轻地摇摇她。“你怎么了?为什么哭?”说着便拿起桌上的纸巾伸手替她拭泪。
薛颖这才回过神来。
身边的人不是“他”……
她静了半晌,开口道:“我想回去了。”
“好,我送你回去。”他看出她眉宇间的疲态。
在路上,薛颖只将脸贴在他的背上,不发一言。而他也想着刚才的情形,为什么呢?
是了,一定是因为那首歌。第一次在纽约遇见她的时候,房里放的正是这首歌。那首歌的背后到底有什么故事?
那时,程昱舒完全没有想到他的敌人会是傅维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