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赋异秉吧!”她只是微笑带过,不想提自己的害怕经验。
又是那种敷衍式的微笑!程昱舒无奈,但又不得不习惯她反覆无常的脾气。
※ ※ ※
真快!转眼之间一天又这样将要匆匆过去。
她独自倚在围栏上看着夕阳西下,完全没注意到程昱舒在一旁静静凝视着她。
她总是让人觉得像幅画、或是雕像之类,那种不太真实、没有生气的东西。为什么呢?他想。刚才在牛舍里鲜活的她,转眼又不便见。
是否因为她的眼神总是落在远处,所以让眼前的她变得只像一副空壳?她在看什么?对面的山头吗?那有什么好看的,山的背后不就是另一座山,难道她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像他这么大的个子,成天在她回前晃来晃去,她却好像视若无睹似的。
他愈想愈呕。
“哎哟!我的腰……真受不了……手都麻了……”他站在牧场上甩甩手、伸伸腰,口中还不停的发出一些类似呻吟的声音,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力。
浑身酸痛是他趴在地上,跟那头赖在母牛肚子里不肯出来的小牛拉锯所留下的后遗症。
“啊!”她忽然轻呼一声。原来是让栏上的铁丝刺伤了食指,一滴血马上从伤口里渗出。
“我看看。”程昱舒比她还紧张,立刻握着她的手探视。“我的研究室里有碘酒和纱布,我带你去处理一下。痛不痛?”
薛颖抽回手来。“不用了,也没什么要紧。”她说着就把食指放进嘴里吸两下,算是消毒。
“那怎么行!”程昱舒硬是要拉着她去研究室。“你知道这种锈铁最容易感染破伤风菌,千万不能马虎。”又责备她。“你还放在嘴里,很好吃吗?”
薛颖作声不得,只好乖乖听“兽医”的话。
程昱舒替薛颖仔细处理了伤口之后,还是不放心。“我替你打一针抗破伤风素,好不好?”他试探性的问。
“你干脆把我的手剁下来岂不更好。”她冷冷地说。
“只是轻轻扎一针就好。”他还想再感化她。“你知道破伤风……”
“啰嗦!”薛颖甩了手出去。
啰嗦?从小到大,他被人骂“啰嗦”还是头一次,以前姑妈只会埋怨他老像个哑巴似的不吭声。
他叹了一口气,只得由她。以前他对付那些病牛病马,它们哪里知道什么好歹,还不都是来硬的。如今碰上这种像薛颖这种不合作的病人,他不知道除了替她祷告、祝她好运之外,还能怎样?
希望她与破伤风菌八字不合才好。
※ ※ ※
在回程的路上他们又谈起稍早替母牛接生的事。
“我记得有一次我替一只母猫接生,那才好笑。”他笑说。“你信不信那只猫的女主人见了那种场面,当场就在我面前昏了过去,害得我一阵手忙脚乱,不知要先救哪一个。”
“真的?”她笑。
“骗你干么!所以我本来还有些担心你的,怕你也会吓昏过去,没想到你居然一点也不怕!改天我一定要带你去看恐怖片,试试你到底有多大胆!”他说。
“我不看恐怖片的!”
“原来你也会害怕嘛!”他拍拍胸脯。“不过没关系,我让你靠,不用怕。”
“无聊!”她白了他一眼。“我干么为了要满足你的大男人气概,而把自己吓得半死。”
的确。
“话不能那么说,如果我是女人的话,我倒还希望三不五时能有个人可以靠靠,又舒服又不用花钱,你说是不是?”他看薛颖一脸不置可否的淡漠表情,便故意挖苦她:“当然啦!像你这种立志要拿十大杰出女青年的人,又另当别论。”
“神经!”她别过头去不睬他。
曾经也有个属于自己的温暖怀抱可以倚靠,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甚至叫她留恋至今。不似今日什么都要靠自己,多么累……
就算是现在,有时睡梦中仍会不自觉地伸手朝身旁探去。
然后扑了个空,醒来。
向梦中看去,梦亦无人……
※ ※ ※
第二天一早,薛颖正在家里看报吃早餐,程昱舒又跑来了。
“你没事吧!”他一见面就没头没脑的问。
“找我有什么事?”薛颖不明究理。
“你的手指啊!”他索性抓了薛颖的手,翻来覆去地检查她的伤口,一会儿又摸摸她的额头。“有没有发烧?”
“你一大早还不去上班,在这儿发什么神经!”薛颖夺了手回来。
“我担心了一个晚上,连觉都没睡好,心想万一你真的染上了破伤风,那我不是要去切腹自杀了?我这样为你牵肠挂肚的,你还骂我神经!”他恨恨的说。“真是够没良心了。”
他的话听起来似乎单纯平淡,但似乎又很深情亲厚。她呆了呆,一时之间倒不知如河应对。
“你别胡说八道了。”她避重就轻。“吃了早餐没?”
程昱舒摇摇头。
“我还要赶去八里呢!没时间吃了。”他转身要走。“我先走了。”
“等等!”薛颖唤住他,一面匆匆将餐桌上三明治装了袋,然后交给他。“带到车上吃吧!”
他讪笑。“我吃了你的早点,那你怎么办?”
“我又不赶时间,再弄一份就是了。”她笑。“你快走吧!”
晚上,程昱舒从诊所回来,又跑来她家打转。
“薛颖,你看。”他伸出一只食指,一只才着绷带的食指。“这下我们俩可是同病相怜了。”
看他的神情,好像一点也不为受伤而难过,反而挺兴奋似的。
因为他那根指头包得实在有些夸张,所以薛颖忍不住怀疑地捏捏看。“是真的还是假的?”
“哇!啊啊啊……”他大叫。“受伤就受伤,我骗你干么!流了很多血呢,你还捏!”
“喔!”看他叫得那么凄惨,就姑且相信是真的好了。“你怎么弄的?”
“晚上看诊时被一只狗咬的。”又很夸耀地说:“可是我马上就替自己打了一针狂犬病的血清,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
薛颖听得出来,他还记着昨天她受了伤却不肯打针的事。
“我没看过有人被狗咬了还能这么得意的。”她故意装不懂。“居然还拿着指头到处现实!”
“我哪有得意!”他哇哇乱叫。“我是要告诉你,虽然为了一个小伤口而打一针,看起来好像有点小题大作,但事实上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步骤。就像昨天,如果你肯让我帮你打一针,我根本不用为你担心一整天。”
“你确定你打了一针就不会有事吗?也许那只咬你的狗偏偏带的不是狂犬病而是其他新的传染病呢?”她没好气地挖苦他。“我前天看了一卷录影带,正好提到某个人被一只野猴子咬伤,而那只野猴子带有一种很特别、很厉害的病菌,只要感染到,八成就活不了了。更厉害的是这种病菌可以透过飞沫传染。结果一传十、十传百,有许多人都因此得了相同的病,到后来美国卫生单位不得不动用武力将整个小镇的人强制隔离封锁起来,不准出入,直到研究出可以抵抗病菌的血清为止。有些在里面但还没有被感染的人,不甘坐以待毙,就想开车闯关逃出来,结果直升机啊、坦克车啊,就追了出来。干脆砰!砰!两声把他们全给炸死了,一了百了。”
“这是什么故事!”他皱皱眉。“难不成你认为我也该被隔离起来?”
“不。”她看着他。“我认为最保险的方法就是彷照以前中世纪的人对付女巫的方法,把你绑起来烧死算了。”
他被吓呆了。这像天使会说的话吗?更何况他是好心专程过来为她做意外受伤后的正确处理示范。没想到,从头到尾,她不但没有表示一点慰问之意,还说要把他绑起来烧死,多么冷酷无情的女人!
程昱舒从此梦醒,开始相信薛颖跟一般的女人没什么两样,虽然平时不轻易开口,但绝不代表她很好惹。他吞了一口口水,又忙将那只缠得像根棒棒糖的手指藏到背后,装出一副怯弱胆小的模样说:“你放了我吧!”
她忍俊不禁。
瞧他那耍宝的样子。
※ ※ ※
有天晚上,郑家胜故意躲在薛颖住的大厦停车场里等她。他见薛颖的司机驾车离去后,趁着她在等电梯上楼时从暗处冒了出来,将她拦住。
“薛颖小姐!”
薛颖被他的出现吓了一跳,差点惊叫起来。
是他!她的心脏狂跳了好一阵子,仍然无法平息下来。
多年前她曾在暗巷遭色狼攻击,后来虽然及时获救,但她一直没办法真正地忘掉,所以直到今天,她对那些黑暗的地方、猥琐的男人,总有善莫名的恐惧。
“你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做什么?”她沉了脸。
“嘿嘿!是这样的……”他流里流气地搓着双手。“我本来也想去公司找你的,可是去了几次都吃了闭门羹,老见不着你,所以只好在这儿等你了。”
“你找我做什么?”
“就是关于我表哥留给我的房子……”他故意称傅维恒为表哥,以加深他们的关系。“我也不要求太多,不如就先赎回一幢给我好了,再不然折现也行。我保证以后我绝不……”
“没有以后了。”薛颖打断他的话。“那两幢房子既然是留给你的,就跟我无关,你自已好自为之吧!”她转身要进电梯。
“你想走!没这么容易!”郑家胜十分粗鲁地将她一把拉住,恶狠狠地说。“我看你才要好自为之呢!你凭什么独吞傅家的财产,凭什么当傅氏企业的董事长?你以为傅维恒随随便便给我两幢房子,就可以摆平我吗?我告诉你,你少作梦了,老子不像傅维恒这么好骗。”他一边加重手劲,一边继续恐吓她。“你最好安安分分照我的话去做,否则你看我怎么修理你!”
“放开我,放开我!”薛颖被他狰狞的面孔,吓得哭了起来。“放开我——”
她一放声大叫,郑家胜也慌了,连忙想捂住她的嘴。
“不许叫,不许叫!”
两人拉拉扯扯着,忽然有一辆车驶进停车场,稳稳停在他们两人前面,一时之间,吉普车左右两个又亮又刺眼的车灯,照得郑家胜连眼睛都睁不开,只得松手遮挡眼前的强光。
“喂!你干什么?”他喝骂。
吉普车的主人怒气狂焰地冲下车。“我还没问你想干什么呢,你倒先考起我来了?”
薛颖发现来人是程昱舒,乘机脱逃,连忙躲到他身后,委屈地哭了起来。
程昱舒哪受得了薛颖被人欺侮?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前去就给郑家胜一顿好打。
“喂,别打我住手——好痛呀!”其实郑家胜连流氓都称不上,充其量只是个只会叫嚣却手脚无力的无赖罢了。今天运气不好,碰上成天都跟四只脚的动物搏斗的程昱舒,那可真是亏大了。两三下就被打得满地找牙。
“昱舒,够了。”薛颖担心再打下去会出人命,赶忙过去阻止他。“不要再打了。”
“哼!”昱舒不甘不愿地放下拳头,不过还是顺便踹了他一脚,然后气呼呼的说:“薛颖,我在这里看着他,你上去打电话报警。”
“报警!”薛颖一愣,又看看倒在地上满脸是血的郑家胜,不由得心软。“不要报警了。让他走吧!”
“什么?”程昱舒以为自己听错了。
薛颖没理会他,径自对郑家胜说:“你快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郑家胜狠狠地瞪了他们俩一眼。
“好,薛颖,算你很,你给我记住。”然后狼狈不堪地离去。
程昱舒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薛颖放走一个现行犯。“薛颖,他……”
“我认识他。”她已受够惊吓,不想多说。
“可是,他明明……你这样不对……”
“昱舒。”她挥挥手阻止他再说下去。“谢谢你,不过我真的很累了,你别再说了好吗?”
怎么好像变成自己多管闲事一样?程昱舒觉得很不是滋味。尤其他的修养不是顶好,这时虽然没有掉头就走,不过那张脸也够瞧的了。
好心没好报、好心去给雷亲、狗咬吕洞宾……
薛颖跟他一起搭电梯,自然看得出他板着脸。低头见他手上有一些血迹,立刻执起来查看。“流血了,你受伤了?”
“没有。”他掏出手帕来抹掉。“不是我的血。”声音还是很冷淡。
薛颖仍握着他的手,却低着头不发一言。
“你认识这个人,他是谁?为什么找你麻烦?”他埋怨。“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她轻叹一声。“没什么好说的。”
碰到像薛颖这样不吭气的人,程昱舒也只能暗叹。
电梯到了,他送她到门口。
“你没事吧!要不要我陪陪你?”再给她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还不快回答“要”?
“不用,我没事的!谢谢你。”
他绝倒,憋着满肚子怨气下楼去。
※ ※ ※
“姑妈!姑妈!”程昱舒懒得下车,索性摇下车窗对着兽医院大叫。“我今天晚上有事,待会儿就不过来了。”
“喂喂喂!”姑妈在里头听到,忙丢下洗到一半的狗儿跑出来,巴着他的车窗骂道:“你又有什么事?三天两头的翘班,像什么话!不行!”
“今晚中正纪念堂前面有露天音乐会,是柏林交响乐团耶!”
“是上班重要,还是听音乐会重要?”她气道。
“这些都不重要。”程昱舒嬉皮笑脸地说。“是交女朋友最重要。我要带她一块儿去听。”
“交女朋友?”这下姑妈的兴致可高了。“是谁啊?带来给姑妈看看!”
“你又不是没见过,除了薛颖还有谁?”
“还是她啊!我以为你换人了呢!”她有些不乐观地说。“她不是不太理你吗?再说她长得那么漂亮,我看八成已经有男朋友,你别一头热了。”
这时姑丈也出来了。“是啊!我看人家对你好像没什么意思。”他也不看好。
“什么嘛!”怎么连自己人也打击他的信心。这两个亲戚还真够意思。“我一定会追到她的,你们等着看好了,不跟你们说。真是的。”
他用力踩下油门呼啸而去。留下那对夫妇互相贼贼地一笑。
“这个傻小子!偏要气气他。”姑妈摇头叹息。“你说他追得到薛小姐吗?”
“你别忘了他那个倔强的牛脾气,我看他不追到手,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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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嘛!走嘛!”程昱舒拚命鼓吹她。“机会很难得的,我一个月前就想买票,可是根本买不到,我朋友说他们的票才上连线的订购系统五天就销售一空了。现在好不容易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看到现场转播,不去太可惜了。”
“可是,我今天有点累……”
最近跟程昱舒走得太近了些,她又开始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