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表面恬静笑着,可心里,却卷起惊涛骇浪。
她瞪向堂本彻,不明白他怎么有能耐在华宇集团的周年宴会搞鬼——这可是她的地盘啊,他却能在此恣意妄为!
可戏还没完,当她借着啜饮香摈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心慌意乱时,窗外,蓦地进射一阵炫目七彩。
“哇——”宾客们感叹着,不知不觉全挤往窗前,欣赏起特意安排的美景。
是烟火!
认清窗外一片灿烂是怎么回事后,梁冰不觉呼吸一紧。
该死的堂本彻,竟然在会场外安排了一场烟花秀,清脆的声响与缤纷的色彩在夜空中显得格外慑人心魂。
所有人都看呆了,就连她,也不觉心跳加速——
该死!
她倏地回首,冷冽的眸光直逼那依然挂着懒洋洋笑容的男人。
“你安排这些究竟是何用意?”一字一句从齿缝中掷落。
“只是表达我对你的歉意,冰。”他朗朗解释,丝毫不介意话语落入他人之耳。
“歉意?”
“对不起,冰,我对以前那样伤害你感到很抱歉。”他凝睇她,眸中像蕴着千言万语,“我希望你能原谅我。”
她默然不语,清秀容颜微微苍白。
忽地,镁光灯此起彼落,焦距对准了黯然惆怅的他,与惊愕失神的她。
她深深吸气,知道今晚这一幕精心策划的闹剧必会成为明早的八卦头条。
这一场交锋,是她输了
* * * * * *
莎莉从来不曾见老板如此发过脾气。
自从四年前她应聘担任粱冰秘书以来,她见到的老板一直是冷静自持,精明干练。
四年来,莎莉随着梁冰一步一步攀升华宇权力核心,看着她为了工作勤奋努力,也曾见过她因为女流身分备受压力,可不论再怎么苦,受怎样的委屈,她总是一声不吭,脸上还经常挂着淡淡的笑。
也许是因为她从小受的贵族教育,也许是因为那场失败的婚姻让她学会如何面对挫折,总之,她不曾将私人情绪带人工作。
可这一回,却是绝无仅有的例外。
自从周年宴会隔天,众多的媒体一致报导了她与前夫堂本彻的八卦绯闻后,她终于失去了冷静。
她将她按例送进的报纸杂志全部扫落在地,命令她以最快的速度窃取堂本集团的最高机密,甚至取消了当天的主管会议。
她看起来——像是恨极了她那个神秘莫测的前夫。
这也难怪。
一念及此,莎莉不禁同情起自己的老板。
华宇的管理制度一向严格,四年前轰轰烈烈的离婚已令梁冰在董事会上留下了难堪记录,这一回,又因为这则猝不及防的绯闻,让她在董事会上遭到严厉质询,好不容易挣来的副总裁宝座差点不翼而飞。
幸而,在现任总裁欧廷伟的力挺之下,她还是顺利接任了集团执行副总裁。
可这场风波,已足够对堂本彻恨之入骨了。
为了尽快得到集团董事会以及员工的信任,她现在工作得比从前还认真几分,甚至经常彻夜到天明。
再这么下去,她本来就偏于瘦弱的身子骨恐怕无法撑持——
“梁小姐,已经很晚了。”望着老板专注凝视电脑荧幕的侧面,莎莉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如果没事就先回去吧。”梁冰头也不抬。
“已经十一点多了。”她不禁扬高语音。
“什么?已经这么晚了?”粱冰微微一愣,终于扬起头,朝她送来一抹歉意的微笑,“不好意思让你陪我加班到那么晚。我这边没什么事请你帮忙了,你可以先离开了。”
“可是梁小姐……”
“你这阵子辛苦了,等查到堂本集团的机密,我就放你一个月大假,怎样?”
该放假的是你!
莎莉真想冲口而出,可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是轻轻叹息,“好吧,那我先走了,晚安。”
“明天见。”跟秘书道别后,梁冰立刻又回到投资案的评估报告上,一秒也不浪费。
她看得那么专心,想得那么深刻,不曾注意莎莉的身影淡出办公室,不曾注意桌上的咖啡早已凉了,更不曾注意一个灰色的人影悄悄潜至她桌前。
人影静静伫立办公桌旁,凝视她瘦削的侧面好一会儿,接着,默默取走她桌上的咖啡杯。
细微的声响总算攫住梁冰的注意力,她蓦地扬首,眸底映人一张教她难以置信的面孔。
“是你!”她惊叫一声,整个人从椅子上跳起身,脸庞跟着刷白,“堂本彻,你怎么进来的?”
“别紧张。”堂本彻嗓音低沉,有意安抚她慌乱的情绪,“我只是上来看看你。”
“可是——你怎么通过那些保安系统的?”她嗓音发颤。
他不仅能在她的地盘任意安排一场秀,还能轻轻松松闯过华宇集团严密的保安系统?
他该死地怎会如此神通广大?
“我没那么厉害。”仿佛看透她的思绪,堂本彻微微一笑,“只是华宇的安全主管好像忘了更新保安系统,所以电脑还辨认得出我的瞳孔。”
安全主管忘了更新保安系统?
梁冰瞪他,完全不相信这可笑的解释。
如果那个掌管集团安全部门的男人真那么粗心大意,早该被革职了,不可能还能稳稳保住他现在的职位。
华宇的安全系统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这个男人,他不知从哪弄来了破解程式,竟能顺利通过安检。
这太——可怕了!为了再度接近她,这个男人究竟处心积虑了多久?他到底掌握了她多少?又打算用什么方式迷惑她?
梁冰想着,感觉太阳穴的部位隐隐发疼,她紧紧咬牙,决定明早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安全部门彻底检查保安系统的漏洞。
“冰,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他低沉的嗓音再度扬起,竞还蕴着淡淡忧虑。
她冷冷睨他,“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他微微一笑,举高手中一袋食物,“我带了一点东西来给你吃。”
他竟带宵夜给她?
梁冰愕然,看着他伸手从质料坚固的纸袋里宛若变魔术般一样又一样取出各种食物——有热腾腾的浓汤,香味四溢的烤鸡,还有几盒来自首都一家知名家庭餐馆的中国莱。
那家餐馆的中国菜,正是她最喜爱的……
她忽地蹙眉,“谢谢你的好意,我不想吃。”
“吃一点吧。”他柔声劝道,“我相信你晚餐都没吃,肯定饿了。”
“哦?你怎么知道?”
“我了解你的脾气,冰。”他深深睇她,“从前的你可以为了准备数学考试彻夜不睡,连饭也忘了吃,现在认真工作起来当然也可以这样。”
“你倒记得清楚。”她淡淡讥刺。
“很多事,我都记得很清楚。”他低声说道,意有所指。
她心一颤,蓦地扬起墨睫。
他果然正望着她,眸光含意深刻,激得她脊髓不觉一阵战栗。
他怎么能用那么温柔的眼神看着她?面上的神情又怎能如此情意缠绵?他这么凝望她——就好像他们不曾经过这些风风雨雨,就好像他还是那个曾经在海边将一颗心献给他的深情男子,就好像……就好像他真的爱她——
可他,明明不爱她啊!他接近她只为了利用她,假装爱她也只为了得到她的财产。
他怎么能……怎么能伪装得这么真诚,这么温柔?
天!
在这一瞬间,梁冰几乎有股冲动想恳求眼前伟岸的男子,想求他放了她,别再来扰乱她的生活,别再度动摇她的心。
她,禁不起再度心碎——
“请你……请你出去。”她瞪视他,纵然百般告诫自己冷着语气,可嗓音却仍然轻微地颤抖。
他凝视她,良久,“我不出去,冰,我要看你吃完这些——我知道我一走你就会将这些东西全扫到垃圾桶。”
“你——”梁冰狠狠瞪他,忽地发怒了,明眸点亮灿灿火苗,“既然明知我不想吃你的东西为何还要这样强逼我?你简直——”激动的嗓音蓦然消逸,而她纤细的身子微微一晃。
她看来就要晕倒了——
惊觉情况不对的堂本彻连忙展开双臂,紧紧撑持住她虚软的娇躯,“你没事吧?冰,你怎么了?”
“我……”梁冰伸手抚住太阳穴,憎恨这突如其来的头晕目眩,“我没事,你放开我——”
可他却不肯轻易松开她,“该死!你真的没吃晚餐对吧?”问话的语气不再温柔,只有微微愠怒。
“我……吃不吃关你什么事?”她倔强地回应。
“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他怒斥她,双臂一提,忽地一把抱起她。
她大惊失色,“你、你做什么?厂
他没有回答,钢铁般的手臂紧箍住她试图挣扎的身子,一路将她抱离办公桌,来到室内另一角。
正当梁冰准备再度开口斥骂前,他已轻轻将她搁在柔软的沙发。
“坐在这儿不许动。”他命令她,眼神严酷。
她一怔,茫然看着他既凛肃又隐含关怀的俊颜。
待她惘然回神时,面前已摆满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餐点。
“乖乖地吃吧。”他在她对面的沙发落坐,双臂交握胸前,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今天不看你吃完,我是不会离开的。”
她怒视他一眼,知道今晚是拗不过他了,只得伸手拿起筷子,首先挑了一块糖醋排骨。
她本来不想吃的,可没想到一旦动了筷,却真觉饿了。
看着她满足又不失优雅的吃相,堂本彻不觉微微一笑。
从很久以前他就有这种感觉,梁冰这女人吃起东西来简直像一只猫,尤其当她品尝着这家餐馆的中国菜时。
从前,他常常为了看她这种吃相,找遍各种借口到这家餐馆外带料理。
他想着,原先带着三分严厉的眸光不知不觉完全地柔和。
“……你记不记得?”是梁冰微微尖锐的嗓音拉回他游走的心神。
“记得什么?”他望着她,依然挂着迷人的笑。
明眸掠过一丝异样,“你记得我大一那年,为了应付微积分考试的那一晚吗?”
“我记得。”他轻轻点头,“那个晚上你为了拿到高分打算彻夜不眠,害得我这个家庭老师也只好陪你挑灯夜战。”
“你记不记得那晚我一直吵着要吃这家餐馆的中国菜?”
“当然。”俊唇牵起的弧度像淡淡自嘲,“三更半夜的,你这女人居然还强迫我去帮你买这家餐馆的料理。”
“可是,你买到了。”她垂落眼睫,嗓音低微,“你告诉我,为了求那个老板开门做菜,你整整在外头敲了一个小时的门。”
“……嗯。”
“那个时候我觉得很感动,你竟然可以为了我如此任性的要求,不惜深夜里在一家餐馆门外大喊大叫,一般人肯定觉得很没面子——”
“也没什么。”他轻轻耸肩,语气平淡,“那家餐馆在闹区,附近本来就没什么住家,除了老板一家人,也没别人能让我吵到。”
“是吗?”她闭了闭眸,深呼吸一口后忽地扬起眼帘,“你为什么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剑眉一挑,仿佛不明白她问话的用意。
她定定直视他,良久,“你明明不爱我,为什么可以为我做到这种程度?”
他默然,湛眸掠过复杂暗影。
“告诉我,你这一回又是怎么买到这家餐馆的莱呢?”
“你应该猜得到。”他涩涩回应。
“不错,我是猜到了。”梁冰凝睇他,眸光由他额前微湿的发绺开始,逡巡过他还未干透的黑色毛呢外套,再回到他泛着淡淡苦笑的脸庞。
她猜到了。看他这副模样她不必多想也能料到——他这回,必也是在那家餐馆门外站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求得那与他同样固执的老板开门回应。
而今晚,外头甚至还下着雨,初秋的雨也许不急不骤,可仍然冰沁冻人。
他究竟在这样的寒凉雨夜里站了多久?半个小时?一个小时?
想着,梁冰不禁全身一颤,一束冰透寒流迅速窜过全身血管。
“你……你真的很可怕。”她瞪视他,面容苍白,唇瓣微颤,“为了达到目的,你可以如此不择手段,不辞辛苦。你究竟是什么样可怕的恶魔?可以为一个你不爱的女人做到这种地步,你——”话说到此,她忽地喉头一梗,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这太可怕了,真太可怕了!
她究竟该怎么面对这个心机深沉的男人?究竟该如何逃过这精心布下的桃色陷阱?
面对这样一个男人,她明明应该恨透了他,却还是禁不住要为他体贴的举动心悸。
她真的好怕——怕自己终究躲不过他恶魔般的魅力,怕自己抵挡不住他温柔深情的攻势。她真的好怕……
“冰,不管你相不相信,”他忽然开口了,嗓音苍茫沉黯,暗夜听来,宛如悠远的钟声,一声一声荡人她迷蒙的神魂,“如果对象不是你,我不可能这么做。这世上能让我为她做到这种程度的人,只有你——只有你一个,没有别人。”
只有你一个,没有别人。
梁冰听着,右手不觉一颤,筷子落了地,敲出清脆声响。
第六章
你究竟是什么样可怕的恶魔,竟然可以为一个你不爱的女人做到这种程度?
是啊,他究竟是哪一种可怕的恶魔?
就连他自己,也想像不出。
想着,堂本彻俊锐的嘴角勾起笑弧,那笑七分自嘲,二分迷惘,还有一分,是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邪佞。
从很久以前,在那个神秘幽暗的实验室里,当他看着那些与他一模一样的复制少年时,他便觉得自己——
不、再、是、人。
他怎么能是“人”呢?一个人,难道不该是独一无二的吗?在面对着那许多以假乱真的复制品时,他又怎能确定自己是真、是假?究竟那些少年是复制品,还是他?
他在父亲心中究竟算得上是什么?
也许,跟那些“克隆”也没什么分别。
一念及此,堂本彻忽地笑了,笑声尖锐凄清,幽幽渺渺地在室内回荡。
他起身,为自己斟了一杯威士忌酒,凝望着酒杯的黑眸迷蒙,像陷入了遥远却仍旧清晰的过往——
“烧掉他们吧。”长相漂亮得不可思议的少年向他建议,清澈的蓝眸就像蓝天一般澄透无边。
他后来才晓得,蓝眸少年的名字唤作路西法,与坠落地狱的堕落天使同名。
“烧掉他们?”他怔怔回应,“可是他们也是人——”
“他们不是‘人’,只是精巧的‘克隆’而已。”路西法冷冷回应,语声不带丝毫感情,“他们是实验品。”
“实验品……”
“如果让他们继续存活在这世上,那你跟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我跟他们……没有分别?只是实验品,都是实验品——”
“烧掉他们吧,这样你才能够独一无二,才能真正成为一个‘人’。”
是,他要烧掉他们,必须毁掉这些精密巧妙的复制品,这样他才能够独一无二,才能真正算是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