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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反被无情伤  第9页    作者:季莹

  合该是一种缘分吧?只可惜,两人的背景实在是有如天壤之别,一个是王府的格格,一个是衙门的捕头……唉!在门风家道的壤别之中,恐怕两人是有缘没分的。

  也许是楚樵与花绮已看出彼此间的不可能,才会衍生出「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的矛盾吧!

  反观楚阿爷的厚爱,似乎令花绮备感安慰,然尹霜若对楚樵的积极与楚樵对花绮的冷言冷语,也几乎逼出了花绮的眼泪。

  只是,花绮的性子很倔,她仰高下巴说:「不收青玉镯,是因为我要的不仅仅是一只镯子,还要其背后蕴藏的一切,欢喜、爱、承诺……」

  说到这儿,花绮还特别瞅楚樵的眼眸,彷佛期待他能多少透露出一丝关于感情的讯息;可楚樵却决绝的打内心紧紧地关闭自己,同时将头撇了开去,将目光定在莲塘中。

  「既然你给不起,咱们就无语可说了。明日恕不相送,顺便预祝你鹏程万里、预祝你--」话未说完,花绮便声音梗塞而掉头就走。

  即便楚樵眼底有丝懊悔的阴影,终究还是掩饰得极好,他甚至还若无其事地执起洞箫,悠悠然的吹着「梦江南」。

  水翎看着三妹妹泪眼纷飞的穿进月洞门,视若无睹的打她眼前奔过,她极想跟上前去安慰,可她也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需系铃人,而如今,既然铃儿无解:心病无药医……唉!那么只好静待时间去平复一切了。

  ******

  时间递嬗得飞快,一眨眼,又过了两月有余。

  自楚樵离开江宁那日起,花绮便失去了往昔的活泼黠慧,即使她周遭的人三不五时逗她开心,她最好的响应,也仅是强颜欢笑。

  因为楚樵在仇家帮的一些搜证,致使靖王爷等人在江宁多滞留了两个月,原因不外乎是更精确的整理,并求证楚樵送来的证据,以便回京面圣时,能将前织造尹元瀚先翁的冤情一举昭雪。

  而花绮是如此盼望远离这充满诗意,且总是教人发了癫般动不动就坠落情网的烟雨江南,她相信,只要回到干燥壮阔的北方,她就马上能将楚樵那冷淡得教人肚腹产生空虚的眼神给远远拋开!

  这日早晨,花绮一人闷闷的走过江宁织造署的每一座小桥、拍遍每一道栏杆,她悠悠晃晃的走着,为的是--心有难忘,心有惆怅。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问,她来到阿玛暂宿的东厢房。

  房里一阵人声喧哗,一个下小心,再加上一丁点儿好奇心,花绮便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仇英这贼婆娘果真厉害,可话说回来,楚樵这『鬼影神捕』似乎是浪得虚名,否则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落入仇英的手里?」先传入花绮耳里的是任皓的声音。

  或许是他也隐约看出花绮和楚樵之间隐约有些什么,直觉便认定楚樵是情敌,而既是敌,便难免有些批评。

  「贤侄所言差矣。」靖王爷倒不避讳纠正后生晚辈。「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算楚捕头这类的英雄好汉,也无法时时提防小人的算计啊!尤其谁又料想得到,仇英那厮竟如此胆大包天、怙恶不悛,不仅设圈套捉住楚捕头,还胆敢投书来要胁--」说到这里,靖王爷的声音变得沉重。

  「阿玛,难道真要如仇英信上所言,送三妹妹去同她谈判?」花绮的大姊夫任昕提出质疑。

  「就不晓得仇英这贼婆娘葫芦里在卖些什么药?既然与仇家结下梁子的人是我,干脆让我去送死不就好了?干嘛拐弯抹角的指名要花绮前去呢?」靖王爷的语气里也有诸多不解。

  「也许她另有用意、另有图谋。以仇英这贼婆的阴狠狡猞、诡计多端,她要的绝非谈判,三妹妹这一去,无异是羊入虎口。」尹鸿飞也颇担心。

  「可咱们总不能毫无动静、见死不救啊!」这急慌慌的声音,自然是出自对楚樵一往情深的的尹霜若。

  每当提起楚樵,不仅表情,就连声音都少了几分霜冷,多了几分热切。「毕竟他救了三格格及许多妇孺百姓;再说,咱们若是就此不闻不问,可是会贻笑天下的,说不定还会有人说咱们是得鱼忘筌,有负恩义啊!」

  「霜若的顾虑也不无道理,楚捕头对咱们的确有情有义,说起来咱们靖王府欠他的,岂是三言两语就能道尽的。」从靖王爷的语气,不难听出他是真的感念楚樵的恩义。

  「光是他的侠心侠义,咱们即使得赴汤路火,也要把他给救出来!难题是绮儿……她虽习过一些拳脚功夫,可只堪称皮毛,加上生性单纯,要她去和仇英那女魔头斗法,可说是以卵击石;况且,她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咱们如果再把她送入贼窟,怎么样都说不过去……」靖王爷左右为难的摇头叹息。

  「王爷爱女心切,心情矛盾自是难免,而假设靖王爷真的不舍得三格格去涉险,霜若自愿代替三格格前往马迹山营救楚大哥--」尹霜若如此的奋不顾身,在在证明了她对楚樵感情匪浅。

  偷听至此,花绮立刻毫不犹豫的折回房里,拿出纸笔,匆匆留书--

  阿玛尊鉴:

  请原谅绮儿不辞而别!

  今日一早,无意间听您及两位姊夫、尹姑娘的谈话,自觉命既然是楚樵捡回来的,

  而仇英亦指名女儿单独前往,于情于理,女儿都不得推托,更没有教尹姑娘代为赴险的道理。

  您也知晓,女儿一向不喜孤单,唯此次不曾感觉到恐惧,阿玛,或许这就是有人能仰赖、能同生、能共死的感受吧!那不仅是鼓舞,亦是勇气。

  女儿上马迹山去了,请原谅女儿的任性妄为。若有命在,往后定当竭力承欢膝下;若不幸命丧黄泉,则来生结草衔环,以报养育之恩。

  不肖女儿花绮  叩禀

  将信封缄,换上轻便衣靠,再收拾了几样细软,花绮仅回头环视了房间一眼,便毅然决然的迈开步伐。

  而这一走,不仅走离江宁织造署,也可算是走离了她最挚爱的亲人。

  生死两茫茫啊!此番前去马迹山吉凶未卜,但这世间,没有哪件事是人算及得上天算的,所以,也说不定仇英那贼婆娘就胜券在握呀�  �

  *******

  经历了几日夜的奔波,她终于抵达位居太湖北岸的马迹山。

  她不曾后悔如此冲动的决定,沿路来的披星戴月与餐风露宿,也未曾削减她的决心。

  换言之,她也是痴人,比起尹霜若来,没理性到哪儿去!即便她有的仅是三脚猫功夫与不够世故狡猞的头脑,可为了能与所爱的人生死与共,她不畏刀插两肋、身历万劫。

  然而,说完全不担惊害怕是骗人的!

  进入马迹山,花绮不担心找不到仇英的巢窟,她晓得仇英眼线多,自会引她找上门。她也不曾揣测她入贼窟后会遭遇到什么命运,因那根本是她一点儿都不愿去想象,也害怕去想象的!

  ********

  楚樵如禅定般静坐石室囚笼内简陋的卧榻上,他双手双腿皆被铁锁炼铐住,却盘腿而坐,一副泰山崩于前,却面不改色的镇定。

  仔细一算,他落入仇英的陷阱,被擒入石室拘禁已二十来天了。二十几日前,他骑马沿着太湖打听一些人,据可靠消息指出,这些人手中握有灭门血案的许多证据。

  走着走着,又换渡船过马迹山,怎奈他走得疲惫,失了警戒,见船家善意,便喝了人家的一碗茶水,接着头一昏、人一茫,醒来后就已被五花大绑的带进马迹山。

  或许是真的疲了、倦了,肩头重压的血债与在心头晃荡的女性身影,如两股力量拉锯,弄得他心意惶凉、疲惫不堪。

  个人生、死、毁、誉,他早已置之度外,问题是,他不能在深仇未报,血债未偿之前就死于仇英和巴锴这批恶贼的手中!

  仇英是如何与巴锴勾结上的?楚樵不得而知,可他晓得这两个恶胚一旦勾搭上,那么,太湖附近的黎民百姓将又有罪受了。

  被囚的二十来天,身体上当然少不了巴锴和仇英的凌虐。

  这倒也无所谓,身体上的伤,只要不严重,他一概不放在心上;传入耳内的话,就算再不堪,他也全都冷漠以对,能令他披露情绪的,唯有仇英那不定时的骚扰。

  当她寡廉鲜耻的在他面前施展狐媚之术时,他的表情是一径厌恶的,可也因为他一再的表示不屑,教仇英对他恨之入骨,几乎已到了乐见他被千刀万剐、碎尸万段的地步。

  这日天未亮,仇英又身披一件亵衣、一件透明的薄纱,一脸的困脂水粉、妖娆招摇的进到石室来,浑似卖笑的妓女,差别只在于她手里多了一柄利刃。

  一走进石室,她便风情万种、花枝乱颤地笑道:「楚天漠……哦不!鬼影神捕,我是最后一次问你,愿不愿与我成就好事?」

  仇英开门见山与厚颜无耻的功力几乎无人能及,令楚樵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不!我怕脏了自己。」

  才这么一句,仇英便立刻气呼呼的跳起脚来。「你嫌我脏?!」她举起匕首,先是架在楚樵的颈子上,继之往下一比,抵达他挂着少许碎布条,布满累累伤痕,正缓缓起伏的胸口,之后更往下来到他的腿间,指着男人的要害咬牙切齿道:「啐!老娘看上你,是抬举你,你竟然三番两次的嫌我脏?!待我将你合成『无卵神捕』,看你『神』是不神,『捕』是不捕!」

  楚樵见多识广,仇英如此的威胁恫吓根本唬他不了。「别又玩这类失之尊严的把戏了。仇英!我奉劝妳,要不就放下屠刀,俯首归案,我楚樵以人格担保,放妳一条生路;要不妳就一刀杀我,并对世人昭告妳已为自己兄弟复仇……如此妳或许还能获得同道中人的敬佩。为匪为寇,也得做得干净俐落,不要被人家当成半调子。」楚樵字字句句,倒没有一句是替自己求情的。

  「不愧是鼎鼎有名的江南神捕,果真是条铁铮铮的汉子!」仇英哼哼两声,对楚樵,她虽萌生了难得的敬意与爱意,可这两意却抵不过她的三心,怒心、护心与恨心。她将冷着脸将刀锋拉离他腿间,直抵上他的颈动脉。「想死不怕没冤鬼可做。」她在他的喉管处稍稍施力。

  楚樵冷静的双眼一闭,虽犹有血海深仇未报,但许多年来的出生入死,他早有抱憾入黄泉的心理准备,即使这一刻死在仇英手里,他也只当是宿命。

  就千钓一发的当口,一阵大喝定住了仇英的动作。「别中计,仇英,那太便宜了他。」

  长相堪称体面斯文的巴锴,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告示通缉,也已变得蓬首垢面、衣衫褴褛,唯独他脸上那抹邪恶的算计表情没变。「咱们该陪他玩玩,才不枉他『鬼影神捕』的雅号,也不算浪费了咱们使计捉拿他的一番辛苦。」

  「巴锴,你有何想法?」仇英的眼中亮起了感兴趣的光芒。

  「我略知楚樵的底细,也曾听闻十二年前京师某宗骇人听闻的灭门血案,以及血案中唯一幸免者的一、二事,更知道咱们楚捕头一心悬念的红粉知已是谁。仇英,妳可猜到这三者之间有何关联吗?」巴锴嘴上问着仇英,眼睛却紧盯着楚樵,似乎想从他的反应中找到一些破绽或惊惶。

  然楚樵的自制力已臻至炉火纯青的境界,他岂会轻易就让巴锴抓到他的辫子。「你这不过是徒然浪费时间罢了,巴锴。」

  「可偏巧我喜欢浪费时间。想钓大鱼,自然得放长线、得多花点时间……我会整得你再也爬不起来,楚樵,我将会让你后悔曾经得罪过我!」巴锴诡谲的笑着看向仇英。「仇英,我的首步计画是以他做饵,引靖王府的三格格入壳,妳想,她会来自投罗网吗?」

  仇英皱着眉头想了想,问道:「你的计画是啥?」

  巴锴附在仇英的耳畔,随着他的轻声细语,仇英的表情霎时丰富了起来,有错愕、不信,继之是放肆张狂的大笑。

  「如你所说,她是他的红粉知己。士,为知己者死,自然知己也可能会为士而涉险。啊!若靖王府的三格格当真来了,一定是一出十分感人的戏--」仇英拉长尾音,更是诡异的斜睨着楚樵。

  楚樵虽然能不形于色,可他的背脊却挺直了,不似方才轻松。这两个贼人想以他为饵诱花绮上马迹山来,可能吗?花绮真的会傻得为了他而来自投罗网吗?

  不会的!回想之前他对两人盟誓的出尔反尔,以及他送她回江宁时,她对他的冷淡与漠视,他确信她不会那么傻,更何况,她周遭有一大群家人围绕着,即使她真的想来,他们也必定会制止。

  可万一他们制止不了她呢?  楚樵不自觉的拧起眉注视着仇英与巴锴边笑边关上石室的门。

  他一向不信神迹,也不热中求神拜佛,可此时,他倒希望眼前就有尊神佛能让他抱抱佛脚。换言之,纵使他心里有再见花绮的渴盼,可却衷心希望她不致蠢得为他涉险。

  第六章

  花绮被两名喽啰引进仇英的势力范围。

  以仇英和巴锴这对心狠手辣、目无王法的贼人,是绝对不可能善待或礼遇花绮的,才被带入贼窟半日,花绮已被仇英整得花容凄惨、精神尽失。

  石室的门被打开了,仍如禅定般坐在石床上闭目养神的楚樵倏地睁开眼,整个人几乎惊跳起来。

  花绮被夹在巴锴与仇英之间,由一个莽汉架着进入石室,如今的她头发散了、乱了,便捷的衣靠被扯破了好些个地方,最令楚樵心痛的莫过于她原本粉白似盛开豌豆花儿的娇靥,如今是青紫一片,更教人气愤的是,形容憔悴的她已完全陷入昏迷状态。

  她……究竟受过什么非人的折磨?

  「楚樵,见着了你的红粉知己,你定是喜出望外吧!」巴锴先是嘲弄,见楚樵在瞬间的惊讶后便马上恢复镇定,巴锴不甚满意的皱起眉头。「可我瞧你这样子,似乎不怎么乐见三格格。」

  「她是三格格吗?少唬弄我了,我楚天漠见过的格格不下十位,哪个格格不是光鲜亮丽的?这破布娃娃般的女子算哪门子的格格?」楚樵故作不识眼前的人儿。

  闻言,巴锴有一瞬间的困惑。他见过,也觊觎过靖王府的两位大格格纤月与水翎,却没见过靖王府的三格格。「是否抓错人了?」巴锴横眉竖眼的望向仇英。

  仇英冷笑。「别跟我们装傻了,楚樵,你当真不认得靖王府的三格格花绮?哦!对了,在你以楚天漠之名混入咱们仇家帮,并佯装和她极为风流快活的那一小段日子里,她名叫楚儿。」

  「既然你们知道她是靖王府邸的三格格,还抓她来干嘛?靖王爷可是当今圣上的兄长,是皇亲国戚,你们得罪不起的,放她定!」楚樵声调平稳的道出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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