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玉叨念了几句,在发现自己竟数落起主子时,才猛地噤口,趁着曲残郎尚未发标前,偷偷溜走。
玉极不安稳的睡容看在曲残郎眼里,心口不禁狠狠地掀紧。
“对不起,我居然让你连睡梦中都感到害怕。”他俯在她耳畔轻喃。
他伸手抚顺她颦蹙的眉,不再抗拒胸臆间狂涌而出的爱恋。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感受到爱人的滋味……
※※※
玉整整在床上躺了三天,才可以勉强地下床走动。
身上的淤痕因为有白玉脂肤膏,青紫很快就淡化成微微的粉红。
身体上的伤好治,可心口上的伤,就没那么快愈合了。
曲残郎几乎是每隔一个时辰,就上临水斋瞧她,可她却变得很怕他。
只要曲残郎稍一靠近,玉便会惊惶地僵住身子,不断地颤抖、畏缩,她不再对他温柔地笑,晶莹的眸只剩下防备和警戒。
她尤其无法忍受他的碰触,那会让她想起可怕的梦魇,如惊弓之鸟般担心再受到伤害。
第四天,曲残郎终于失去耐性。
他摒退晴玉,不许任何人进屋打扰,将自己和玉关在房里。
“你究竟还要恨我多久?”他低声下气地问。
多可笑!一个堂堂的大寨主,自己心爱的女人就在面前,他却连碰也不敢去碰她一下。
玉双手环膝,曲着身子靠坐在床头,不发一语地垂首,神色冷漠,拒绝和他说话。
曲残郎的脸蒙上一层阴影,倏地冲到床前,两手扣住她纤细的藕臂,“你恨我,那就打我。骂我,但是别不理我。”
“放手!别碰我。”玉冷冷地吐出话。
他深吸了几口气,颓然地将头轻靠在她的颈边。
“我该拿你怎么办……”
玉清楚地听见他低哑的嗓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她的心,酸酸的……
※※※
一连好几日,曲残郎都没有再到临水斋来。
玉表面上冷若冰霜、满不在乎,其实心里又急又气,只要稍有声响,她就会心跳加快,引颈观望,以为是曲残郎来了。
“你心里明明就想着大寨主,可人家每次来,你总是不给面子地板着一张脸;现在可好了,人家不来了,你倒急了。”晴玉调侃地抿嘴笑道。
“谁……急了!”玉心虚地低语。
“你啰!”
“晴丫头!”玉一声娇斥。
“是……”晴玉才不怕她吹胡子瞪眼的,扯着手绢侧身一躬,眉眼含笑地应道。
玉娇睇地看了她一眼,“我有啥好急的,只是怨他多没诚意。你不是不知道他伤我多深!不理会他,纯粹是在气头上嘛,谁知道他殷勤没几天,这会儿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那你可就错怪大寨主了。”晴玉倚床坐下,“他是有事耽搁,不能来看你。喏,二公子不也连着好几天没来?”
“出了什么事吗?”
“外头的探子回报,说是芙蓉镇有人串连了邻镇海大富的人马,这几天就要围剿残风寨呢!”
“芙蓉镇?是谁?”
玉想不出有谁,她爹是绝对不敢这么做的。
“听说是……”晴玉欲言又止。
“是谁呀?”玉偏过头问,心头七上八下的。
“是芙蓉镇长的女婿,你妹妹玉琦的夫婿,叫……叫齐讯的。”
“喔……” 她吁了口气,放下心里一块大石。
幸好不是玉柏。
晴玉不放心地觑看她一眼,“你……难道不会担心吗?他毕竟是你的妹婿……”
玉回她一个恬淡的笑,“海大富的事,你早告诉过我,给这种挟怨报复的人一个教训是应该的;至于齐讯,该替他担心的是玉琦而不是我。”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冷血。
对于玉家……除了玉柏,她对其余的人实在没有半点感情。
“那残风寨呢?大寨主呢?你担不担心?”
“这儿的人待我极好,我当然会担心。不过这儿位置险峻隐秘,又布上重重机关,我想应该不会有事的。”
“那寨主呢?你就不担心他吗?”
玉红着脸,“你不是常在我跟前直夸他武功高超吗?那还有什么好放不下心的。”
“说的也是。”
※※※
疏星晓月,满院堆着落花,淡淡的残香弥
玉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干脆起身步出房外,伫立阶下徘徊。
她心头郁结忧愁,莫名的烦思使她不安地踱步,就连绸白的裙角都给弄湿了也不晓得。
喟叹了口气,才想走回房,猛一抬眼,就对上了她极思念的瞳眸。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曲残郎没敢靠近,眼眸贪婪地逡巡她清妍水灵的娇颜。
“睡不着,出来走走,你呢?”她注意到他的下颚冒出了青髭。
“我来看你……”
偌大的院子里,突然笼罩着沉寂。
玉噤口不语,杏眸里晶晶亮亮的。
事实上,曲残郎每个夜里,都悄悄地溜进临水斋看她,只是她睡得沉,所以没发觉。
见玉没说话,曲残郎难掩神情的寂寥,“我……你回房睡吧,我走了。”
“等等……”她出声喊住转身要离开的曲残郎。
曲残郎停下脚步,却没有回过身。
玉盯着他宽阔的背,“我听晴玉说……”他不断绞着手绢,“如果可能的话,尽量别伤人……”
曲残郎闻言僵住了身子,顿了会儿才低哑说道:“我答应你,尽量不伤人。”
黑色的身影隐没入竹林,如同他刚才出现时,迅速、无声……
玉气恼地拧眉。
心里明明是想对他说,要他千万小心的,可一出口却全变了样……
※※※
消息果然没错!齐讯一群人的确攻上了山,不过却被褚湖方精设的机关给挡在寨口,不得其门而入。
曲残郎等人在混战中发现来围剿的人里,非但不见齐讯和海大富的身影,而且这些人也不是普通百姓,而是一些四处窜逃的土匪强盗。
于是,褚溯方和冯飞便不再手下留情,趁着机会好好活动筋骨。
曲残郎却因为答应了玉不伤人,功夫使起来便有所顾忌,一个不小心竟让人用暗箭给偷袭……
※※※
“不好了!”
玉正在教着晴玉刺绣,远远地就听见有人朝临水斋大喊。
晴玉探头一看,是常跟着二公子褚溯方的贴身小厮。
“德月?你跑那么急干吗?出了什么事?”
德月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屋里,边拍着胸膛,“是……是大寨主……”
“他怎么了?哎哟!”
玉闻言一惊,手里的绣针不小心扎到手指,泛出一颗血珠。
“他……他……”德月频频喘气,一句话说半天还说不出来。
“他什么他!大寨主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晴玉气急败坏地吼着。
“他被那些攻寨的人,用暗箭给射成重伤了!”德月终于一口气把话说完。
玉手里的布和针散落一地。
“重伤?”晴玉愣愣地重复。
玉煞白了脸,想也没想地拉起裙摆,冲出临水斋。
第九章
玉神色慌张地冲进议事厅,先是看见褚溯方和冯飞,然后是肩上一片血渍的曲残郎。
她跑到临时铺的床榻前,抖着手碰触仍嵌着断箭的伤口。
“怎么伤成这样……”她红着眼眶,硬声道。
曲残郎心一紧,见不得她掉泪,揽手一抱,将她圈进怀中。
“别这样,你有伤……”
“我答应过你,不伤人的。”
玉在他怀里怔住,泪水涌出眼眶。
“笨蛋!那不是我想说的,我本想说要你小心一点的……”
曲残郎欣喜若狂地拥紧她,粗嘎地说:“对,我是笨蛋,是笨蛋……”
褚溯方和冯飞交换了个眼神,冯飞将一只木制药箱,放到躺椅旁的小几上。
“先把伤口处理好再说吧。”
玉轻推开他,抹去颊边的泪,“对了,德月说你伤得很重,快,让我瞧瞧。”
她动手解开曲残郎的领扣,小手因紧张而发抖。
“谁告诉你我受了重伤?德月……”曲残郎先是一愣,猛地想起德月是褚溯方的贴身小厮。
他眯起眼看向褚溯方,后者则是朝他桀黠一笑,无辜地耸肩。
曲残郎没再说什么,他头一回感激褚溯方的多事。
冯飞的药箱里应有尽有,让玉很快地就将伤口包扎好。
“幸好箭上没有抹毒,只要休养几天就不碍事了。”她清洗着沾血的手。
“那些人不是百姓,而是一群强盗和杀人不眨眼的土匪。”褚溯方说道。
“我爹虽然爱财,可据我所知,他并不认识什么土匪强盗,而齐讯表哥……也不太可能。”
曲残郎轻拉她入怀,亲见地嗅着她的发香。
“是海大富,这些年来他一直暗中勾结这些流寇,掠夺之后再嫁祸给残风寨。”
“糟了,我爹要是和他们合作,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她或许很矛盾,嘴里说不在乎,但仍放不下心,毕竟是亲生爹亲,而且还有玉柏呢!
褚溯方甩开扇子轻摇,“损失是免不了的,你想想那些是什么人,这回他们攻寨伤亡惨重,要不是咱们大师兄手下留情,恐怕早就全军覆没了。”
他说着说着,还不忘乘机调侃曲残郎。
“一群亡命天涯的流寇,怎么可能会真心替你爹他们卖命?”
玉一听,脸色益发凝重。
曲残郎亲吻她光滑的额际,安抚道:“别担心,他们的目的只是钱财,你爹他们的性命不会受到威胁。”
“但愿如此……”
※※※
曲残郎和玉和好后,两个人可说是如胶似漆,形影不离。
甜蜜的模样,令褚溯方直呼嫉妒。
“你是说,明觉师父是冯飞的爹?”
原本枕在曲残郎手臂上的玉,一个翻身转俯趴在他身上,一头乌发如瀑般披泻而下,微遮住她泛红的颊,散落在他光裸的胸膛。
曲残郎猛吸一口气,“儿,你知道你现在这模样有多妩媚、多动人吗?”他低硬地道。
一双水瞳因讶异而睁大,红艳的朱唇微启,无瑕的脸上还泛着欢爱过后的红霞。
“讨厌!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她红着脸,佯怒地娇嗔,难为情地朝他胸膛一拍。
“我也是跟你说正经的啊!”他邪气地对她一笑。
玉故意不去看他深邃的眸子,“冯飞是明觉师父的儿子,那他为什么不把药书传给亲生儿子,而要传给我?”
“他说是与你有缘,还说你较有慧根,有习医的天分,冯飞虽是他儿子,可他的个性和脾气都太焦躁。”他仰起头,朝她芳馥的颈项印下一吻。
“那明觉师父的俗家本名是什么?”
“冯至庸。”
“至庸……好特别的名字。”
“你的不也特别,……玉……” 他轻喃。
“那是个道士取的。”她将脸贴在曲残郎的胸膛,听他的心跳声,“你知道他取这名字的涵义吗?”
“涵义?”
“嗯!玉琦的名字也是他取的。”
“你们的名字是同一个人取的?我只知道你和她是同一天生的。”
玉浅笑,“琦……意指美玉;……是指半环状的玉佩。”
“那又如何?听起来的意思都差不多。”
“配上了姓就不同了,玉琦仍是美玉,而玉……则是一只有缺口的玉佩。”
曲残郎突地一个翻身,将她反压在身下,
“别说了!”
玉没停口:“知道吗?他还给了我们一人一个别名哦,玉琦是环儿,我是珉儿。”
曲残郎怒色微霁,“敏儿?敏锐的那个敏字?”
她笑得灿烂,抓起他的手,在手心里写下珉字。“听过贵玉贱珉吗?”
“该死!”他狂怒地朝床板一捶,“你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他怎么能这样对你!
“别这样。”玉倒显得平静。
她包覆住他的手,温柔地贴在胸口,“其实我很感谢他哦,要不是他相信了道士的话,今天我哪会在你身边。”
“那我该谢谢你爹啰?”他唇角扬起,眼眸闪过一抹狎光。
“怎么说?”
“要不是他害我脸上挨了这一刀,要不是他偷偷藏起你这女儿,我哪有机会用万两黄金去换得你……”
他深深地吻住玉。
“唔……”她忍不住娇软地呻吟出声。
刚刚才平息的欲火,又被曲残郎轻易地挑起。
他的眸光净是炽热的火焰,执意强烈地要她为他热情燃烧。像是要嵌进她的灵魂深处,带着她一同到达激情爱欲的天堂——
※※※
玉徜徉在幸福的感觉里,活了十八年,她至今才知道被爱的滋味。
曲残郎其实并没对她说过爱她,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只说喜欢她,或是要她。
但玉宁愿欺骗自己,假装他是爱她的。
至少他要她!
玉从不让自己去想,万一有一天曲残郎不再要她时,她该怎么办。因为她只要一思及此,心就有如刀割般痛楚难当。
“嫂子,今天怎么得了闲,自个儿在池边看鱼?”
褚溯方一贯的温尔笑脸,仍旧一身白衣绸衫,一把铁骨羽扇随身。
“怪了!大师兄呢?他怎么舍得离开你身边?”他左顾右盼地探看。
玉朝他温婉一笑,“冯飞找他议事,好像是要谈杭州生意的事。”
原来,残风寨的金钱来源,根本不是她所想的烧杀掳掠,而是遍及整个中原的二十多家商行。
褚溯方点点头算是回应。
“我也是刚从杭州回来,那儿商行的竞争是愈来愈激烈了。”
与褚溯方攀谈一会儿,玉逐渐觉得身子不舒服。
“褚二哥……”她脸色泛白地喊道。
褚溯方也察觉到她的异样,关心地向前询问:“你怎么了?脸色有点难看。”
“我不舒服……”
话没说完,她眼前蓦地一黑,身子便瘫软地向前倾——
“小心!”褚溯方连忙伸手扶住她,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了。
玉抓着他的手臂,虚弱地喘着气。
“对不起……”
“你自己是大夫,怎么会这么不小心自己的身体呢?”褚溯方收起笑容,有些生气地诘问。
玉不敢回嘴,怯生生地垂首。他骂得很对,自己的确有失一位大夫的自觉,事实上她前几天就感到不适了。
褚溯方也察觉自己口气太冲,缓了缓情绪才又开口:“要不要找冯飞瞧瞧?”
“你忘了吗?我自己就是大夫呀。”玉摇摇头,“可能是染到风寒吧,没事的。”
褚溯方闻言、宠溺地朝她额头一点,“那就快开个方子,让晴丫头煎去,可别真闹出什么大病来,我大师兄可是会心疼的喔。”
“褚二哥,别取笑我了。”玉红着脸嗔道。
两人有说有笑的情形,全让四处找人的曲残郎瞧见,尤其是褚溯方扶住玉时,更让他妒火中烧。
※※※
玉才踏进临水斋,就见到曲残郎和衣躺在床上,脚上还穿着鞋。
她走近一瞧,见他合上眼睛,以为他睡着了,便走到榻前坐下,想替他脱去鞋子——
“你上哪儿去了?”
曲残郎倏地睁眼,一脸阴沉地坐起身。
她倒抽了口气,轻轻拍抚着胸口,“你吓了我一跳!”
“你上哪儿去了?”他冷声重复。
“你和冯飞谈事情,我闲得发慌,去池塘边坐坐,发发呆……”她眨眨眼,不明白曲残郎的怒意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