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问什么?”玉一脸莫名其妙,心里也逐渐酝酿起火气。
“你和谁去了池边?”他恶声质问道。
和谁?她哪有和谁……不过是……
“我和褚二哥是巧遇……”
“你就这么不甘寂寞吗?”曲残郎眸里迸出寒意,直射向她。
“你说什么?”玉一僵,满脸震惊。
曲残郎森鸷地眯起眼,将她拉近,从齿缝中迸出话:“我不过才离开一会儿,你就急着去池边找溯方,难不成是我没满足你?”
他猛地一推开她,任由她跌趴下床。
“你疯了!”玉哽声指控,心蓦地掀紧。
“我倒宁愿我真的疯了,疯了就看不见你无耻地朝我的兄弟媚笑,疯了就不会因你的背叛痛彻心扉。”
“我才没有。”她朝他吼道,盈眶的泪水扑籁籁地滚落。
曲残郎扬起手,眼看就要朝她脸上挥去——
玉躲也不躲,甚至干脆闭上眼,仰着头迎向他。
“你!”他倏然收手。
她微松了口气,心里其实是很害怕的。
曲残郎的脸庞掠过不舍、痛楚和挣扎,拳头握紧又松开;而原本狂涨的怒火一经发泄,也稍微有所退去。
理智又再度回到他脑子里,有些心虚地知道是自己小题大作,无理取闹。可男人的自尊又让他拉不下脸道歉。
于是他选择拂袖而去,正确来说,该是落荒而逃才对。
玉见他离开,不禁难过得嚎陶大哭……
※※※
残风寨因为玉和曲残郎的冷战,无端地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
晴玉知道玉心情不好,也不敢多烦她,细心地取了一个绣墩摆在窗下,泡上一盅好茶后,便借故离去,让她静一静。
她俯靠在窗棂上,冷眼看着窗外翩飞的雪花。
怪不得她觉得冷了,原来是入冬来的第一场雪。
她打了个冷颤,伸手拢紧身上的袄褙子。
才探手欲捧起茶盅,玉突然觉得胸口一闷,扯着绢巾便捂住嘴剧咳。
玉只觉得头昏得厉害,眼前发黑,一时喘不过气,喉头一腥,竟作呕起来……
她浑身直冒冷汗,抖着手摊开手绢。
“血……”她瞠大眼,直勾勾地瞪着帕子里的鲜血。
这些日子她常感到头晕,大意地认为是因为和残郎吵了架,茶饭不思的结果。
咳嗽、吐血、不停地喘气……
玉猛然感到手脚一阵冰冷,她心知肚明这绝不是风寒。
撑着虚弱的身子,她拿出明觉送她的《医宗宝鉴》仔细地翻找。
“除赤紫灵芝外……神仙难救……”她抖颤着唇轻哺。
玉整个人瘫在椅上。
赤紫灵芝……六十年,甚至是百年才会长出一朵的赤紫灵芝。
玉绝望的泪水,难以抑制地滑落。想到了还在冷战中的残郎,她的一颗心就像被千万只虫蚁啃螫般刺痛。
残郎呀!难道你我的缘分,就真的如此浅薄吗?
她一时悲不能禁,俯在小几上泣不成声。
“喂,你哭什么?”
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一声娇斥传进她耳里,泪眼一抬,是路匀红。
路匀红一身劲装地站在门口,手上仍缠着那条火红的长鞭。
她原本是特地来嘲弄玉的,谁知她才一到门口,就看见玉早哭成了泪人儿。
“是你啊……”玉揩去泪痕,强展笑颜。
路匀红不等她开口,大咧咧地径自往她对面的凳上一坐。
自从她抽了玉一鞭后,曲残郎就不许她到临水斋来,今天还是趁着大师兄有事出寨子,她才敢偷溜进这儿呢。
“哎呀,就算大师兄不要你了,也没必要哭成那样嘛!瞧你这笑,啧……可比哭还难看。”
玉凝眼对上她,猛然忆起路匀红瞧曲残郎时的眼神。她身上这病,怕是熬不了多久,那残郎……
“匀红,你喜欢残郎是吗?”她猛地问出口。
路匀红一愣,霎时红了脸,“你……是哭糊涂了吧,干吗突然这样问?”
“或者我该问……你爱他吗?”
压在心头的是淌着血的痛,玉却仍执意地道。
路匀红狐疑地眯起眼。
“匀红,你爱他吗?”玉心痛难耐,眼眶又再度泛红。
“是,我爱大师兄,那又怎样!”路匀红被逼急了,干脆敞开来说,“要不是你,我相信大师兄也会爱上我的。”
“多爱?你有多爱他……”蓄满眼眶的泪潸然而下。
路匀红微张着嘴,有些难以理解她的话。
玉哽咽了半晌,扯出一抹凄绝的笑,“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可不可以请你连我的份也一同去爱他……”
第十章
夜里,玉要晴玉请来褚溯方。
支开晴玉后,她将自己的病况告诉了他。
“怎么可能无药可治?我这就去找冯飞来……”
“没用的,你忘了我自己就是大夫吗?除了赤紫灵芝,没有任何药能治好我。”
“赤紫灵芝在哪儿?我去替你取来。”
玉摇摇头,“它每隔六十年或百年才会长出一朵,天霞山上曾经有过一朵,不过,三年前就被那儿的县令当成供品,送给宫中的一位娘娘吃了。”
“我去告诉大师兄——”
“不要!”玉拉住他,“千万不能让他知道。”
“傻瓜!他早晚会知道的。”
“所以我才找你来,这事只有你能帮我。”
“怎么帮?”
玉目光缥缈,“你也知道他因为误解了我和你……所以一直和我赌气着,我想……就让他一直误会下去。”
“不!你怎么能要我这样去骗大师兄?”褚溯方眉一敛,十分不以为然。
“难道你想让他看到我死吗?”
“我……”
玉垂下眼,一颗泪珠滴在手背上,“我是怀着私心的,我不要让残郎看见我死前丑陋的模样。”
“所以你要我帮你演出戏,好让他恨你?难道你不会心痛、不舍吗?”
“这么做,只想让他厌恶我罢了,他从来都只说要我,没说过爱我,没有爱又怎会生恨。”
她多希望残郎恨她,那表示他爱她……
“万一师兄一气之下杀了你……”
“死在他手里,我心甘情愿。”她笑了,笑得落寞,引人心伤。
“不,我不能这么做!”这实在太冒险了。
“难道要我跪下来求你吗?”玉双脚一软,朝着褚溯方便要跪地。
“儿!”褚溯方连忙伸手扶她。
说巧不巧,曲残郎竟在这时候冲进屋子里,身后还跟着路匀红。
“大师兄,你听我解释……”褚溯方正想对一脸怒容的曲残郎解释,却因玉恳求的眼神而打住。
曲残郎眯起眼,冷冷地扫过玉和褚溯方的脸,锐利寒冽的视线停在两人交握住的手臂上。
“你怎么说?”没有表情的脸,让人难以猜测。
玉难过得几乎不能呼吸,按住胸口的手微微颤抖着。她别开眼不敢看他,只要再看他一眼,心就疼上一遍。
“我无话可说。”她艰难地开口,“正如你所看见的,是我勾引了褚二哥。”
“儿!”褚溯方忿然地吼道,他难以接受玉这样侮辱自己,“大师兄,不是这样,你听我说……”
“滚!”曲残郎陡然暴吼,眼眸里迸出狠戾的骇人光芒。
“大师兄!”褚溯方脸色遽变。
曲残郎的心里、脑海里全充斥着玉不知羞的话。
他怒火狂燃,神志彻底地失控,一把攫住她的手臂,粗暴地将她推进褚溯方怀里。
“你要她?那就拿去吧!反正她不过是个小妾,你要就送给你吧!”他冷敛着目光,低沉的嗓音不带一丝感情。
他轻蔑、鄙夷的字句,一字一句地撞进玉的心,一时让她疼得瑟缩。
残郎……将自己推入地狱,好难啊……
“大师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的意思,是要成全我和褚二哥?”玉苍白的脸颊泄露了她内心的苦涩。
如狂涛袭击般的愤怒,将曲残郎对她的不舍和爱恋燃烧殆尽,只剩下纯粹的恨。
“滚!滚出残风寨,滚出我的视线!”他暴吼着,神色俱厉地嘶声咆哮。
玉痛苦地闭上盈泪的眼,无法克制的泪水滑下她惨白的颊。
她强咽下悲怆,在褚溯方的帮忙下起身。
褚溯方还想辩解,玉凄楚地摇摇头,无声地乞求。
临走前,玉回首舍不得地再看曲残郎一眼,仿佛要将他永远烙在心坎似的。
“啊——啊——”
曲残郎像是只受伤的野兽般,失控地吼叫,将屋子里的摆设全扫到地上,摔个粉碎,就连床幔都逃不过被撕毁的命运。
一直在旁边没出声的路匀红,无措地看着曲残郎发疯似的破坏。
原来玉的离开和背叛,会让大师兄这么难受。
“大师兄……”
路匀红顿时发现自己只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走开!”他的脸庞痛苦地痉挛,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
路匀红气得跺脚,双手叉腰,“你舍不得她走,那就快去追呀!”
曲残郎身躯一僵,喉头倏地缩紧。
匀红说得没错,他居然这时才发现自己有多不舍得玉。
“她背叛我……”他沉痛地闭上眼,握紧的拳暴出青筋。
“她没有!”路匀红气得跳脚,小孩子的脾气一览无遗。
她原先是气,也怨妒玉抢走她的心上人,可这时却反觉得玉好可怜,都快死了,还被爱人误解。
“那个笨玉,她骗你的!她说她得了绝症,很快就会死掉,才要我拉你到临水斋来看她演这场戏。”
曲残郎蓦地起身,扣住路匀红的手臂,“你说什么?”
“我说她快死了……”
她话还没说完,曲残郎立刻如疾风般冲了出去。
路匀红没有半点伤心的感觉,反倒有种解脱的心情。
“但愿一切都还来得及……”
※※※
褚溯方按下最后一道机关,和玉一同走出狭长的洞口。
玉不舍地望着渐渐合上的洞门。
她像是耗尽力所有力气般,虚弱地倚着石壁喘气。
“你何苦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褚溯方不疾不徐地说。
玉轻喟一声,躲过他探究的眼,“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我不会后悔,倒是觉得有些对不起你。”
褚溯方耸耸肩,“反正我也有些厌倦残风寨,出来走走也不错,说不定能开创一番事业呢!”
玉抿嘴浅笑道:“等过一阵子,我……”她凝住笑,“我走了后,你就可以回来残风寨了。”
“说什么傻话!”褚溯方宠溺地朝她额际一点。
“不,我说的是真的,我死了以后,你再回来,那时候残郎或许……或许已经忘了我……”她咽下哽在喉间的紧涩。
“别说了。”
他拍拍她的肩,“先下山,找间清静点的房子好好养病再说。”
褚溯方决定先安置好她,再回来向大师兄解释清楚。
“走吧。”
两人才转过身,走没几步,洞门又被打开。
一身黑衣的曲残郎狂奔而出,拉过她纤瘦的身子,紧紧地拥她入怀。
“就这么走了,你甘心吗?”他埋在她的颈窝暗哑低语。
“残郎……”
她简直不敢相信,怕是梦般地伸手碰触他的背,是温暖、真实的……
“你怎么会……”她睁着一双朦胧泪眼,又是哭又是笑的。
“匀红全说了,你怎能这样对我?”
“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要你的承诺,你的一切……别走……”他贪婪地汲取她的发香。
玉轻吁一口气,欣喜的泪水从她合上的眼角溢出。
“好……不走……我不走了……”
她在曲残郎的怀里轻泣,苍白的小脸上有着深刻的幸福。
死在他怀中,也算是一种幸福……
※※※
玉的病如同野火燎原般,迅速地啃噬她的生命。
所有的汤药,才含进嘴里,还来不及吞咽,就全给呕了出来。
食物也一样无法下咽,只能勉强喝下流质的粥品。
这日,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雪终于停了,玉撒娇地吵着要出来走走,曲残郎拗不过她,只好叫晴玉为她穿上厚袄子,抱着她到竹亭。
玉靠着铺上狐皮毯子的倚栏,细弱的手臂环上曲残郎腰。
她亲昵地俯贴在他胸前,心满意足地聆听他稳健的心跳声。
“怎么样?会不会冷?身子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的?”他一连问了好多问题。
“我很好,身子也没事。”
“冯飞又出寨子去寻药了,你把那两本药书给他了?”
“嗯……”玉微微气喘,怕被曲残郎发现,连忙将脸埋进他的胸怀。
“那是你最最宝贝的东西,怎么舍得送他?”
“总是得把药书传下去啊……”
“我不喜欢听你这么说。”他拧起眉,不悦地截断她的话。
“那我说别的。听晴玉说,今天有芙蓉镇的探子回来?”她又咳嗽了两声,拉出手绢捂住嘴。
口里腥黏的感觉,让她知道又咳出血丝了。
微抖的手收紧绢巾,不想让他瞧见。
“嗯,晌午时到的。”他抚着玉的发说道。
“那……有没有我爹和弟弟的消息?”
“如我所猜测的,那些山贼果然对你爹下手了,还好只损失一些现成的银两,人倒是平安无事。”
“玉柏呢?”
“记不记得前些日子他来看你?”
玉点点头。
“我看他对商行的生意很有兴趣,就让他进了我们在芙蓉镇设的商号学做生意;你想他吗?要不我让他搬到寨子里陪你?”
玉撑起身子,摇摇螓首,“有你陪着我就够了。”
曲残郎咧嘴一笑,再次将她拥进怀里……
※※※
玉回到房里,觉得很累,什么也没吃就睡了。
当她再醒来时,竟已是深夜。
她动作缓慢,艰难地撑坐起身子,光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就让她十分费力。
她吁了口气,雪白的额际已经泛出薄汗。
伸出瘦削的手,她轻抚着身旁熟睡的曲残郎的脸庞。沿着他那刚毅俊朗的线条,细白的小手在抚触到那道红疤时停住。
曲残郎伸手握住她的柔荑,深邃的墨瞳与她清澈的眸纠缠。
“我吵醒你了?”
“没有。”他是练武之人,对声音原本就很敏感,早在她起身时,他就醒了。
玉轻轻挣脱他的手,再度抚上那道疤,细声地说:“残郎,这疤……我可以治好它。”
曲残郎坐起身。
“怎么?开始嫌弃我了?”薄唇扬起,低低地哑笑。
“不是……” 玉虚弱地轻语,眼眸晶晶亮亮的,却布上一层水雾。
“以前不肯医好它,是因为我自私,我希望它永远留在你脸上,那就不会有人跟我抢你……”
“那现在又为什么要医好它?”
她的话把曲残郎的心,填得满满的。
“因为……”玉美丽的脸上绽出一朵凄艳的笑花,“因为再不治好它,我怕来不及……”
颤巍巍的唇瓣还没把话说完,曲残郎就已欺身堵住那张略显苍白的菱唇。
她没有挣扎,柔顺地任由那男性粗旷的气味侵人檀口,肆情地与她的小舌纠缠。
他精壮的昂藏身躯轻压住她纤瘦的娇躯,发现她又比前几日瘦了些,不由得无声低咒。
他尽可能不压疼她地侧身搂住她,胸口像是被猛捶般揪痛。
玉细喘着气,在他耳畔孱弱地轻语:“残郎……你答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