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4日
第六十四章
亲爱的叔叔：
我不知道如何落笔，但决心已下，不能反悔。夏天想送我去欧洲旅游，真的是太好太大方了，您真是一个好人——一开始我真的很想去。不过三思之后，只得拒绝您了。我拒绝用您的钱来缴学费，反倒是拿它去玩乐，这太不合乎逻辑了。您不该让我养成过奢侈生活的习惯。从未拥有过的东西，就不会去想；可一旦想着这些奢侈品都是他或她(我们在此需要另一种语言)理所当然应该拥有的，就再也不能缺少了。与莎莉和茱莉亚住在一起，对我的简单生活就是一种挑战。她们都从襁褓时就拥有这一切，并且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对她们来说，一切想要的东西都是世界所欠的。也许真的是欠她们的——无论如何，这个世界似乎明白这笔债而且也清偿了。至于我，世界什么都不欠我的，一开始就毫不含糊地告诉了我这点。我无权赊欠，没有哪一天世界会驳回我的要求。
我似乎在一堆比喻中挣扎——希望您抓住要点了。总之，我深切地认为这个夏天所能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去教书，开始自力更生。
6月10日
刚写完上面这些——您猜发生什么事?女仆送来了杰维少爷的名片。他今夏也要出国去，不是同茱莉亚一家人同去，而是单独一个人。我告诉他您邀请我跟一位会照顾女孩子的女士同去。他知道您，叔叔。也就是说他知道我父母双亡，有一位好心的老先生送我上大学，但我没有勇气告诉他约翰·格利尔孤儿院的林林种种。他以为您是个远亲和世交。我从没说我不认识您——那似乎太奇怪了!
无论如何，他坚持要我到欧洲去。他说这是我教育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我不该拒绝。同时，他说那时他也会在巴黎，我们偶而可以从陪同照顾我的夫人身边溜走，一起到优雅、有趣的地方用餐。
唉，叔叔，这真的很吸引我!我几乎动摇了，如果他不是这么专制的话，也许我真的会同意。我可以慢慢地被动之以情，却不能被强迫。他说我是个愚蠢又单纯、不通情理、脾气古怪固执己见的小孩子(这只是他骂我的字眼之一，有好多我都记不得了)，还说我不知好歹，而我该听从年长者的劝告。我们几乎吵起来——我不是很确定，不过我们的确是的。
不管怎样，我很快地收拾行李到这里来了。在我写完信给您之前，希望见到我身后的桥，我的退路在火焰中燃烧起来。现在它们应该已经完全变成灰烬了。此刻，我在崖顶(帕特森太太海边房子的名字)，衣服已从箱子里拿出来挂好了，而佛罗伦斯(那个小女儿)已经开始拼命学名词的词尾变化了。她是个典型的被宠坏的孩子，我得先教她如何对待读书——以前，除了冰淇淋和苏打水以外，她从未对任何东西专心致志过。
我们在山顶的花园中的一个安静的角落学习——帕特森太太希望我别让她们到户外——而我要说，我发现要在蓝蓝的大海与游船边认真地思考也是很困难的!尤其是当我想到自己可能在某艘船上，驶向异国——不过我不会让自己总是胡思乱想这些孩子们的功课以外的事。
您瞧!叔叔，我坚决抗拒了诱惑，专心致志地工作。请别生我的气，别以为我对您的好意不知感激，我真的很感激您——永远——永远。我惟一能报答您的就是当个非常有用的公民(女子也算是公民吗?我想不是)。总之，一个非常有用的人。您会看着我说：“我为社会贡献了一个非常有用的人。”
这听起来不错，不是吗，叔叔!不过我也不想让您产生错觉。我时常感觉到自己很平庸，这样的感觉常常打倒我。计划未来的职业真是很有趣，但是可能到头来我与其他人一样平凡。最后也是嫁人，生一堆小孩。
您永远的
莱蒂
蒙格罗尼亚
4天后
第六十五章
亲爱的长腿叔叔：
窗外是一片美景——更确切地说是美丽的海景——除了波浪、岩石。别无所有。
夏天在过去。我花了一早上时间教那两个蠢姑娘学习拉丁文、英文和代数。真不知道玛丽恩将来如何能够考取大学，即使进去后该怎么学得下去；而至于佛罗伦斯，更是毫无希望——喔!不过，她们都是美女。只要她们一直这样漂亮，蠢不蠢其实无关紧要，除非她们很不幸嫁给了一个愚蠢的男人，否则她们无趣的谈话会烦死她们的老公的。她们很可能会嫁给愚蠢的人，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蠢人，今年夏天我就遇到了不少。
下午，我们就在海滩上散步，在不涨潮时就游泳。我现在可以很轻而易举地在盐水里游泳了——您看看，我的教育终于派上用场了。
一封由杰维·平来顿先生从巴黎写来的信，很简短，又强硬的信，我没有听他的劝告，他还在生气呢。但是，如果他能及时回来的话，他会在大学开课前到洛克威洛来见我，并住上几天，如果我又乖又甜又听话的话，他会原谅我的(信上给我这种印象)。
还有一封莎莉写来的信。要我9月份去她们山上的露营玩两个星期。我是否应该征得您的同意呢，还是我可以随心所欲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可以，我相信我可以——我已经是个大四学生了。工作了一个夏天，我觉得自己该休闲娱乐一下子了。我要去看看山，去见见莎莉，还想见见莎莉的哥哥——他要带我去划船——还有(这才是我主要的理由，我很坏)，我要让杰维少爷抵达洛克威洛时发现我不在。
我一定要让他知道他无权命令我。没有人可以命令我，除了叔叔您之外——您也不可以老是这样!我要出发去山林里了。
8月19日
第六十六章
亲爱的叔叔：
您的信没有及时到(我很高兴这样说)。如果您希望我遵循您的命令，您应该要让您的秘书至少在两星期内送到。您瞧，我现在在这儿了，已经有5天了。
森林真漂亮，露营地、天气、麦克白一家人，还有整个世界都是如此美好。我很快乐!
吉米在叫我去划船了。再见——很抱歉没有听您的话，不过您为什么坚持不让我玩一下呢?我工作了一整个夏天，应该放两星期假了。您真残酷，自己不玩还不许我玩。
无论如何——我还是爱您的，叔叔，尽管您多么不讲理。
茱蒂
麦克白露营区
9月6日
第六十七章
亲爱的长腿叔叔：
回到了学校，我就是大四生了——还当上了《月刊》的编辑。这似乎不太可能，是吗，这样重要的一位人物，在几年前居然还只是约翰·格利尔孤儿院的一个孤儿?在美国我们真的可以一举成名!
这件事您觉得如何?洛克威洛转来杰维少爷的一封信。他很抱歉秋天来不及赶到那儿了，他受几个朋友的邀请乘快艇去游玩。希望我能有个美好的夏天，并好好享受乡间生活。
他明明知道我所有的时间都在麦克白了，因为茱莉亚告诉他了!您们男人真不如女人会耍手腕，你们太不高明了。
茱莉亚有满满一箱令人陶醉的新衣裳——其中一件彩虹色的晚礼服，简直是天堂里的安琪儿穿的衣服。我还以为今年的衣服是史无前例的(有这个字吗?)绝美无比。在一位普通的女裁缝师的协助下，仿效帕特森太太的服装做的，虽然跟原版不是一模一样，在茱莉亚打开箱子时我都还是快乐得无与伦比。不过现在——我真想看看巴黎了。
亲爱的叔叔，您是不是庆幸您不是个女孩子呢?我猜您会觉得我们把衣服的事这样小题大做非常可笑。的确如此，不容置疑。不过这不全是您的错。
您听过那位博学的赫尔教授吗，就是那位藐视女人无用的装饰，认为有头脑的妇女应该穿合理实用的衣裳，他的妻子乐于助人又接受“穿着革命”。可结果呢?他和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子私奔了。
您永远的，茱蒂
10月3日
第六十八章
亲爱的长腿叔叔：
一朵乌云落在我写作事业的前途上了。不知道是否该告诉您，不过我愿意接受一些同情——默默地同情，请求您，别在下封来信时提及此事，以免再次触及我的伤口。
我花了整整一个冬天的晚上，还有整个夏天教那两个笨学生拉丁文的空闲写了一部长篇小说。开学前刚写完，寄给了一个出版社。两个月没有回音，我确信他们应该采纳了，但是昨天早上邮政快递(欠费3角)把它送了回来，还附上一封出版商的信，一封很和善慈祥的信——非常坦率!他说从我的住址看来我还在读大学，他建议我等到毕业后再开始写。他引用读者的意见如下：
“小说想人非非，角色不够真实，对话不够生活化。富有幽默感，但品味不高。如果她继续努力，或许可写出一本真正像样的书。”
毫无是处，对吗，叔叔?我还以为自己为美国文学史添上了光彩的一笔呢，我真的是这样想的。原本我计划在毕业之前写本巨著给您一个惊喜。材料是去年在茱莉亚家做客时收集的。不过我承认出版社的编辑的意见是中肯的。用两星期来观察一个大城市风貌和习俗是远远不够的。
昨天，我带着书稿外出散步，走到煤气站边，进去问里面的工人是否可以用一下他的火炉。他很热情地开了炉门，我亲手把书稿丢了进去，心中感觉到似乎火化了我的孩子。
昨晚上床睡觉时心乱如麻，觉得自己将永远一事无成，白白浪费了您的金钱。可是，您猜怎么着?今天早上醒来，一个非常美妙的新构想就出现在脑海里了。一整天我都在安排着我的角色，兴奋得不得了。我绝对不会悲观失望。如果将来有一天丈夫和12个孩子全都在一场地震中丧生，第二天我还会微笑着打起精神，重新开始寻找新的生活。
满是深情的
茱蒂
11月17日
第六十九章
亲爱的长腿叔叔：
我昨夜做了一个非常有趣的梦。我走进了一家书店，营业员给我一本新书名叫《茱蒂·艾伯特的生平与书信》。我清楚地看见它——红色书皮上印着约翰·格利尔孤儿院的照片，卷首是我的照片，题写着“茱蒂·艾伯特敬献”。可我要翻到最后一页看看自己的墓志铭时，我醒了。这让我快疯狂了!我差点就可知道自己嫁给了谁，什么时候死去的。
如果能读到博学之士为您的一生写下的传记，该是多么有趣呀!如果规定您读后必须记住将会发生的一切并去经历这一切，而且了解自己去世的准确时间，会有多少人有勇气去面对它呢?又有多少人能够忍住好奇心不去读它，就算代价是要过枯燥无望的一生?
您相信自由意志吗?我相信的——绝对相信。我一点也不相信所有事情的因果论说法。这种理论极不道德，谁都不用对任何事情负责了。那些相信宿命论的人，只需坐下来说，一切听天由命，然后等死好了。
我完全相信我的自由意志，并相信我自己的力量能达成——这种信念能够开天辟地。您瞧着吧，我——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我已经写完新书的前四章了，另外五章的轮廓也写出来了。
这是封很玄奥的信——您看了会头疼吗，叔叔?就此打住吧，我们要做点麦芽糖。可惜无法寄一块给您，它真是非常的好吃。
满是深情的
莱蒂
12月14日
又及：
音乐课跳的优美舞姿。从附图上看，我们就像是在跳芭蕾，最后那个优雅地用脚尖旋转的是我。
第七十章
我亲爱亲爱的叔叔：
您没有理智了吗?难道您不知道不该送给一个女孩子17件圣诞礼物吗?难道您想把我变成一个阔小姐吗?
想想看，万一我们吵架的话会有多糟糕!我得雇一辆卡车才能把您的礼物退回去。
我很抱歉我送给您的领巾织得不够整齐，是我亲手织的，您大概看得出来。您在寒冷的日子要将它围上并记得要将您的外衣的扣子扣好。
谢谢您，叔叔，一千个谢谢。您是世上最可爱的人——也是最傻的一个。
茱蒂
随函附上一棵在麦克白家露营时摘的幸运草，希望在新的一年带给您好运。
12月26日
第七十一章
亲爱的长腿叔叔：
叔叔，您愿意做点好事，让更多的人获得快乐吗?有一个很穷的人家，父母身边有4个孩子——还有两个大一点的男孩子已经离家自谋生机了，音信全无。父亲在一家快要倒闭的玻璃厂工作——工作很伤身体——住进了医院，积蓄全部花光了。家庭的重担全落在24岁的大女儿肩上。她白天做针线活，一天赚1块5毛钱(找得到活时)，晚上绣桌布。妈妈身体虚弱，什么也做不了。女儿疲如奔命，为家庭的重担而忧虑。她不知道该怎么度过剩下的冬天——我也不知道。如果有100块，她就可以买些煤和几双鞋给3个孩子，好让他们去上学还可以剩下点钱。这样，她就不会几天找不到工作就愁得要死了。
您是我认识最富有的人了。您能不能省下100块呢?那个女孩比我还更需要帮忙。要不是为了她，我不会开口求您，我才不想管那个母亲呢!她窝囊透了。
叔叔，我在病床上写信给您。扁桃体发炎了，已卧床两天。只能喝些热牛奶，别的全都不能吃。“你小时候爸妈为什么没有给你摘去扁桃体?”医生问道。我又怎么能知道呢，我怀疑他们真的曾为我操过心。
您的
J·A
1月9日
长腿叔叔：
在寄出前我又重读此信，不知为何自己在信中如此忧伤。但我向您保证，我年轻、幸福、快乐。相信您也是一样的。青春与年岁无关，而在于精神，所以即使您白发苍苍，叔叔，您还是可以童心未泯。
充满感情的
莱蒂
隔天早上
第七十二章
亲爱的慈善家：
您给那一家人的支票昨天收到了，非常感谢您。午饭后，我逃了音律课，立刻给他们送去，您真该看看那女孩的表情。她喜出望外，大大松了口气，看起来似乎变得年轻了许多。其实她才24岁，多可怜。
无论如何，最近她觉得好像所有的好事都接踵而至。两个月都会有活干——有人要办结婚嫁妆。
“感谢上帝啊！”当那个妈妈意识到那一小张纸片代表100块钱时，大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