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他也曾帮过我爸爸,而且他老了、小老婆又强悍,多可怜……」另一盘甜点从烙晴的面前被端过去。「草莓鲜果塔!」她情难自禁地低呼。
「草莓鲜果塔?」他眉梢扬得很高,复述的嗓音有难掩的笑意。
「就是在香软扎实的塔皮上,摆满新鲜、被甜酒腌过的草莓,再挤上鲜奶油。一口咬下去啊,那口感简直无法形容。」她几乎要闭着眼睛,回味起那种滋味。
此刻的她像透了一个小女孩,天真又可爱。
「妳很懂甜点?」他的口气可含蓄了,她的样子呀,根本就是为甜点疯狂。
被他这么一问,烙晴随即收起梦幻的神情,眉端眼正地轻哼。「有吗?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太不小心了,她怎么可以露出孩子气的真面目?那样太丧失总裁威严了!
随便说说?「是吗?」江默痕睨着她,一脸不信。
「别吵,汪总来了,我要打起精神来应付。」她匆匆地截断他的话,不让他对她偶一流露的幼稚发表出任何高见。
汪总回到餐桌旁,一脸赖皮的微笑,小腹的衬衫上沾了洗手台上的花花水渍。
「怎么样,小晴,考虑得如何?」他涎着脸,嘿嘿笑问。
口口声声叫她「小睛」,是要一再提醒她,他可是父执辈,要记得尊敬哪。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这副样子,看在这位名门淑女眼中是多么邋遢不端,不过他更清楚,以他对叶父的恩惠,大概只能让叶烙晴再容忍这一回了。
此时不占便宜,更待何时?
「我……」烙晴开口,睁里藏着挣扎。
忍着点吧,叶烙晴!谁叫妳老爸要欠下人情,又有谁叫妳要顾念旧情?再忍让他这一回,以后恩断情绝,别再理这种得寸进尺的家伙就是!
「不接受。」就在烙晴要开口的时候,一个更低沈的嗓音响起。
烙晴与汪总同时愕然地转过头来。
「嘎?」汪总肥厚的下巴一抖一抖。「你说什么?我有没有听错?」
「恐怕你的听力很正常。」江默痕嗓音充满威严,听得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江默痕力道万千的魄力,比起参加世界商业高峰会议的代表更具架势。
汪总本来就认定这器宇轩昂的男人与叶烙晴关系匪浅,此时更毫无疑间地相信他有否决权。
「江默痕?」烙晴不敢置信地提高音调。他在做什么?
如果不是怕汪总以为他们起内讧,乘机又想捞便宜,她真的会开口叫他不要插嘴。她谈的是动辄千万的生意,他--懂吗?
没有看着她,江默痕清楚而坚定地说道:「做生意就是求财,叶氏没有理由接受这么苛的合作条件。」看到烙晴那么挣扎,他就是不自觉地出面替她捍卫地盘。
虽然他气势迫人,但汪总还想作垂死的挣扎。「我们朝阳设计的『妮蒂娃娃』反应很好……」
「反应好归好,但市场很现实,消费者的购买行为只是一股狂潮;等你终于谈妥条件、全力量产,『妮蒂娃娃』已经过时了。」他残忍却现实地提醒他。
不只是汪总哑口无言,连烙晴也愣在当场。
仔细一想,过去几个月来,她只顾着谈合作案,被汪总搞得一个头两个大,倒是没有思及世界瞬息万变,消费者的口味也随时在变。
她犯了一个商场大忌却犹不自知;瞻前不顾后!
是江默痕一语惊醒梦中人!她开始有几分服气了。
「如果已经过时,叶氏不如不做。」他不容情地继续谈判。「再说,这种合作案,实例比比皆是,双方各占利润的五成是常规,你六我四已经很厚待你。」
「那……那又怎么样?」
「合作的内容得有所变异。」他的气势本就慑人,笃定的口气更是打得汪总气色青白。「利润六成五给你,再多免谈。」
「六成五?」汪总惊喘。这距离他的目标,未免太远了!
烙晴本来很气他贪得无厌、言而无信的行为,但看到他这副样子,不免心软。
「默痕,其实不必这么……」她试着缓颊。
「我帮妳搞定。」他口吻坚定,不让她愁眉苦脸、咬牙切齿的心意绝不动摇。
每次看到她为公事皱眉,他的心就闪过异样的痛楚,于是想也不想就帮她担下;就算她等会儿想对他发脾气,那也无所谓,怎么也比被这个赖皮鬼计较到得内伤强。
汪总绞尽脑汁,找寻优势。「我可以和其它厂家合作,不是只有叶氏对『妮蒂娃娃』有兴趣……」
江默痕静静地看着他,盯得他背脊发凉。他冷冷一笑,不置可否。「你清楚贵公司的实力,如果另有高就,叶氏乐见其成!」
一句话,就把汪总削得面如死灰。
江默痕抽起账单,牵起烙晴的柔夷,优雅起身。
「怎么了?」她有些不解,看他的样子好像想打道回府。
「汪总需要时间考虑,我们不便打扰,先走一步。」他颌首示意,眼神锐利得像鹰,带着烙晴到柜台。
他的动作流畅,从皮夹里拿出金卡结帐,快得连烙晴都来不及打开自己的提包。
想想也对,他是个大男人,也有自尊心,要他跟她出门、帐由她结,未免也太不给他面子。
结帐后,他们双双走下法梦餐厅门口的阶梯。
「我待会儿把钱算给你。」烙晴小声地说着。
「不用,只是小数目而已。」江默痕不在意,别有所思地说着。「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她莫名其妙。
「接收战果。」他投以莫测高深的一笑。
蓦然,他们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跑步声,像是哪家的肥佬对地上的拼花瓷砖意见很多,非要踩坏它们不可。
喘吁吁的吼叫由远而近。「小晴,等我一下!」
「汪总?」烙晴诧异地转过身。他们要走的时候,他不是一脸木然地待在原地吗?怎么这时又灵活得像颗跳跳球?
还有,江默痕怎么知道他会追上来?
「六成五利润的酬劳,我接受!」他急得半死,就怕机会从指缝中溜逝。「我明天亲自上叶氏签约,没有问题吧?」算他怕了小睛那酷吏头子般的男朋友。
烙晴看了江默痕一眼,目光很是复杂。「当然没有问题。」
汪总点头又鞠躬地离开之后,他们走向停车场。
上了车,烙晴欲言又止。「为什么你可以……」
「因为妳的心肠太软。」他发动汽车,说道。
这形容让烙晴有一点点不舒服。心软?以她的身分,应该配「铁面无私」才对!「就因为你铁石心肠,就可以让他洗心革面?」她有些不是滋味及更多的怀疑。
「赖皮的人,通常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只到哪里,才会赖得那么彻底。」他自若的模样,像是早已对付过一百个、一千个赖皮鬼。
他知道她求好心切;因为责任感重,不想把事情搞砸,这个弱点却不免为人利用;她有心把事情做好,只是方法有时会流于土法炼钢,不敢大刀阔斧去办。
「他需要被一语戳破。」
烙晴不说话了。
唉,她不是不高兴,只是有点小闷而已。同样一件事,她忙了两个多月还谈不拢,他一来就水到渠成;要是她表现得心无芥蒂、欢欣鼓舞,那才有鬼!
奇怪了,他不是专职的护卫吗?怎么也懂商场谈判,甚至商业规则也不无了解?他懂那么多,捞过界又占上风,真叫人有些嫉妒。
看到烙晴微嘟着嘴的模样,江默痕有种想笑的情绪。
「想吃草莓鲜果塔吗?」他从皮夹里掏出一张刚才要来的名片及迷你菜单。「可以打电话向『法梦』订购,请他们送上车来。」
他唇畔有抹柔性的笑弧,说得自然轻松,却没发现自己是在逗她开心。
烙晴双眼先是火炬般的一亮,而后随即掩下;尽管口水已经泛滥成灾、馋虫也在放肆嚎叫,但她仍义正词严地拒绝。
「不吃!」为了泱泱风范,她极力消灭脑中甜点的影像。
江默痕看出了她的矛盾。「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她撇过头,一脸牵强的不屑。「那是小女生才爱吃的玩意儿,不适合我,当然也吸引不了我!」上帝呀,这番话是说来维持女强人形象的,请别当真,以后还请你继续秘密赐予我美好的甜点啊!
「是吗?」他严重质疑,她到底在坚持个什么劲儿?女人真奇怪!
「当然是!」她大义凛然,为了威仪形象,只能在心里默默流泪。
发动车子之前,江默痕把迷你菜单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而一整晚,烙晴的脑海里都是甜点飞来飞去的景象。
继「妮蒂娃娃」事件之后,江默痕再度才华外放,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一位靠关系进来叶氏的员工,是有几分智力,但表现总不佳,做出来的企划永远七缺八漏,那天蒙他一句启发性的金言,居然开窍了。
就连她自己,在工作上的盲点,都会因为他天外飞来几句别有深意的话,而豁然开朗。
「到底他是谁?为什么懂这么多?」一日,把烙海揪进书房里,她忍不住地问。
烙海耸耸肩,像想抖落一身麻烦。
「叶烙海!」烙晴开始磨牙。
她知道自个儿的肚肠是直的,烙海的是弯的;和烙海对阵,她的实心眼哪及得上他多一窍的心思?所以只能靠气势取胜了。
「有!」他懒懒举手,眸中尽是戏谑笑意。
「没有人跟你玩点名游戏。」她挫败低吼。「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我忘记了耶!」他摸着下巴思考。
拖延战术对她是没有用的,装傻唬弄更是不灵光。「我要知道,江默痕是什么背景。」
想知道,他为什么危险也优雅、蛰猛也温和,大脑与肌肉同时呈现高度发达。
「为什么要知道?」烙海微微瞇起了眼,掩饰眸中探究的深意。
「他好歹是我的下属,总不能对他一无所知吧?」她打马虎眼,答案很公式化,不想说出几乎有些嗳昧的答案。
「妳可以就近观察他的处事与为人,还要那些刻板数据做什么?」烙海露齿一笑。「妳不觉得这样也不错吗?」
是呀是呀,是不错……烙海的笑容一向潇洒迷人,烙晴差点被他拐了去。
「不行,我还是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努力地坚持主张。
「那就去问他嘛。」笑容可掬的回答,是烙海的注册商标。
「他会说吗?」江默痕看起来就是一副「心事谁人知」的样子,会说才有鬼!
「不问怎么知道?」
「你真的不说?」要是烙海肯交代江默痕的来龙去脉,那是最好了,因为用了人家一阵子了,才跑去找他问这种问题,有点为时已晚,而且也很奇怪。
「他的履历表要我代交,这似乎没有道理吧?」
呃,他的话想想也对,烙晴陷入了苦思。
烙海站起身,悄悄离开;关上门板前,从缝里看到一个搔着长发、皱眉苦思的美丽小女人。
他满意一笑;有些微妙的事情,总算如愿发生。
自从那次在法梦餐厅里,看到心爱的、无缘的甜点,烙晴做事就常常心不在焉。
闪神虽然只是一眨眼,但各种华丽诱人的甜点,却总是在脑海中飞来飞去。
仔细想想,她已经很久没私自出外消遣了,难怪会露出挨不住诱惑的模样。东挑西选、紧凑安排,今天应该会是个「私自行动」的好日子才对……
无视于这是个庆祝合作的商业饭局,她恍惚出神,凝视着眼前一张一合的厚唇。
「……从令尊在世,我就是贵公司的法律顾问,这么多年下来,我对叶氏相当有感情。叶小姐,希望我们继续合作愉快!」冗长的谈话,终于结束在季顾问起身动作中。
迟了半秒钟后,烙晴陡然回神,起身伸手与他交握。「哪里哪里,能请到季顾问是叶氏的福气,以后还请多多指教。」烙晴仓促笑着,说着完美的社交辞令。
甜言蜜语入耳,受用得很,季顾问满脸笑意地离去。
烙晴与江默痕重新落座,她兴奋又紧张地双手颤抖,好戏就要开锣了!
「妳今天有点反常。」一直在侧的江默痕淡淡说道,将那细微动作都看进眼里。
「有吗?」她局促微笑。「我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江默痕望着她的眼中,有几分研判,确定了她正在为某件事心绪起伏。
这几日,他的眉心总是微蹙,夜里工作到很晚。
「约赛尼兄弟」又来了几封威胁信,都被他无声无息地拦截下来;他们甚至发动了几次轻微狙击,旨在警告,也都被他巧妙地挡掉了。
白天里,他贴身为她的安危负责;夜里,则透过计算机指示搭档与手下追查动向;不只是要保护烙晴,还要为未来无数的受害者终结掉这两个狂徒。
保护她的任务,对他而言,就是不让她担心一分一毫;对于接连而来的几个挑衅动作,为了不让她惶惶然,他一律未告知。
她该是不知道「约赛尼兄弟」的频频动作。如此一来,今天的反常所为何来?难道她在打些什么鬼主意?
啜了口仅剩微温的蓝山咖啡。「我去化妆室一下下。」她捞起随身物品。
「带着公文包去?」今天,她的包包不那么正式,也似乎有点胀,显得笨重。
她耸耸肩,弯下腰来,在他的耳边尽可能不在乎地说道:「女人在一个月中,总有几天是比较不方便的。」
这样牺牲色相的说法,你该可以了解了吧,老兄?
他的嘴唇一弯,抿出滑稽的笑意。
烙晴轻快地来到化妆室,神秘兮兮地落了锁;打开包包,利落地换掉身上的套装,最后放下马桶盖,一脚踩上去,从通风窗户跳到外头的小巷。
是的,她的动作说明动机,她要翘头!
被工作压得喘不过气,再不呼吸点自由的空气,她想她会疯掉。
她相信,江默痕很快就会找进来;除非安全无虞,否则他能够允许她不在视线范围内的时间,不会超过十五分钟。
烙晴预估错误,早有预感的江默痕只等到了第七分钟,就闯进女用化妆室找人。
「呀!」化妆室里,一个穿金戴银的花痴胖女,当场唾沫横流、口齿不清地低喊。「哇、哇!好帅的男人呀……呃,不是……非礼、非礼啊!」
非礼她?江默痕不承认自己的品味有那么差,他就算再自暴自弃,也不会挑上这种货色哪。
他打开一间间的个别房门,终于在最后一间看到了马桶盖上的鞋印及整齐折迭好的套装,上头别了一张字迹娟秀的字条……
放你一天假(或者说,放我一天假也可以),咱们分头自由行动!
PS:别来找我!
他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挣扎过的痕迹,时间之短也不足以发生任何意外;这些东西被留下来,只有一种意味;她想藉此表达,她是自愿离开……不,逃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