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下来,在护卫界里闯出名号,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共起得了两种作用。
一种是,歹徒当即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夹着尾巴逃之夭夭;另一种则是激起歹徒的反抗欲望,决定与他缠斗到底。
以他对「约赛尼兄弟」的了解,他们纯粹属于后者。
「听说他们会动手去查,是出自于你的授意。」所有的中文文法中,法伊亚最感兴趣、学习得最精最快的,是「冷嘲热讽」。
该死!江默痕寒了一张脸。
他说过的话,他当然记得。上次烙晴翘出去玩,他沿途护伴,那一天结束在「约赛尼兄弟」党羽的破坏之下。
只要一思及,那个人破坏了烙晴愉快的一天,他就抑不住愤怒,重重赏了他几拳,也揭了话,要他们搞清楚,他绝不是好惹的。
从来没有过为谁气昏头的经验,那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后来再想起,他深觉那天的愤怒实属不智。没想到狙击者清醒之后,还记得把话原封不动带回去……这下子事情变复杂了。
「不过你也别太自责,就算你没泄漏身分,他们也已经查出是你在保护叶烙晴,说跟不说都无所谓。」她瞥扭地撇开眼,可不是在安慰他呀!「你也该知道,你是许多恐怖份子的克星。」法伊亚又变得笑容可掬。「『约赛尼兄弟』认为,如果能藉此机会中饱私囊又铲除了你,未尝不是件两全齐美的好事。」
江默痕蹙紧了眉。这件事,愈来愈棘手了!
「我要是你,就会快点想出自救救人的办法,毕竟你不可能撒手不管叶烙晴,但在她身边,你又会带给她麻烦,不是吗?」
废话,不用她说,他也知道!
「我把资料文件传给你,你好自为之。」
窗口里的人影啪一声,化成一条灰白色线,消失了。
江默痕移动鼠标,接收接连而来的数据,将所有的数据都看过一遍,心中已有定案。
月圆人团圆。
虽然还不到中秋时节,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次月圆,但叶氏一家人倒是很有闲情逸致地齐聚在天台烧烤。
磁磁的烤肉声伴着阵阵的香味,三架烤肉台旁有两只猴子样的人在跳来跳去,其它人则优雅地坐在凉椅上,闻闻肉香,等着茶来伸手、饭来张口。
「快快快,快把串烧拿过来,火够旺了!」玩心奇重的烙威,向来最热中这种户外活动,拿着大铁叉,指挥着小助手琤儿。
他今天可神气啦!虽然阖府情深的叶家常常举行餐会,巩固感情,不过他今天可是主角呢,理所当然大家都得听他的。
「哇!鸡腿烤好了!」琤儿兴奋地叫道。「我要吃、我要吃!」
那只试烤的鸡腿,被火舌逼出滋滋作响的油脂,呈现美味的金黄色泽,透着肉香,诱得人垂涎三尺。
「琤儿,妳有点少女矜持好不好?开口闭口就是吃,羞不羞?」烙威义正词严地训了她一顿,顺理成章地把鸡腿放进自己的碟子里。「还是让小哥解决掉它,再告诉妳滋味如何吧。」
「怎么可以这样?」琤儿跺跺脚。
「怎么不可以?妳没忘记,今天之所以有烧烤大会,是因为要嘉许我提早交了摄影集的稿子吧?」他得意洋洋,自觉光辉普照大地;要不是他勤奋有加,一家人哪能跟着得道的他一起升天?
一记爆栗敲过去,端坐如仪的烙晴插进话来。「是谁告诉你,你是唯一的主角?」她本来和烙海、江默痕坐着等吃,是听不下去了才插嘴。
「啊,大姊!」烙威发出一声惨叫。
「别得意忘形,你只是一半的主角。今天最主要是告诉大家,叶氏航空成立三十周年的庆祝晚宴选在希尔顿大饭店举行,大家到时都要空出来与会。」
「对,我们四个都是主角!」琤儿对烙威扮鬼脸。「不是只有你专美于前!」
这时,烙威已经将一些烤好的食物盛上了桌,大家也开始动叉子。
不理会她的孩子气,烙晴正色说道:「庆祝晚宴是彰显叶氏形象的好机会,我请了JohnGalliano来替大家量身订制礼服,大家要以最好的一面出现。」
台湾的社会毕竟保守,家族成员直接影响到企业整体的形象;每当有亮相的机会,烙晴总不忘叮咛再叮咛,死都不会允许有任何人出错,出糗当然也不可以。
琤儿天外飞来问题一个。「对了,今年还是大姊和二哥开舞吗?」
每年三月哪,社交界的大事,就是大姊和二哥开场的第一支舞;大姊艳惊四座、二哥潇洒非凡,两人共舞姿态翩翩,是所有人的目光焦点,小琤儿舞技虽然不见高明,但在场看着,都分外觉得有面子。
「不!」很令人惊讶的,握着一支串烧的烙海开口了。「今年还是由大姊开舞,不过舞伴改成……」
「改成什么?」烙晴毫无心机地问着,丝毫没有发现阴谋正在酝酿。「默痕,动手呀,怎么都不吃?」
她鼓励身边安静无言的男人,已经太了解,每次全家一起聚餐的时候,他就格外会发愣。
望着他们一家人的模样,就像望着一幅画;问他怎么了,他总推说没事。
平时由得他去发愣,反正吃的都是家常菜,厨房里有源源不绝的后备粮食,但今天的烧烤食材丰富,他要是再迟一点,就等着舔那一叉子的烤肉酱吧!
在烙晴忙着为江默痕张罗时,烙海、烙威、小琤儿交换了一个戏谑的眼神。
「当然是江大哥啰!」小琤儿甜甜地说道。
江默痕眼一抬,小琤儿勇敢迎视。怎么说他也有可能是未来姊夫嘛,她怎么可以每次见到他都原地僵成小雪人?
这么一看,才发现他眼中没有寒气,有的只是探究,她笑了,终于不怕。
「嘎?」烙晴一愣。「你们叫他做什么?」她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叫他跟妳开舞喽。」烙威好不正经地挤眉弄眼。「反正你们出双入对那么久,不介意公开地下情吧?」
「说什么啊你?」烙晴迅速胀红了脸,瞄都不敢瞄江默痕一眼,不敢想象他会作何感想。「这个宴会是很慎重、很严肃的,足足代表叶家的门面。」
「哦。」烙威故意讨打地说。「那妳是说默痕兄不慎重、不严肃,带不出家门喽?哇,妳对人家的批评怎么这么严厉?不但失礼,而且太缺德了!」
江默痕选择抿唇不语。一家人打打闹闹的景象对他太陌生,他只能欣羡且动容地看着这种画面,却无从加入起。
烙晴在弟妹面前,第一次词穷了,但这困窘还还不及怕江默痕误会的忧虑。「我不是这个……」
「不是怎么不肯答应呢?」烙威贼溜溜。嘿,他的口才也很灵光的嘛!
窘极生怒,烙晴狠狠地瞪他一眼。「你少管我,你不是要在宴会上宣布和欢晨的佳期吗?」就是因为要筹备婚礼,欢晨回美国去,所以才没人管住烙威那张胡来胡往的嘴。「管好你自己就好了!」
正因为席上要宣布,欢晨即将嫁入叶家,所以她才不想江默痕在宴会上太出锋头,以免被别人误以为她在暗示,他是她的亲密伴侣。
他们现在的感觉很不错,说不上来是什么关系,但肯定不是单纯兼呆板的雇佣就是了;套个通俗的说法,他们是朋友。
「朋友」的适用范围很广,本质却很脆弱,最怕的就是八卦缠身。如果人们把绯闻往他们身上套,头一个过不了关的,一定是她自己。
「我看,还是按照往例,我跟烙海开舞好了。」这种作法是保险起见,她没有半分嫌弃的意思,他可别误会呀!
「大姊,妳还没听到我推荐他的理由。」烙海最后出场,慢条斯理地说着。
他惯常的作法是,把战场让给别人去厮杀,等各方都筋疲力尽了,再抢出来坐收渔翁之利,是典型的诸葛人物。
「听什么?」见镇压不住,她拿出小暴君的气势。「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请江先生当妳的舞伴,因为他是妳的保镳,必须贴身保护妳的安危。」没有把握的言语,烙海不说;然金口一开,便句句成理。「宴会虽然采邀请卡制,但毕竟出入份子混杂,还是小心点的好。」
烙晴正想反唇相稽,这时一个低沈的嗓音响起。「我也赞成。」
「什么?」烙晴瞠目结舌,终于敢转头过去看着他。
一家人排排坐,江默痕肯开口,她已经够惊讶了,而他一面倒向其它人的意见,更让她说不出话来。
难道他也很想……跟她共舞?烙晴偷偷捏了自己一下,她在想什么啊?
「我必须贴身保护妳,」他笃定地说着,眼中有着决心。「安全至上。」
「那……」烙晴手指扭来扭去,已经忘记以前她总是一力抵抗三个弟妹,现在只要江默痕的意见,就足以扭转她的决定。「那……好吧!」
她垂下头来,静听安排,没有注意到兴奋的小琤儿与烙威已经摩拳擦掌,决定以后都要笼络江默痕以令大姊!
第六章
为了在宴会上开出漂亮的舞,烙晴与江默痕决定抽出时间加紧练习。
叶宅备有一间偌大的舞蹈室,设置整面墙长的镜子和弹性地板,并配备高级音响;为了成为社交圈里优雅而有教养的人物,叶氏四兄妹曾经在此挥霍不少汗水。
不晓得为什么,自从进入舞蹈室之后,烙晴便心口微怦;被重重镜影环绕,一种说不出的亲密感便袭上心来。
她从来没看过他们站在一起的映影,每次只觉得那些误会他们是情侣的人真是莫名其妙,一厢情愿得无聊;现在往镜前一站,她才知道,他们看起来是多么……登对。
虽然这样想让人赫然,但的确只有这个形容词足以描绘他们的模样。
他的体格结实,站在她的左后侧,像个远古战士,永恒地守护着她;他的脸部线条冷硬,望着她的眼神却带着令人脸红的温柔,使她在欣喜之余只能手足无措。
她站直了腰板只及他胸口,显得格外小巧;以前她甚至以「恨铁不成钢」来形容对身高的失望,如今却在不知不觉中,中意自己娇小的模样;因为每当他在身边,就能感觉到一股暖流环着她,是那么安全又令她心悸不已。
她,开始想要一生一世都拥有这股暖流、这个男人……
「烙晴?」她恍惚出神,发现江默痕正叫唤着她。「妳灵魂出窍啦?」面对她,他的笑容多了,说话的口气中也多了丝人味。
「我……」见他凑近自己,她的双颊浮起了两朵红云。
「在想什么?」看着镜中的苹果脸,好奇她干么羞人答答。
「没、没有哇!」她调调地说着。要怎么告诉他,她觉得他们很登对?这么羞人的话,她可说不出口呵!
见她一脸的神思漫游,他提醒道:「我们该开始准备跳舞了吧?」
「嗯。」慌乱地点点头,思绪又跑远了。
只要一想到,他们要相拥起舞,烙晴就几乎抬不起头来。到现在还在偷偷地想,他之所以一口应允烙威、琤儿的提议,是不是也有一点点……想跟她跳舞?
在她心里,男女共舞可是很奥妙的呢!就像情人节巧克力,有「人情」跟「情人」两种截然不同的意义,舞也有「礼貌」跟「感情」的区份;他应允得爽快利落,心里想的到底是哪一种?
明知道这个问题不是普通的无聊,但烙晴就是不能停止猜测。
「以前,你们的第一支舞都跳什么?」见她老是心不在焉,他不生气,反而感到愉快。
这个小女人,不管跟谁在一起,都是神经紧绷的模样,好像随时要跳起来厮杀似的;唯有和他独处时自由自在,从不避讳神游太虚的姿态。
他知道,是因为他给了她充分的安全感,也是因为她将他视之如己,所以在他面前才会无所矫饰。
能让她放宽心怀的人,仅只他一个;这意味着对她而言,他是特别的;他喜欢在她心中占有如此独特的地位,光是想起就满足极了。
「华尔兹。」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会跳吗?」
不只问得胆战心惊,她也觉得自己问得可笑之至。昨天他们你一搭我一唱地赶鸭子上架时,她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才记得要问,会不会为时已晚?
「我是在英国长大的。妳说,我会不会跳社交舞?」他深遂的眼神中有迷人的笑意,温暖地逗弄着她。
「哦。」她放下心了。
社交舞在欧洲是一种必要的教养,也是老少咸宜的娱乐;起源于法国,后来传遍欧洲之后,整理成英国式舞蹈;他既然来自英国,舞技应该不弱才对。
他来自英国……烙晴还是有点迷茫,对他的疑惑依然存在,她承诺自己会找时间向他问明白;他的事,她下意识想知道得更多更多。
「是ModernWaltz,还是VienneseWaltz?」江默痕继续问道。
「都尝试过。」她打起精神,把乱跑的思绪都收回来。「烙海喜欢约翰史特劳斯的圆舞曲,像春之声、蓝色多瑙河,所以他偏好VienneseWaltz。」
「VienneseWaltz?那得不停顿地绕转舞池一圈。」这并不是容易做到的事,要是男女默契稍有不佳或换气不顺什么的,漂亮的圈圈就卡住了。
那种场面通常很冷、很冷,大家都会面露尴尬,检查自己的裙摆有没有脱线啦、皮鞋有没有弄脏啦,就是不忍看那一对「卡住」的男女主角……
「我们通常做不到,能绕到半圈就已经算成功了。」烙晴不好意思地说着。「还好开舞后不久,其它人就会下舞池,就算转不完一整圈,好像也没有人注意。」
她吐了吐舌头,真不习惯做这种货不真、价不实的勾当。
「混水摸鱼?」笑意凝在眸中,他挑起了眉。
「没办法喽。」她「监介」地干笑。
「我们两种都试试,再决定以哪一种亮相好了。」江默痕行了个礼。
音乐一响起,他有力的臂膀抚上她的玉臂,烙晴立刻心神一颤。
他的体温炽热,包裹着她,铁臂环绕着,她觉得自己开始不停地缩小,直到缩进他的怀抱里,像一尊小小的娃娃,就要被他融化。
她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茫,看着他像发了征似的,无法移开眼神。
右脚向前,他带出优雅的转弯,不断地拥她轻旋。无疑的,他是个极佳的舞伴,成串的欢乐音符流泻在耳边,脚下也不断地旋出优雅舞步,一个接一个的圈圈转得烙晴有些眩然,却又心花朵朵开。
跳舞这么多年,她第一次感受到跳舞的乐趣。在华尔兹的国度,男性是领导者;如果每支舞都能跟这么棒的舞伴共舞,什么都不必想,只要靠在他有力的臂弯里,那她也会沈沦的……事实上,她已经爱上与江默痕共舞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