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篁居。你刚刚看到那块木匾了,不是吗?”他的口气好冷漠,惹得岚儿心口有过一阵奇异的痉挛。
“你现在内力尽失,最好别到处走动;要是染了风寒,那就雪上加霜了。”
“内力……尽失?”那岂不等于她的“叹情箫”毫无用武之地了?
司将淳转过身来,面对着岚儿微微着慌的容颜,不同于之前的炽烧又调笑的青眸,此时的他,眼神冷然得像是陌生人。
岚儿不由得有些奇异的惊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一觉醒来,司将淳竟用前所未有的冰冷态度面对她?她真的有些不习惯。
不习惯的感觉之外,仿佛还有着沈甸甸的压力扣着心口,令她感到不太舒服。
“对,内力尽失,几乎都是因为你试着用箫音震倒屋舍,所留下的后遗症。”司将淳掀着浓眉,薄责岚儿。“我不是跟你说过,那只是在切磋功夫而已吗?为什么你会不顾一切地使出内力,与我相拚?”
他饱含怒气地说着,其实其中大部分的怒气,都是针对自己而发。
他早该知道,像岚儿这样冷然的人,一旦逼急了,根本是听不住劝;她只会依循最直接的办法解决困难,而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那样做是不是会伤害自己,
都是他的不慎,使得岚儿丧失内力,但他也微恼岚儿,为何如此开不起玩笑。
“我……”岚儿词穷,垂下臻首,说道:“我也不晓得,可能是因为我以为你不让我离开,又或者是……”她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慌,现在仔细想一想,那些邪魅的、诡谲的戏弄,都像是梦境般迷离,她根本抓不住一点真实的感觉。
当时,她一心想避的,到底是什么?
“当我叫你停止的时候,你又为什么不及时停止?”
“我……”连岚儿自己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算了。”说来说去,还是他惹过了头。司将淳对自己犹有怒气,微蹙着眉,却让岚儿误以为那怒气是针对她而发。“这座幽篁居拨给你住,这里是整座宅子最安静的地方,你可以在这里运功疗伤,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不过这一回,你的内力是不可能恢复神速了,你要先有心理准备。”
“哦。”岚儿小声地应着。
她不明白,司将淳为什么会突然对她这么冷漠、这么生气?之前,他的眼神总是炽烈地望着她;但此时,他竟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这个剧烈的转变,让岚儿向来明净如冰雪的心,开始有了淡淡的愁绪。
他在气她吗?答案几乎是无庸置疑的。那……他在气她什么?气她当时没听他的话?气她把他的墙弄坏了?还是气她用箫声将整座宅邱里的仆佣统统迷晕?又或者,他是在气她间接摔烂了他的金烧瓷壶?
茫茫的思绪中,岚儿几乎抓不住其中之一。
司将淳想起一个时辰前,要仆佣们出外为岚儿搜药材,该是时候过去看看他们买回丁什么,又该要煎煮些什么。
“你早点歇着,我有事忙。”他随口拦下一句话,便匆匆走离。
他迅捷的脚步,却让岚儿误以为他连跟自己站在—起都嫌讨厌。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岚儿心口酸楚地叹息;既是因为挥不去压在心上的愁绪,也是因为不解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奇异的感伤反应。
很奇怪地,在幽篁居住下来的岚儿,已经不想走。她告诉自己,这是因为她内力全失,需要地方静的缘故。但是,其实她心里隐隐地知道,她是好奇着司将淳前恭后倨的态度,并无法不去在意。
幽篁居,果真就像司将淳所说的,是一处清幽自在的好地方。环绕在外的寒松与翠竹,将所有喧哗的声音完全隔绝;住在这里,就像是隐居般地自在清闲。
岚儿从来没想过要出幽篁居去瞧一瞧。她专心在这里休养生息、三餐都是由一个名叫如梅的姑娘送来。
这里唯一的访客,是司将淳。可他亦不再与她多说什么;每回出现,总是闲淡地问了她内功调理的进度如何,便迅速离开了。
他的神情是那么陌生疏离。也许正因为如此,岚儿更常想起从前他是用多么炽热的眼神焚视她;然而每每这么一想,几许怅然若失的情绪便会袭上了她。
思绪里百转千折,都是他的名儿、他的影儿。她几番想提问,他是否在生她的气,但见到他冷峻的神色后,却又总是怯怯作罢。
因此,这个问题一天困过一天,他的身影也成了她心头的常客,挥之不去,不请自来;最后,连她不愿意想着他都不行了。
这日,岚儿正静听着松涛竹呜,司将淳匆匆而至。
“有缺什么的吗?”他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冷淡得像是来见她、是件不得不为的例行公务。
“没有。”岚儿垂首敛眉,悠悠地说道。
“那好,你好好待着吧。”司将淳半转过身,打算这就走人。
最近他的连锁商号里,有着太多的紧急事务待理;而闲暇的时间又几乎被他用来造访药堂,搜罗有助内力回复的珍药奇材,司将淳实在没有多少时间在幽篁居里多作停留,尽管他很想这么做。
“等等。”岚儿鼓起了勇气喊住他。
“还有事?”他斜挑的眉梢,在岚儿的眼中看来,像是带着一抹不耐烦。
“没有……有。”她未语先怯,怯懦问道:“我在这里,是不是碍着你了?”
岚儿语气中的畏怯,为她争得了司将淳全部的注意力。他索性转过身子,面对着岚儿,问道:“此话怎讲?!”
岚儿匆匆地垂下臻首。“我……我注意到你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什么是‘高兴’,你懂吗?”他冷不防地有此一问。
岚儿一呆。
司将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心里其实对岚儿破天荒地关心起他的事儿,感到十分愉悦。‘’岚儿,你连笑都不笑一下,真正不‘高兴’的人,应该是你吧?”
“笑?”岚儿不解。
“是啊。”司将淳索性将手边的杂事都暂搁—旁,认真地逗弄起美丽的岚儿,
“我在外头奔波了大半天,一进幽篁居,你又是一张没有表情的冷脸,你说,要我如何高兴得起来?”他埋怨着,像是岚儿真的苛待了他。
岚儿有些惶惑,原本平静的心已经受到他的撩动。“那……我该怎么做?”
“就笑喽!?”司将淳趣意盎然地盯着她看。“你笑一笑,让我瞧瞧。”
“笑?”岚儿摇了摇臻首。“我不会。”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你办不到?来,像这样。”司将淳微微地勾起唇弧。
笑意让他的脸部线条完全地柔化了,邪气如有画龙点睛的效果,将他深刻的异国轮廓妆点得格外诱人。
这抹邪肆又霸气的笑容,让岚儿看直了眼,情不自禁地,她双颊生晕,如艳粉春花。
那一瞬间,她有着恍惚之感,几乎以为司将淳又以往常的佻达态度对待她,不禁莫名地心口一松。
“你试一试。”司将淳随即敛起笑颜,催促着她。
岚儿是绝色的美人儿,笑起来该是怎生的诱人模样?司将淳期待着。
岚儿犹豫了一会儿,慢慢地、勉强地扯动嘴角。
“不对,笑可不只是撇着嘴角,还要表现出欢愉快乐的样子。”司将淳耐心诱哄着。“来,想点愉快的事儿,也许有点帮助。”
岚儿又试了一次。她回想着过往快乐的事儿,帮助她自然地笑开,但在她十七年的生命之中,仿佛只有无色透明的色彩,根本没有值得会心一笑的趣事。
“停停停。”司将淳像是失望了似的,赫然喊停。“岚儿,没有笑意的笑容,实在不怎么好看耶。”他故意逗弄着岚儿,为难地说道。
“我……”岚儿只觉得委屈。他真的觉得她不好看吗?
那楚楚可怜的模样,竟让司将淳心中一动,令他更想逗弄岚儿。
他似假还真地薄责着,语气甚轻,然听者却有心。“岚儿,你不会知道,我多想看你轻启朱唇、倾城一笑;可你怎么都笑不出来呢?”
司将淳失望的口气,让不知他正在促狭的岚儿心中一缩。
“好了,我还有事要忙,不能继续待着了。”司将淳望了望天色,暗忖有多少急事待办,而他却只顾在这里逗弄岚儿。“等我有空的时候,再过来看你。”他说完便转身离去。
司将淳昂武的身躯毅然地转过身,误以为他又生气的岚儿,几乎是屏着息地望着他离去。
她不懂,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舒服的感觉冲向她?鼻头酸酸的,是什么意思?咽喉里像有东西梗住似的,难以言语,又代表着什么?她更不懂,为什么眼眶湿热成一片模糊?
她只猜到,刚刚她……似乎弄巧成拙了。
能不能笑、会不会笑,真的是一件那么重要的事儿吗?
孤灯一盏、镜抬一座,岚儿从日出望着自己的容颜,直到日落。
她试过好多次,如何让自己笑得像司将淳那般眩惑迷人;但是,不管再怎么努力尝试,她还是只会了无笑意地牵动嘴角。
“岚儿姑娘,该用膳了。”在主子的叮嘱下,如梅本来不欲打扰岚儿姑娘的清静,但是见她凝视着雕有龙纹凤饰的铜镜抬,一动也不动,她只好出声唤她。
岚儿乍闻人声,着实吓了一跳,但半晌后,她却悠悠地叹问:“你……会笑吗?”
如梅噗吭一声。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谁不会笑呢?”她笑意盈盈地说道。
岚儿见她毫无困难地展了笑颜,一种不如人的感觉竟兜上心来。她委屈地说道:“有,我就不会笑。”
“姑娘,你成天都关在幽篁居里,只跟自己独处着,愈发的安静,要是笑得出来才奇怪哩。”如梅见她难得今儿个愿意开口,也就同她聊上一聊。“要不,你到外头瞧一瞧,也许会有什么逗趣的事儿发生,那也说不定。”她建议着。
“逗趣的事儿?”岚儿颦起了眉。
“是呀,总得是要你感兴趣,又觉得有意思的事儿,才能逗你笑嘛。”
如梅告退后,岚儿仔细想了想她的建议,深觉值得一试。
她走出了幽篁居,往人声汇聚的地方行去。只见一只该被烧成晚餐、羽毛半褪的大肥鹅从厨子手中摇摇摆摆地溜了,大伙儿正辛辛苦苦地追在它后面跑。
冷不防,追在最前头的大娘摔了个跤,接下来跟在后头的人,也乒乒乓乓地摔成一团,大肥鹅逃过一劫,乐得咯咯直叫的模样似乎滑稽得紧,许多围观者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笑吗?这就算是很有意思了吗?!岚儿看不出任何有趣之处,悠悠地循着原路,又回到了幽篁居。
到底,什么才是让她感兴趣、让她盈盈一笑的事儿?
她实在好想知道。
晴日向暖,丝丝的金光穿越了浓密的竹林,为幽篁居带来了罕见的暖意。
一大早,如梅便兴冲冲地往幽篁居冲。
“岚儿姑娘,主子要我送来这个给你!”她双掌捧着好多东西,红扑扑的脸颊显出她十分兴奋。
“那是什么?”岚儿望着她手中的粉嫩色调,提不起一点兴趣地问道。
自从那日她笑不出来,让司将淳不悦而归之后,她惦着他,惦得更厉害了,什么事儿都提不起劲去做,也没有闲思去理。
“衣衫啦、首饰啦、胭脂水粉啦。”如梅兴奋地一一展示给她看。“瞧瞧,这衫儿的缎布又轻又滑,还有这胭脂水粉,抹匀在脸上,可是会让气色好上许多喔。”
这些东西有什么好?她可看不出来。“都搁着吧。”岚儿显得意兴阑珊。
如梅的热度,微微地冷却了。“你不想换上吗?”
岚儿兴味索然地摇了摇头。
“可是,这些东西都是姑娘家最喜爱的呀!”要是她有这一身行头,早就妆点得漂漂亮亮、上街逛市集去了。
“姑娘家最喜爱的?”喜爱这些华而不实的饰品?岚儿消极地瞥了一眼那些让如梅吱吱喳喳的东西。
她向来只穿淡素的白衫,那种纯然洁净的感觉,才是她一向习惯的。太多花色、太多赘饰的衣衫,就像是不必要的负累,只会让她浑身不自在。
“是呀是呀。”如梅热切地说着。“像我就很喜欢。”
“你要的话,就都给你吧。”反正她不在乎,岚儿淡淡说道。
“给她什么?你不要我送你的这些衣物?”低沉迷人的嗓音乍然响起,司将淳脚步极轻地来到了幽篁居。杂务摒去,今儿个他很有时间与岚儿一起消磨。“岚儿。你倒真懂得如何伤透一个男人的心。”
“主子。”如梅恭谨地福了福身。
司将淳来了!岚儿低迷的心绪,总算高扬了起来;盼了他许久,总算是把他给盼来了。
司将淳无视于她闪烁生辉的灵眸,兀自蹙着眉,像是受到多大的心灵伤害似地说道:“你刚刚说,这些衣物你都不要?”他调侃地指控着。
“我……我只是不想穿它们而已。”他又不悦了吗?岚儿看不懂他的捉弄,只觉得他的神情,像是在控诉她做了十恶不赦的事儿,岚儿不禁缩了缩。
“为什么不想穿?”他摆出好商量的架式,眼神却摺摺地瞅着岚儿。
“我已经习惯了雪白的衣衫。”在他炯炯的凝视之下,岚儿真的以为他是不悦的。
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但是司将淳碧眸中的辉焰让她心怯,而她变得又太过在乎他的看法,所以忍不住忧心着,怕他拂袖而去。
“就是知道你习惯,才要师傅们特别给你做些其他颜色的衣服。”
要师傅“特别”做的?岚儿忽而感到有点儿受宠若惊、芳心暗喜。
司将淳放肆地打量了她一圈,出口的话语隐含着教人抗拒不得的蛊惑意味。
“岚儿,我可不喜欢妆扮得像道姑般的无趣女子,我想看看你穿上漂亮衣衫的模样。”
司将淳想看……她穿漂亮衣衫的样子?岚儿的脸蓦然莫名地一红。
“换给我看看,好吗?”司将淳邪情央求着,足以扳倒最顽强的矜持藩篱。
岚儿坚拒的心,瞬间有了决定性的动摇。
司将淳的霸气意志,抹灭了岚儿的喜恶;莫名的,她就是有股讨好司将淳的冲动,想得到他一丝丝赞许的眼神,就算违拗了自己的心意也在所不惜。
司将淳向在一旁待命的如梅打了个手势,而后走了出去。
如梅机灵地拉起岚儿。“岚儿姑娘,我来帮你。”
岚儿柔从了她——就只因为司将淳的一句话,她甘心被动地任由如梅替她换装。
如梅挑出染有淡淡青岚的薄衫,为她换上,再拆散了她原本绾着的单髻,梳成了时下正流行的百花髻,仔细地为她别上玉簪花钗,并为她抹匀了淡淡的胭脂。
半晌之后,岚儿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从一个清丽脱俗的水样丽人,变成了朱丽绝艳的窈窕佳人;从她身上绽放出来的艳光,几乎让人不敢逼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