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经过了像一个世纪那么久,直升机终于在长满野草的空地降低机身。
烙威抱着欢晨,放开绳梯,从三公尺高的地方跃了下来;他以厚实的身体护住她,免得在翻滚过程中伤及娇弱的她。
“欢欢,你还好吗?”落地静止后,他捧着她的脸蛋,发现她全身剧烈颤抖。“很冷吧,我马上为你取暖。”他用力摩挲她的身躯,真恨那些害他们湿答答、怎么都暖不起来的海水。
“我……”她吐出一个字,勉强地睁开眼睛,看到烙威同样苍白的脸色,便流下百感交集的泪水。“对不起,我又害到你了。”
“不许再说傻话。”什么“害”?是“爱”才对。
这次的事件,让他发现他对欢欢的感情其实是爱情,这就是千金都买不来的好领悟啊,跳直升机、被海水泡,受尽千刀万剐的痛苦都值得。
“欢欢姊姊、小哥!”
“烙威、欢晨!”
直升机在附近空地停下,烙晴与琤儿抱着厚毛巾跑来,飞快地裹住他们,不敢想像烙威是怎么撑到这里的。
“快将欢晨抱到直升机上!”烙晴匆匆吩咐着。看他们互相凝望的模样,就知道有一肚子话要说,她体贴地留空间给他们。“直升机上有御寒衣物,马上帮欢晨穿上!我跟琤儿坐车回去,咱们家里见!”
上了直升机后,烙威忙不迭地用吸水毛巾拭去欢欢身上的水渍,喂她喝热浓汤;他只顾着打理她,丝毫没有顾及自己,却也在急速动作中,渐渐暖和了起来。
“不许再离开我了,欢欢。”烙威边为她摩擦生热,边喃喃着。“真的真的不准你再离开我!”如果有必要,他会去订一条特制腰带,把她拴在他身上。
望着烙威忧急的表情,欢晨又内疚又不安。她是怎么回事?明明不要烙威为她涉险,偏偏又给他添麻烦。想起刚才他不顾一切地跳下直升机、跳下游艇,她的心跳都快停了。
她无法计较他的漠视,就算他想在她面前大喊一百次“对不起,我不爱你”或是“我好后悔吻了你”都没关系,总之,她不要烙威再为她涉险。
“我要以最快的速度,离你很远很远。”她呜咽着,头发混乱、整身狼狈,像个可怜的小女孩。“远到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
“我不准!你只能待在我身边!”烙威难得一见地暴跳如雷,连机身都随之摇晃。“就算你忍受不了我的爱,我还是非要你留在我视线里不可!”
他一没见到她,转眼间想搭讪的男人、可恶的小混混、对老情人有愧疚的臭男人就都找上了她,所有麻烦都像牛皮糖似的黏着她,没有他挡驾怎么行?
“……什么意思?”欢晨一傻。刚刚……她听见了什么?
“我知道你不想要我的爱,你不就是无法忍受这个,才从后门逃走的吗?”烙威豁出去大吼。
什么灯光美?什么气氛佳?那都是狗屁,反正欢欢一心要走,人生也没什么意义,就让他的真心话在这雷雨交加的午夜见光死吧!
“我知道你只想当我是个哥儿们,所以上回想吻你,只好掰出很多理由拐你骗你。为此,我向你郑重道歉好不好?”
他烦躁地低吼。现在他什么都不在乎了!历劫归来,他领悟了真感情,欢欢却还是想离他远去,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挫败的吗?
欢晨陡然怔住。
“你道歉,就是为了……”她润润唇,简直不敢置信。“拐我接吻?”
“除此之外,我叶某人胸怀坦荡荡,难道还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吗?”烙威火大地低吼着,气得抓头发。
因为想吻她而吻她,怕她拒绝就拚命找理由……喜与悲冲击在心中,欢晨简直不知所措。下午的时候,她为什么要那么冲动?如果留下来多听一句,就不会有现在的事情发生了。
“你……”隐约间,有太多两人相处的疑云盲点在心里乱缠,她怯怯地问着。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只把你当成哥儿们?”他不会真的这么想吧?那是个多大的误会。
“很久很久以前,在圣修学园的校门口,你不就是这么对我说的吗?”烙威瞪她一眼。“别跟我说,那是你的玩笑话,否则我就恨死你。”
那个时候,他是喜欢欢欢的呀,所有纯纯又呆呆的少男柔情都因为她一句话而遭束缚;要是知道那是个玩笑,他真的会气到死为止。
“我那么说是因为你。”欢晨不平地叫着,声音也尖亢了起来。“是你让我觉得,你只要我当个朋友就好。”所以她才会痛苦那么久。
哼,他可别说心里从没那样想过,否则她就诅咒他讲谎话,鼻子比圣修学园的国旗杆更长。
“乱讲!”烙威已经心烦得口不择言。“我那时明明是偷偷在哈你!”
“是吗?”这下可好了,明摆在眼前的,就是创世纪以来的第一大悬案。“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拒绝我的……我的……”她突然吞吞吐吐,再也说不下去。
“你的什么?”有话大家就扯开吧,反正就是见光死,也别怕丢脸了。
欢晨的脸色由青转为白,再由白烧烫成红。她把心一横,横竖是打算离他远去了,干脆豁出去,把心里话统统掏出来吧。
“你拒绝了我的告白!”她指控道。是他,都是他造成她这么多年的心痛。
“你什么时候告白过了?”烙威挑眉稀奇地问道。“要是有,我怎么可能不记得?”这种事他不会忘记,没高兴到心脏爆掉就很不错了。
“我念高一、你念高三的校庆日,在后校园讲的。”欢晨指证历历。“那时,你还一脸不以为然地看着我,好像在笑我作白日梦。”
不以为然?这辈子让他觉得不以为然的事可真不多。
脑海中飞过一架画满红心的骚包飞机,烙威突然想起来。“那个时候,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刚好可以看到天边有一架叶氏航空的飞机,丑不拉矶。”不会就是它害他错过欢欢的珍贵告白吧?“可恶!你这个死鬼老爸!”他从机窗对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咒骂。“你泡妞是你家的事,干么妨碍我泡妞?”
赶明儿,他要上老爸的坟,骂他个三千三百句,教他在棺材里躺得也不安心!
欢晨危险地眯起水眸。经过一阵大吼大叫后,她全身发热,一点也不冷。“我辛辛苦苦的告白,你却在看飞机?”平时他爱怎么心不在焉都行,那么重要的时候,他怎么可以分心?简直太可恶了!
“谁叫你那时吞吞吐吐,一句话说了几十分钟还说不完?”他也有他的不满嘛。“我只好不盯着你看喽,哪知道你一说完就跑得不见人影,让我一个人在坡上吹孤独冷风。”他振振有辞地发表受害者宣言。
他嘟嘟囔囔着,虽然迭有埋怨,但语气已经软了七、八分,音量也压小了,在欢晨耳边唠唠叨叨、喋喋不休,其实都像情人撒娇,亲匿得可以。
欢晨瞠目结舌。不会吧?
难道,他们从很早以前就互相喜欢了,只是因为误会──一个足以遭天打雷劈的误会,使她以为他不喜欢她,他又以为她对他没意思,所以错过彼此这么久?
欢欢简直要昏头了。这是什么鬼误会?难不成她这些年来的等待、失落、寂寞,都是玩假的吗?
“欢欢,你最好赶快告诉我。”烙威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神情恐慌得有点好笑。“说我们没有那么愚蠢,自以为是体贴对方地虚度了好几年。”
怎么告诉他?连她自己都深深以为,他们是全天底下最可笑、最值得供起来膜拜的活宝了啊;她真是要笑没力气、想哭也挤不出眼泪。
不过,总算雨过天青了。
沉默半晌,烙威拉拉她衣袖。“欸,那次告白,现在还有用吗?”
“你会稀罕吗?”明白了彼此的心情,她便不再掩饰酸涩苦楚的心情。
“我在乎得要死!”烙威拉起她的手,放在胸口;虽然讲得很恶心,但也真实。“欢欢哪,我为你挡子弹、为你扁人、为你跳直升机又跳海,已经比阿汤哥更适合演“MissionImpossible3”,难道这不足以证明我爱你吗?”
“恶心!”话是甜的,暖人心窝,欢晨笑骂着,被烙威搂进怀里。
在这快乐满溢的当口,她不期然想起一个人。烙威会比爱唐湘吟更爱她吗?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骂自己真不知足。
“我记得你好像说过,在共赴险关之后,两个幸存的男女要接吻以兹纪念。”她微微笑着,双颊嫣红。“这句话也还生效吗?”
“当然当然,这个当然。”烙威捧住她的小脸,热切地蜜吻着。
既然欢欢都已经知道他邪恶下流的企图,那他就吻久一点、吻深一点吧,反正喜欢来、喜欢去这么久了,他们一直都是两条平行线,现在有了交集,怎么说都该把以前没吻的、漏吻的补回来吧?
直升机在叶家的草坪停下来。一回头,因为听见太多秘密情话而满脸通红的驾驶员,看到的就是他们难分难舍的模样。
唉,该怎么请他们下飞机?这下可尴尬了。不如这样,他再把直升机开回去,海边、叶宅两头绕,直到这两只接吻鱼分得开,再叫他们滚下去吧……
自从表明心迹之后,欢晨与烙威变得如胶似漆。
终于承认他们就是两个大笨蛋的事实,并正视错过了十年时间,所以他们黏得不是普通的紧;那副神仙眷侣的模样看在孤家寡人眼中,真的很讨打。
“别再对欢姊傻笑了,威少。”阿忠火大地喊。“专心一点好不好?”
下一季摄影集的工作已经展开。烙威听说,曾经在美术馆前一起散步过的男女,最后都会变成有情人;因为这个传说,新的摄影主题就围绕着全台湾大大小小的美术馆打转。
“欢欢,今天的茶泡得真好喝。”烙威一边按快门,一边对着欢欢撒娇。“你总是能在我有需要时,随时提供服务;你真懂我的心。”
“我们默契好嘛。”欢晨嫣然一笑,情意流转在眼眸间。
“工作、工作,快点工作别再打情骂俏了。”阿忠觉得自己就像幼稚园小班的老师,要时时叫他们专心才可以。
以前威少不爱欢姊,他抱不平;现在他们天天腻在一起,他也不平。搞什么,他是烙威的弟子,跟他学摄影的呀,干么还要分神监督他们有没有乖乖工作?
“这次的摄影集,我想要融入恋爱的感觉。”烙威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春天。“所以眉来眼去就是很自然的嘛。”
“那我也要有恋爱的感觉啊,明天我就把马子带来泡,比恶心谁会输你啊?”阿忠咕哝。
为了少看一点威少肉麻兮兮的模样,一下工,他就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现场。
烙威与欢晨相视微笑。
“今天跟我回家吃饭?”他很自然地问她,为她拂去发上的一片落叶。
她温驯地点点头。
现在,她很乐意待在叶家,就算三天两头往那边跑也不奇怪。以前每次去,总隐约觉得别扭;虽然算得上是他们一家的好朋友,但每次家庭聚餐,以非家人的身分出现,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心里也尴尬。
现在可好了,她是烙威的女朋友,出席家庭聚餐是很正常、很名正言顺的呀。
幸福来得突然,还是会带来一些不安。每当烙威对她很好很好的时候,她心中还是有一抹无法消除的疑虑。
她很清楚那是什么。她始终无法释怀在烙威心里面,那最爱也最无缘的唐湘吟。承认彼此是对方心中的至爱是很甜蜜,但并不能改变什么;一些小小的疑团不会像遇到阳光的雪人自动融化;再加上烙威大而化之,很多事觉得没必要就干脆不解释,更加深她的不安。
记得以前他交女朋友,总会拿来跟她及唐湘吟作比较,这已成习惯;这回他却绝口不提唐湘吟,欢晨在想,或许他有意避开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避开?她实在很想知道,谁在他心里分量重一些?
回到家后,天色还很早,没想到烙晴、烙海、琤儿都已经坐在大厅里了。
“咦,今天是怎么回事,大家都这么早回来?”烙威奇怪地说着。
琤儿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小哥,你可回来了。”
“怎么了?是在外面受了委屈,要小哥帮你出头吗?”自从琤儿的电脑能力解救欢晨后,他就非常维护他们的小恩人。
“我只怕有人快要受委屈了。”她瞅着欢晨,心里可是很担忧呢。
“怎么了?”欢晨含着笑,不懂她的意思。“琤儿,你是在指我吗?”
“烙威,家里有你的客人。”烙晴宣布着,难得的犹疑不定,像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这个消息。
“什么客人?”以前,他向往浪子风情;浪子最怕被别人乱纠缠,而且浪子有家好像也很奇怪,所以他从不带朋友到家里来,只除了欢欢。
谁会到家里来找他?害他们这么神秘兮兮的,他大感好奇。
“她到洗手间去了,你们稍待一会儿。”烙海悠然轻笑,卖着关子。
欢欢被烙威拉到沙发上坐下。叶家咕咕钟就在她抬头可见的正前方,看着秒针跳呀跳,有股不祥的预感一直窜进心来。
为什么觉得烙海优闲的笑容有丝深意?为什么觉得小琤儿在为她担心?为什么平时稳重的烙晴姊看来烦躁?为什么觉得连荣伯都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
“烙威,你可回来了!我好想你、好想你哦!”
一道艳丽如花蝴蝶的身影直直冲向烙威,给了她最富冲击性的答案──
第八章
“唐湘吟。”看着扑进烙威怀里的美丽女人,欢晨一脸灰败地吐出名字。
就像恶魔的诅咒,只要一想到就会立刻实现;到国外留学,几乎断了音讯的唐湘吟居然会在此时出现在眼前。这是噩梦吗?
“湘吟……”烙威也呐呐的,惊讶并不比欢晨少。
她怎么会在这里?他狐疑得紧。当年分手可不是快快乐乐地说再见,这件事他不想提,也没告诉过任何人;湘吟是他认定一辈子最有可能跟他老死不相往来的女人,她来找他做什么?
“来,琤儿,我们回房。”烙晴又扮演起清场的角色。“大家都各自去忙吧。”
一干人退下,唐湘吟才从烙威怀里钻出来,坐在他身边,咧着嘴笑。
“我回来台湾定居喽。”她笑靥如花,看不出曾跟他有什么不愉快。
“等等,你……”看到我干么这么高兴?话还没说完,马上就被打断了。
“我本来以为你已经结婚生子,不愿打扰你,可是当我听说,直到现在你还对我念念不忘,我就好感动。”她情意深深地瞅着他。“而且马上赶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