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甜品店门口,欢晨还没来得及辩解些什么,马上就被烙威专制又不失温柔地拖进店里去。
这是一家素负盛名的甜品专卖店,用餐的尖峰时刻总是人满为患,所幸他们来得早,朴素也干净的店铺内只有小猫两三只。
烙威从选台到点菜,动作一气呵成,让欢晨连举牌抗议的时间都没有。等到甜姜汤、红豆汤、花生汤圆、桂圆红枣茶等纷纷上桌之后,她决定什么都不要辩解好了,免得误会的烙威会因为太糗而吐血。
“来来来,先吃点吐司填肚子,然后把这些热饮统统喝掉。”他殷勤招呼着。不知道为什么,照顾欢欢总让他特别有成就感,也特别愉快。
平时,要是别的女人犯疼,能指使他帮忙剥一颗止痛药就不错了,不过药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他可不能随便塞一颗药打发她。
“统统喝掉?”她倒抽了口气。他在作白日梦吗?还是她的小腹太大,让他误以为她食量大如牛?
“对,统统。”他压低声音,却不会不好意思地说道。“等那个完了以后,跟我说一声,我带你回家,让荣伯给你进补。荣伯烧的三杯鸡、麻油鸡、烧酒鸡可棒了,琤儿每次那个完,都会吃上三天补身子。”
“噢。”她温驯地喝着桂圆红枣茶,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既然大势已去,烙威就是要一口咬定她经痛,那就让一切都随缘吧,阿门。
“不过,你痛得这么厉害,应该去医院检查;就算觉得没事也要去确定一下比较好。”他体贴地小声问道。“你似乎是四十五天来一次,对吗?”
啜饮桂圆红枣茶的欢晨,差点把嘴里的茶汤喷到他脸上。四十五天?他计算得可真精密啊!
见他兴致勃勃地还想往下谈,欢晨真的好想昏倒。
事实是:她那个来的时候,一点点都不会痛,心情也不特别差。之所以上上个月初、上个月中、这个月底,她都怪怪的,是因为他的前两任女朋友是在上上个月初交的、前任女友是上个月中交的,而阮悠悠则是本月底出现。呼,真拗口!
明白说,四十五天的周期,不是她的生理周期,而是他换女朋友的周期!
“欢欢,你应该搬到我家来住才对。烧一手好菜的荣伯可以调养你的身体,二哥会喜欢跟你对弈;那个痛的时候,还可以跟大姊、琤儿一起抱头痛哭,你看多好!”
“这是什么荒谬的理由?”欢晨终于忍不住嗔着他,没好气地说道。“会有人为了那个找盟友的吗?”
“你管它荒不荒谬,最重要的是,我可以在想跟你说话的时候,马上就见到你呀。”他刻意表现得情意款款,让欢晨的心漏跳一拍。
朋友、好哥儿们……她可不能忘记他们之间无法缩短的距离。
欢晨以轻快笑声掩饰为之一震的撼动。“别这样看着我,没有用的。”
“没有用?”他的口吻很失望,欢晨也心慌得听不出真实性有多少。
“对。”她干笑着。“我又不是阮悠悠、孙可人、Maggie、Kate、Teresa……当然对你免疫喽!”纪欢晨,你在捏造本世纪最大的谎言!她奚落自己。
“咦,我历任女朋友,你都记得很清楚嘛。”就在欢晨以为烙威是要揶揄她的时候,他又似假还真地说道。“如果我要出版“伟大的浪子摄影家回忆录”可以由你执笔,你的文笔不错。”
他的摄影专辑都会收录欢欢写的小品文,他也很欣赏那清冷的文字调性,只是不明白,她字里行间的寂寞从哪里来。
“我会帮你记下来。你每交一任新的女朋友,都要记得跟我报备哦。”那一次一次的心痛,总有一天会令她心冷情无,到那时,她就从情的桎梏里解脱了。
没错,她是一直在等待,不过不是在等烙威将目光聚集到她身上,而是等自己哀莫大于心死。
“一定。”他浑然无觉地允诺。
欢晨微笑,心里充满苦涩。“那,阮悠悠是你现任的女朋友了?”
“嗯。”他耸耸肩,一脸的满不在乎,看不出身陷情网。“她让我快乐。”
让男人快乐,最直接也最露骨的办法只有一种。欢晨轻笑着,心头在淌血。
“比起湘吟,她是差了一点。”他嘴上还是念念不忘那“最爱也最无缘的初恋情人”呵。“跟你比起来,那是差很多很多了。”
欢晨扬起疲惫的笑容,烙威却迳自解释为她不舒服。
“我似乎不能和阮悠悠、唐湘吟相提并论。”她垂下眼,用汤匙拨着碗里的桂圆。不管情真不真,她们都得到过他的垂青,她怎么及得上人家?
烙威不置一词。此时的他,表情有些难解,像是反对,也像是赞同她的话。
“这次我是认真的。”转开话题,他吊儿郎当地背诵浪子的台词。
“你每次都这么说。”欢晨美丽而哀伤地微微一笑。“会永久吗?”
“永久?”他轻佻地挑挑眉,一脸玩世不恭的神气。“那是浪子最不需要的东西,除非……”他的表情变得莫测高深。
“除非什么?”欢晨好奇地扬眉问道。
他的心头瞬间闪过了少女的温柔嗓音,像紧箍咒,甜蜜也残忍地束缚他许久之前动过的绮念;学长,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哥儿们,对吗?
甩甩头,他停顿了一会儿。“没有,没事。喝甜汤吧,汤都凉了。”他催促着,眉间有不易察觉的淡淡阴霾。
※ ※ ※
阳明山区矗立了不少别墅,其中最气派、占地也最广的一座,属于关家帮,是军火贩子关卫鸿的起居重镇。
客厅是一派的金碧辉煌,他正斜卧在法式长沙发上闭目养神。
屋里的骨董装饰、挂画吊灯,都是用别人的鲜血换来的。他专发国难财、寻仇财,贩卖弹药武器给价钱谈得拢的人。钱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东西,为了得到财富,天下人因他的生意而死绝,他也不在乎。
“老大,几天前你要我查的消息已经有着落了。”他手下的首席小弟阿南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呈上一份装订整齐的A4资料。
“懒得看,你念。”他大掌随意一煽,小喽啰立即递上一杯浓醇的伏特加。
阿南为老大的风范着迷,他感到多么与有荣焉啊。关家帮是如此优雅的帮派,大家一律剃西装头、穿黑西装和亮亮的皮鞋;虽然也玩枪,可是几乎不杀人,因为老大说,这样会弄脏自己的手,也会毁掉稳当赚大钱的机会。
“念啊!”关卫鸿抬起眼皮,睨他一眼。
“哦……是。”阿南赶紧回神。“那女人名叫纪欢晨,纪氏企业的独生女,目前为叶氏航空三少爷叶烙威做事,她所拍的照片应该和下一季摄影集有关。”
关卫鸿哼了哼。“听起来是两个来头很大的人。”
“是的。他们绝不会是记者。”阿南无厘头地加上一句。“而且看他们这么有钱,大概也不会去当线民吧。”所以,这件事应该没有追查的必要。
沉吟了一会儿,关卫鸿命令道:“去把照片抢回来。”
“抢照片?”他好惊讶。“老大,那些照片就算拍到了我们,距离那么远,一定也拍不清楚,不如……”
“不如什么?”关卫鸿从法式长沙发上跳起来,踱来踱去。“影像不清楚,就不会有人用电脑分析吗?叶烙威的摄影集很抢手,到时候要是变成罪证,不就人手一本,赖都赖不掉?”
“是是是。”老大英明!阿南点头如捣蒜。
“你也不想想,是谁拿皮箱给对方验货?”
“是我。”他垂下头。
“是谁收钱箱、开箱点钱?”
“也是我。”回答得如此胆战心惊,还是生平第一次。
“对,统统都是你。从头到尾,我连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如果有照片作证,你就落实了贩卖军火的罪名。”将手中的水晶杯往墙上一摔,他阴冷地说道。“找出那卷底片是在救你自己,随你去不去。”
阿南惊骇莫名。天哪,事情这么严重,他居然一点都没想到,可见老大深谋远虑,还非他所能及啊。“我一定会把照片抢回来的!”
“记住别弄出人命。我关卫鸿出来混,是要赚钱,不是赚牢饭。”
“是。”阿南气势冲天、热血澎湃地大声答道。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追回那卷底片!万一不幸坐了牢,马子可能会跟人跑不说,连老大身边首席小弟的宝座也要拱手让人,这么凄凉的下场,他才不要咧。
第四章
进入后制作业,烙威的工作室忙成一团。
这是一座独栋小洋房,只有两层楼高,坐落在住宅区。洋房外有个小花园,爱狗“可可”总是在那里偷吃欢晨培植的玫瑰花;屋内则是明亮的暖色调,有面落地窗可看到后园的草坪,还有一片玻璃帷幕能让灿烂的阳光洒落进来。
然而,过了午夜,陪伴他们的只有繁星,连“可可”都睡了。
烙威在暗房里,一张张照片和一条条底片都挂着凉干;欢晨坐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拣选各张照片;阿忠则是一脸疲惫地扫描、制作光碟,拜科技所赐,这些照片都能留住永恒的美丽。
就在这时,工作室外睡得安稳的“可可”突然醒来,汪汪乱叫。
“噢!”阿忠抢先翻白眼。“别又是“悠悠软膏”送消夜来。”
之前开通宵,她几乎天天来,送来的消夜不是炸鸡排就是炸甜不辣,那种燥热的东西,闻了都火大。
“别这样。”即使疲累,欢晨永远保持冷静的模样。“她也是一番好意。”
“结果没好意比有好意更令人感激。”要不是威少不许,他真想拿扫把赶人。
“在谈什么好意不好意的?”推开门,烙威将最后一批洗好的照片拿出来,优先递给欢晨看。
就在这时,那扇美观价值大于实用价值的门板被用力踹开,七、八个黑西装少年撞了进来。
欢晨抬起头,明显地吓了一跳。这些人来意不善,手上都握着枪枝。
“妈的,你们想做什么?”几天没睡饱的阿忠火气大得很。
“闭嘴!”上门踢馆的阿南,持消音手枪往天花板开了一枪,灰沙顿时乱扬。
好汉不吃眼前亏,阿忠立即住口;站在欢晨身边,一直低头审照片的烙威抬起头来,气定神闲。“这是抢劫吗?”
“难道是来报佳音?”阿南嗤了一声。
“那你还不背抢匪的顺口溜?”烙威摇摇头,轻松自若的模样中,其实隐藏了锐气,只是还不想张扬。“现在的抢匪太不尽责了,难道你们真的以为自己能不付出任何努力,就得到财富?”
说的也是。“要什么顺口溜?”如果能让他们束手就擒,阿南倒愿意念两句。
“跟我念一遍:这是抢劫,不要动!如果你们都乖乖的,我不会伤害任何人。现在,把手背在脑后、蹲下来,别给我玩花样。”
“这是抢劫,不要动!如果你们都乖乖的,我不会伤害任何人。现在,把手背在脑后,蹲下来,别给我玩花样。”阿南照本宣科,念得琅琅上口。
“背得好,有赏!”烙威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潇洒地抛过去。“保险箱在走道尽头,窦加的“四舞者”挂画的后面,要多少拿多少,全拿也没关系,记得留一千块让我们去吃早餐。”他说着,眨都不眨眼,不把一千万现钞看在眼里。
“烙威……”欢晨看不懂他在做什么。
他捏了捏她的小手。“钱财身外物,不必在意。”
其实,那些千元大钞的号码早已被他登记,要是有人偷盗,只要有交易,就能循线逮捕到人,所以此时他乐得当散财童子。
“谢谢。”阿南正率人往走廊去,却突然停住。“慢着,我们不是要钱!”
“不是要钱,那是要人喽?”烙威扬起眉,还是似笑非笑、吊儿郎当的神情。
“那也可以,一个个排队过来,一人一个吻,谁都不许抢。”
“神经!”这一回,阿南没再被他顾左右而言他的伎俩拐走。“给我搜底片跟照片,找得到的统统带走!”
此令一下,少年兵团到处翻箱倒柜,一个长得像竹竿的小卒子奉命看管他们三人。果然,就像烙威之前说的,他们被逼着把手放在脑后,蹲着墙边纳凉。
“哇,我都不知道,原来我有这么为我疯狂的fans!”烙威双眼亮晶晶,水光荡漾,又感动又得意地说道。“居然雇人来,不择手段也要得到我的全部作品。”
“威少,现在不是自我陶醉的时候,好吗?”阿忠翻了个白眼。好丢脸,他怎么会有一个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头头?
“适时的自得其乐,也是不错的呀!”吹了声口哨,烙威看来很轻松。
看守他们的小卒子也发配了一枝枪。“给我乖乖闭嘴;尤其是你,不准你再耍把戏!”枪口指着欢晨,他虚言恫吓,享受欺负弱小的快感。
“把枪口移开。”烙威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再用枪指着她,我要你好看!”
他所散发的气势,像是只要他肯站起来,就没有人会是对手,只不过他现在懒得动而已。小卒子被吓着,心不甘、情不愿地照着做。
看着那些人目无法纪地乱翻乱找,把整齐的工作室翻得像垃圾堆一样,欢晨心疼极了。他们抓起档案柜往行李袋里猛倒,践踏着烙威的心血。
她不知道烙威此时有什么感觉,有时他豁达得让人无法置信。还记得上一个助理离职前,偷盗最新作品,冒名发表。消息传开时,他也只是挥挥手,说了一声GoodLuck,丝毫不曾介意的模样。
但他心中真能如此无所谓?就算他不在乎,她也绝不容许他的心血被糟蹋!
欢晨霍地站起身。“住手!”
这一大喊,正在动作中的人都回过头来。
奉命看人的小卒子吓得双手抓紧枪柄,乱抖的食指几乎扣下扳机,细微声起,烙威迅雷不及掩耳地撞过去,以身体护倒欢晨。
欢晨摔到墙边,避开了射击范围;火药味晕开,子弹却堪堪从他的脸颊擦过,划出一道血痕。烙威反身跃起,一脚踢中小卒子的颈侧,那人立即翻倒在地上,被一脚踩住胸膛。
瞬间,六、七枝黑枪统统上了膛,枪口直对着烙威。
“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吊儿郎当的气息尽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胆丧的森寒;那股冰凛寒气一直都在,却于欢晨受危之际猛然迸出。“但谁准你对她开枪?谁准的?”他加重脚下力道,属于男性的震怒与残忍倾巢而出。
小卒子嚎啕大哭了起来。呜呜,他快被踩得不能呼吸了,他不是故意放枪的,马有失蹄,人也会失手啊。“对……对不起,我错了。”
“烙威……”欢晨细如蚊鸣地叫着。“不要啊,好多枪、好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