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他拨开她秀发上的雪花,她那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寒冷而发红的双颊,那双充满笑意的眼眸,那红润饱满的朱唇,都令他的心狂跳不已。到底这样的折磨何时才能解脱?这样的试探何时才能结束?他的心痛得令他难以呼吸。
「傲天……」望着他紧蹙的浓眉,这些天好下容易释放的愁抑,此时又堆积在他的眉宇之间,她于心何忍?她又怎能视而不见?她只是不够勇敢,不敢以真实的靓亭去重新面对依然爱她的傲天。
她忍不住叹息,忍不住再一次投入他的怀里,她的小手紧紧地抓着他的风衣,她的脸埋进他宽大的胸膛,那狂乱的心跳声正激烈地传入她耳里。
傲天双手环绕住她的身躯,想捧起她的脸,她却将脸埋得更深,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不想让他听见自己哽咽的倾吐……
「傲天……我好想你……」
他心头一震,全身僵硬,不敢置信地低头望着怀中发颤的娇小身躯。她的声音细如蚊鸣,但傲天已清清楚楚地听到,他震惊不已,心跳如雷,她……终于坦露了心情,纵使只有短短几个字,却足以将他破碎的心缝补起来,足以将他这一年来的空虚寂寞填补起来。
他颤抖着,拥住了怀中的她……他的妻子,他甚至害怕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甚至害怕一开口又把好不容易卸下面具的她吓跑了。但是他实在忍不住……忍不住想确定,就算明知道她是,他依然忍不住开口:
「靓亭……」
埋首在他胸前的她不停地发颤,嘤嘤的啜泣声传来,声声扯痛他的心口。天啊!她终于肯面对他了,她不再否认了,傲天竟然有说不出的感动。
「靓亭……」他再也抑制不住地拥紧她,不断地在她耳边呼唤:
「靓亭……靓亭……靓亭……」
捧起她泪湿的小脸,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任由无尽的泪水在脸上奔流,串串泪珠止不住地落,湿了她的颊,他的手,他的心。他的双眉纠结,他的双眸伤痛,泛滥的相思在四目交接时将彼此吞没。
第十章
「哇!这是你以前留长发的样子吗?」望着房间墙上一幅裱框的素描画,女孩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凯文」深深地望着那幅画,心里却暖暖的,淡淡的浅笑挂在唇边。这一年多以来,他花了好多时间、好多力气把自己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只凭着意识里「她」的一句话:给自己一个生存的机会。
将双手摆在她的肩上,他的目光停留在画上。女孩一双充满灵性的大眼睛盯着画上的字句,皱起秀眉纳闷地:「肯尼?肯尼是谁呀?这画明明是你呀!」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伤痛,但很快就抚平了内心的情绪,他……不再是肯尼了,他也不再那样疯狂无知地追求一段不属于自己的爱恋了。现在的他,身边有这名活泼而充满生命力的阳光女孩──拉丁籍的玛珙。她有着南美洲人热情的天性,她救了他,用她耀眼的阳光般的热情救活了他。一个和靓亭全然不同的女孩,带给他全然不同的生命。他倦了、累了、不想再寻寻觅觅、下愿再苦苦追求,在玛琪的身边停驻,他不想再流浪。
于是,他保持着微笑,他的声音和他流露的眼神一样温柔。
「肯尼是我双胞胎弟弟。」
「真的吗?」玛琪天真地比较长发的「他」和现在短发的他,她笑着点头,「嗯!你比较帅。」
肯尼笑容深了些,疼爱地拍拍她的头。
她好奇地又问:
「那他呢?肯尼呢?」
肯尼的笑逐渐褪去,再次将眼光移到画上,他轻声地说:「他死了……」
玛琪倏地张大了眼。
「去年夏天,他就死了。」他相当平静。
玛琪看着画又看向他,抓住了他的手:「那史丹妮是谁?」她指着画上的签名。
他竟然笑了,握住玛琪的手,两人注视着画。
「史丹妮……是肯尼很爱的一个女孩。」
玛琪怔怔地望着他,发现他的笑很凄美,很苍凉,连一向乐观开朗的她都垂下眼睑,伸出手心疼地抚摸他的脸颊。「凯文,你一定很伤心吧?」
他──以前的肯尼,现在的凯文低下头看她,握住了她的小手,轻摇头,「不,我知道对肯尼来说,死是最好的解脱。」
「凯文……」玛琪动容地望他,「告诉我一些有关肯尼的事好吗?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相处的?我想知道你的过去,我想知道你的一切……」
「我会告诉妳的。」
「真的喔!不可以赖皮喔!」
真的。他笑着在心里回答。他扮演过太多的角色,但从不曾扮演真正的自己,因他深刻地明白,善意的谎言可以保有一颗完整的心,他会小心地呵护、疼惜,不容许……也不能够让它再碎了……
***
车子在教堂前停了下来,傲天依依不舍地看着一语不发的她。经过昨夜的坦白,虽然谁也不明说,但两人的心灵早已融在一起,一个辗转难眠的漫漫长夜终于度过,一早便离开加拿大回到旧金山,靓亭只是倦倦地闭着眼睛休息,什么也不再表示。
「靓亭,妳一直住在这里吗?」
她摇摇头。傲天轻握住她的手,深深地注视着垂头不语的她。
「让我陪妳进去好吗?」
「我住在教堂后面,还有别人一起住,不太方便。」她婉转地拒绝了他,内心紊乱如麻。
「靓亭……」他伸手托起她的下巴,那双慑人的眸子肆无忌惮地注视她黑白分明的双眸。「妳还是不原谅我?」
「我从没恨过你……」
「为什么……不愿回到我身边?」
「……我想试试自己的能力……一个人过日子……」她轻声回答。
「宁愿让彼此受尽折磨?」傲天双眉愈蹙愈紧。
靓亭摇头,别过脸去。
「我必须重新面对你,你也是。」
傲天微怔,随即轻叹。她说得没错啊……
「我很抱歉。妳会怪我没有找妳吗?」
「我知道你不会找我,所以我放心地待在旧金山。而且你真要找我的话,我绝对逃不了。」
「这是妳离开我的时候给我的命令。」傲天深邃的瞳眸带着苦涩的温柔。「如果妳的离去不是出于自愿,不论妳到哪里,我一定会找到妳。但是妳的离去是心甘情愿,我只能等待妳心甘情愿地回来。」
靓亭没有答话,傲天仍痴痴地望着她,柔声问:「现在……是时候了吗?」
靓亭投予他深情的眼光,却答非所问地启口:「开了那么久的车,你也累了,先回去吧!」
「靓亭……」傲天低喊:「妳为什么还是要躲?」
「我没有。」靓亭蹙起秀眉。
「可是──」
「傲天……」她打断了他,朝他摇了摇头。
傲天看着她,努力地压抑着内心汹涌的情潮,他轻叹,点点头。别逼她,当她还在他心门外流连徘徊时,别吓着了她吧!
心痛地望着她下车,轻声地与她道别,在转身的剎那,傲天叫住了她:「靓亭……」
她微微转身。可以强烈地感受自背后传来的热切目光,他温柔的嗓音跟着传入她耳底。
「这一年多来,我的心……没有变过。」
靓亭闻言,欣慰感动地笑了。她点点头算是领受了他的心,随即便步上阶梯,消失在教堂里。
望着她离去的身影,他的心却不再感到失落,她的笑容已成了最好的解郁良药,如她所说的,交给时间吧!她将会是他的,不管多久,她都会是他的!
透过窗户看着他驾车离去,她忍不住轻叹,如果她孑然一身,她大可投入他的怀抱啊!但是,她怎能拋下这个挽救她生命的地方,拋下这一年来为她遮风挡雨的许多恩人,重点是,还有孩子……她和他的孩子啊!她该如何向他开口?
「靓亭!」一名神职人员一见到她先是惊喜地大叫,随即却神色慌张地直向她跑来。
「成哥哥。」
「妳终于回来了,宝贝……宝贝……」他上气不接下气。
一听到宝贝,靓亭立刻慌了手脚,急忙抓住他,着急地喊:「宝贝怎么了?」
「他……」他咽了一口口水,才紧张地回道:「宝贝在市立医院。」
如青天霹雳般轰得她几乎无法站立,她睁大一双惊骇的眸子,久久无法回神。
「前天他就不对劲,可能是天气太冷了,原本以为只是小感冒,昨晚却高烧不退,咳嗽得厉害,到现在还在医院,白修女、王妈、晓大都在那里。」
「带我去,现在就带我去。」靓亭完全乱了分寸,眼泪放肆地流。
两人一刻也不耽搁地立刻前往旧金山市立医院。
***
傲天花了一天的时间摆平家里那些聒噪家人的质问,以及公司内这五天来的大小事件。
将所有的琐事全处理好,他的心也立即飞到靓亭那里去,赶到餐馆已经九点过四十分了,趁大门即将上锁的剎那,他冲了进去。
「对不起,我找靓……我找亭亭。」
大伙儿皱着眉。
其中一人回他:「亭亭今天没有来上班。」
傲天一惊,「她的假不是请到昨天而已吗?」
「是啊!可是她今天没来,也没打电话来。」
「她从来没这样过,我们都好担心。」
一群人七嘴八舌,傲天却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他立刻转身跑开,火速地上车直往教堂的方向驶去。
她不会又逃走了吧?他一颗心快如击鼓。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啊!好不容易才重聚、相认,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可以突破她的心防了,在这节骨眼上,他没办法忍受她再一次逃避!他非找到她不可!
他冲进教堂,见了人就问:「靓亭呢?我要找靓亭,请告诉我靓亭在哪里?」
「先生?!」
一位修女叫住了他,傲天转过身,这样寒冷的冬天,他的额上竟冒出了汗水,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心焦如焚。
白修女打量着他,慈蔼的面容带着赞赏的微笑,她一眼就看出他是谁,也诚心地感谢上帝终于让他出现。
「上官先生?」她问道。
傲天一愣。惊讶地看着这名陌生的修女。
「靓亭人在医院。」她直截了当地告诉他。
「什么?!」傲天震惊得心脏差点跳出胸口。
修女冷静地告诉他医院的地点,只给他一句话:「快去吧!她在等你!」
傲天没有半秒迟疑,飞也似地狂奔离去。
白修女忍不住安慰地笑了。虽然她知道靓亭就要离开他们了,但……有什么事比他俩别后重聚更令她高兴呢!她真心祝福他们。
***
隔着防菌玻璃,望着在婴儿床上不安蠕动着的小小身躯,心如刀割的靓亭,不禁泪如雨下。
一夜未阖眼的她,深深自责着、不断忏悔着,她竟然只顾着自己出国去玩乐,而让六个月大的宝贝独自睡在这么冰冷的天候里,感染了支气管炎不说,差点连他那小小的肺也遭殃。她这个母亲是怎么当的?差点害死了自己的宝宝……她心痛不已,泪流满面,在痛苦自责之际,从回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连串熟悉的呼唤。
「靓亭……靓亭……」
靓亭抬起泪眼,还来不及看清眼前的人,就被他一把抱入怀中,他焦急得近乎疯狂地拥着她,喊着她:
「靓亭,妳没事吧?天啊!妳吓坏我了。」
慌张地捧起她泪湿的脸,她红肿的双眸,憔悴的容颜教他一颗心彷佛被敲了一记那样闷痛。他惊愕地望她:「怎么了?妳怎么了?别哭啊!靓亭……」
她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柔肠寸断,哭得无助可怜,哭得傲天不知所措,心痛欲裂。
「靓亭……妳……妳别只是哭啊!我快急死了,妳到底怎么了呀?」
她埋在他胸前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傲天强迫自己理清被她哭得发疼的脑袋,握住她的双肩看着她问:「靓亭,妳没出事吧?有没有生病?有没有受伤?」
靓亭仍哭着摇头。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忍不住急喊。
「我不该跟你去加拿大,我不该只顾着自己玩乐,害他生病,害他那么难受,害他那么害怕……」她无助地哭喊着,傲天却连一句也听不懂。
「靓亭,求妳冷静点吧!谁生病了?这里面只有……」语顿,他随手一指旁边的玻璃,随即一愣……这里面有个小婴儿。他这才注意到,他跑来的这地方是小儿科病房,这里是隔离室的走廊。
他一时胡涂了。
「靓亭,妳说什么?说仔细点?」
「宝贝……」她哽咽着,目光模糊,头痛不堪,旅途的劳累,加上彻夜未眠,滴水未进的她已经开始感到头昏目眩,四肢发软。
「宝贝?」傲天喃喃地重复他依然不解的话,心跳愈来愈急促。
「他感染了支气管炎,要观察三天……我一直等,明天就可以抱他了,他一定很难过……很难过……」她无力地抓住他的手臂。
傲天发现自己的呼吸开始急促,心跳愈来愈快,怎么回事?他在紧张什么?甚至……期待什么?他连发出的声音都在颤抖:「宝贝……他……他是……」
泪落了下来,淹没了她的视线。
「孩子……」
「废话!」傲天再也克制不了激动,抓住她的肩膀迫切地急吼:「谁的孩子?靓亭……他是谁的孩子?」
终于,昏眩吞噬了她,一阵黑暗朝她袭来,在她摇摇欲坠的剎那,她几乎无声地吐露:「我们的……」
「靓亭!!」
***
「靓亭?妳醒了吗?」
她缓缓睁开眼,蒙眬中那张时时出现在她梦里的脸庞映入她眼帘,他的眼眸那样焦虑,那样深情,她期盼这一双眼睛啊!她怎么逃得了?
一层水雾又蒙上她迷蒙的双眸,傲天的手立即盖在她的眼睛上,柔声道:
「不许哭,我要妳睁开眼睛,清清楚楚地看我们。」
大手还是感到一阵湿热,傲天放下手。在靓亭睁开双眼的剎那,她震惊地看见抱在他怀中的宝贝,还有围在周围所有她不曾遗忘的人──艾玛、傲擎、傲蝶、霍克还有黛比。
「妳昏迷了两天,宝贝已经没事了。」傲天心疼地抚着她额前的发。
靓亭眨着止不住的泪,颤抖地伸出手抚摸孩子粉嫩的脸颊,宝贝一双灵活的大眼睛转啊转。
「他从不让陌生人抱……他知道……你是爸爸……」
「他是个聪明漂亮的孩子,像极了妳……」傲天轻柔地将她扶坐起身,他只手捧着她泪湿的小脸,声音竟也哽咽:「靓亭……对不起……让妳受了这么多苦……」
「傲天……」
「我们一起帮孩子取个名字。」
靓亭点点头,眼泪跟着掉,从他怀中接过孩子,疼爱地看着可爱的宝贝。「他有一双和你一样的琥珀色眼睛,和你一样的黑发,和你一样挺直的鼻子,和你一样漂亮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