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既然他架子大,那我自己去找他。」虽然浑身难受,但他腿一跨,就想下床。
「不行,你别乱动,快躺下!」刁月菱一声惊呼,赶紧扶住他的肩膀。
聂无方一愣,觉得这种感觉好熟悉……为什么这个女人充满焦急关怀的呼喊声会勾动他的心弦?他的眼扫向她,望进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眸!
他倒抽一口气,紧紧瞪著刁月菱的双眼,但他来不及多说什么,便觉五脏六腑突然剧烈一震,让他体内痛得像被绞碎了似的!眼前一黑,他又昏过去了。
刁月菱扶著他倾斜的身体,让他轻轻的躺回床上,为他盖好被子。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却又激动的昏过去,她钟爱的这个男人永远不懂得珍重自己。
她轻轻拨顺他的发,眼光一刻也不离地凝视著他,直到窗外鸡啼响起,她才发觉天又亮了。
「你又一晚没睡吗?」浑厚的男音由她背後传来。
刁月菱回过头,看到尉迟靖带著笑站在她的身後。
「昨晚聂大哥又醒过来了!」她很高兴地说。「虽然後来又昏迷,但我相信他的身体一定很快就能康复了。」
「这都是你的功劳,若没有你的解药和照顾,他现在已经入土为安了,你可是他的大恩人。」看她欣喜万分的模样,尉迟靖淡然笑道。
这些天的冷眼旁观,让尉迟靖百分之百的确定这女孩对聂无方的情意,但他最好奇的还是聂无方的感觉。这座万年不融的冰山真的会臣服在刁月菱的裙下吗?
听了「大恩人」三个字,刁月菱的脸色突然黯淡下来,她将尉迟靖拉到了门外。
「尉迟公子,既然聂大哥已经脱离危险,我想我也该离开这里了,但拜托你不要把和我有关的任何事告诉聂大哥好吗?」她小声地说,眼神认真却又夹杂著难过。
尉迟靖大为讶异,「奇怪,你为什么现在就要走?你的事又为何不能告诉他呢?」她这么做是存心避不见面吗?
「我……我对不起聂大哥、他见到我一定会很生气的,还不如趁他没认出我之前离开的好。」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她凝蹙的眉间聚满了哀伤。
看来这一切果真不单纯啊!尉迟靖的眼中浮起一抹晶亮的光芒,似乎心情大好,让人搞不清他在想什么。
「刁姑娘,你先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我,让我看看有没有必要为了你,欺骗我的好夥伴!更何况至少该让我知道他是怎么中毒的吧?」他大言不惭地笑说,不肯放过凑热闹的机会。
尉迟靖的要求并不过分,刁月菱看得出他对聂无方中毒的原由一直很怀疑,反正她马上要离开了,将一切说清楚也没什么关系。
於是她从两人的相遇说起,一直交代到她逃出独龙村的始末。
听完这些事,尉迟靖暗吁一口气,没想到老聂这趟西藏行会这么曲折离奇啊!可笑的是他险些送命的原因不是为了工作,而是和一个诡异的部落扯上了关系,以他向来绝断无情的性格,他对此事、对刁月菱,一定气恨到极点。
「刁姑娘,我想我可以充分了解你想躲开他的心情。」尉迟靖同情地说。如果今天是他把聂无方害得这么惨,开玩笑,就算他再厉害,他也会选择销声匿迹。「可是照你说的听来,你是叛族逃出来的,你离开了这里,有地方去吗?」与其说他是关心,不如说他纯粹好奇。
刁月菱愣住了,说真的,她也不知自己该往哪里去。阿娘死了,心爱的男人又恨她,天下之大,她竟无处容身。
虽然她不回答,但尉迟靖心知肚明。
「刁姑娘,你还是在我宅中住下吧!聂无方住东院,你就到西院去住,我保证你和他绝不会打照面,这样可好?」他潇洒的脸上挂著再诚挚不过的笑容。
不等刁月菱答应,他便迳自带著她往西院而去,将她安顿好後,他才慢慢踱了回来。
一路上,他带著快乐无比的笑容,因为等聂无方醒来之後,有趣的好戏即将开锣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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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弥漫著温暖的感觉,聂无方眼皮动了动,缓缓张开眼来,只见灿烂的阳光由窗外投射进来,将屋内烘得暖洋洋的。
他由床上撑坐起身:心中涌起了历劫归来的感触,虽然中毒後期他昏迷不醒,但与死亡为邻的记忆仍十分清晰,照在身上的阳光,正好化解了他心内的阴影。
但随著一阵轻笑声,他的好心情瞬间消失一大半。
「啊!我可终於把你盼醒了,你应该好多了吧!」好感叹的语气。
聂无方抛去一个杀人的眼神,「不要让我一醒来就听到你嗯心的声音。」他搞不懂世上为什么有这种老爱装疯卖傻的家伙,偏偏骨子里又阴毒的很。
尉迟靖踅到他面前,英俊的脸上挂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老聂,从阎王手里把你讨回来可不容易,你可知我花了多少心血?」他抬起下颚,摆出了恩人的架势。
「这么快就要向我讨赏了?」聂无方冷笑。
尉迟靖「啧!」了一声,「随你怎么说,反正你得替我搞定几件大买卖,就当作是救你的谢礼吧!」他微眯的眼中带著笑意,却散发出令人发冷的气息。
「别想,我并没有求你救我,为什么要谢你?」聂无方冷冷回道。
尉迟靖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能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看来想乘机教他效命的计画是无望了。
对於尉迟靖,聂无方的观感很复杂,面对一个老爱剥削别人的刻薄鬼,他只有唾弃、嫌恶和不屑的感觉。
但偏偏,他们俩的职业如同上、下游一般密不可分,若他不工作,尉迟靖就没东西可卖,若没有尉迟靖,他盗窃来的赃物又无处可销,所以他们这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人只得继续合作,因为他们分别是这行中的翘楚。
没好气的看著那张英俊得足以骗倒世人的脸,聂无方真怀疑自己这辈子是不是都得和他纠缠在一起。
「我倒有些帐要跟你好好算一算!」他阴沉的眼锁著尉迟靖,边说边跨下了床。「这次去盗经,我的行动居然被人知道得一清二楚,那些喇嘛甚至一路追著我到峨嵋,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这种事?」尉迟靖的眼神变得犀利,「以你的身手,他们根本不可能锁定你的行踪!」
「所以我认为问题出在你身上!」聂无方咄咄逼人地质问道:「我想,你的身边一定有内奸,他把我们给出卖了!」
「不可能,这次的事只有我俩知道,我绝对没有对第三者透露过!」尉迟靖断然地说。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的行踪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聂无方压低的声音由齿缝泄出,其中的怒气令人不寒而栗。
尉迟靖沉默不语。他了解以聂无方的脚程与功力,被敌人尾随是绝不可能的事,难道他们俩真有哪里疏忽了,不小心露出了风声?
「这件事我来处理,若有人在暗中搞鬼,我一定会揪他出来。」尉迟靖沉著脸保证。最好别让他查出什么内奸,否则他会让那个人後悔莫及!「我们现在只能谨慎提防,等风头一过,我再把经书脱手。至於你的酬劳,等你毒伤一好我就付清,让你先离开。」
提到了伤,聂无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我中的是什么毒?」他脸带愠色。
「你都不知道了,我怎么知道?」尉迟靖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个笨蛋。
「不知道?」聂无方才像听到了笑话。「那你是怎么救我的?」
「给你吃解药啊!」很老实的语气。
「不知我中什么毒,你怎么能找解药?」聂无方不耐烦地皱起眉。这家伙说话怎么颠来倒去的?
「根本不必我找,解药是自动送上门来的。」尉迟靖扬起眉头,「有个神秘客,丢下药就走了,我也不知是何方人物。」
聂无方的浓眉蹙得更紧了,这是哪门子的鬼话!他从不与人接触,有谁会知道他中毒的事?又有谁会为他送来解药?尉迟靖摆明了在胡扯嘛!
除非是天上的神仙来救他,或是……
他眼内闪过一簇精光,难道是……她?
他突然想起那个有关刁月菱的梦,又想到昨晚清醒时见到的婢女,他那时昏沉沉的,没看清楚她的模样,却觉得她的态度是那么熟悉。
「我问你,你派来照顾我的那个婢女呢?」从醒来到现在,怎么没再见到她?
尉迟靖扬起了眉,「聂公子,我拜托你好吗?我宅中上上下下那么多婢女,来照顾过你的多不胜数,我哪知你在说谁?」他懒懒的回答,眼底却溜过一抹笑意。
哦!事情开始好玩了,从认识聂无方到现在,这块大冰山何曾把女人挂在嘴上啊?看来他对刁月菱并不是全然无心嘛!
「送解药来的人长得什么模样?」聂无方不死心地追问。
尉迟靖摇摇头,「我没看清楚。」他抛下一个无辜的笑容,接著转身就走,他可不想这么早就让刁月菱的事曝了光。
「我还有事要处理,没空陪你闲扯,你自己休息吧!」他走得很快,一溜烟就离开了。
聂无方气瞪著眼,只好自己埋头苦思,拚命地回想昨晚那个女孩的样貌,无奈却是徒劳无功,唤不回一丝丝的记忆。
懊恼地叹了口气,他颓然坐下,觉得心中的空洞感变得很明显。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从独龙族回到应天的一路上,他的心为何常会这样空荡荡的?
他脑中浮起刁月菱温柔的眼神,心头却燃起了一片怒火。虽知将他害惨的毒应是她娘的杰作,但他对她还是有著不谅解,他总觉得他的楣运就是在遇见她之後开始的!
他告诉自己若是不曾遇到她就好了,这样他就不会惹上一身毒、和杀千刀的独龙族扯在一起!但气恨是一回事,他的心里却又不全然讨厌她,她对他散放的光热著实温暖了他冰冷的心,让他觉得有些不舍,甚至将最贴身的信物留给了她……
他以为自己的冷酷可以吓阻别人的接近,没想到却阻止不了她的一片真诚及关心,有时看著她含著笑意的眼光,他甚至会忘了自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亡命之徒。
这女子,真的改变了他的心,他以前何尝会对一个人又气又怒,却又满怀挂念?
……也许昨晚的婢女谁也不是,只是他的幻念吧!毕竟千山万水的,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寻来?
他和她的缘分已断,一生孤绝的他,命运是不会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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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养了数天,聂无方开始下床走动,虽然五脏六腑仍会隐隐作痛,但他不甚在意,他现在最需要的是透透气。
他在尉迟靖的宅里四处逛著,合作了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进到尉迟宅,他们俩见面的方式一向是以「普济寺」的佛眼传递消息,除此之外从不做进一步的接触。
逛了半天,他绕到了宅西的花园,园中花团锦簇,在骄阳下格外欣欣向荣。他在园中漫步,看到二十步外俏立著一名娇小的姑娘。
那姑娘侧对著他,似乎正望著花儿失神,并没有发现自己正被人注视著。
聂无方停下脚步,只是远远打量了一眼,看著她披垂的秀发……不知怎地,这竟让他想起了刁月菱黑瀑般的长发……
一想到此,他重重的吁了口气,想将刁月菱的形影由脑中摒退,但这声响引起了那名发呆女子的注意。她回头,看到了聂无方,呼吸在瞬间僵住!
下一秒,她扭头就走,飞也似的逃开。
聂无方双眉一蹙,脚步无意识地朝那女子追去:他觉得奇怪,为什么她要躲他?她是谁,为什么看到他要这么惊慌?
更重要的是,他想弄清楚,为何她的回眸一瞥会让他觉得那么熟悉?
「站住!把头转过来!」他一喝,三两步便追上了对方。
抓住女子的手臂,他将她硬扭转过来,在眼对眼的那一刹那,他的心愕然狂跳!
可能吗?这双灿烂的瞳眸,竟和菱儿的一模一样!
被他犀利的眼神攫住,刁月菱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会和他遇上,柔嫩的双唇不禁紧张的抿著。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聂无方牢牢盯视著她,咄咄逼人的眼神像要将她戳穿似的。
刁月菱不肯回答,她用力挣脱出他的手掌,但随即又被抓了回来。
「快回答我,你到底是谁?快说话啊!」聂无方怒吼著。虽然她的容貌陌生,但他要听听看她的唇间会不会溢出那抹天籁般的声音。
刁月菱猛摇著头,倔强的不发一语。她不愿承认她是谁,迎视著他的眼光,她发现自己根本没脸面对他。
但聂无方却越看越确定,他敢说世上绝没有第二双这样莹灿的眼眸!
「你是不是菱儿?是不是?」他急切地逼问,双手用力的摇撼她的双肩。
听到他这样唤她,刁月菱忍不住眼眶一红,悲伤的眼神令人望之心碎。
这些反应一样也不漏的进了聂无方的眼底。
「你果然是菱儿!」他托起她的下颚,不让她低头逃避。「原来你的模样生得这么好,看来你的病全被我治好了!」
他的语气阴恻恻的,听在刁月菱的耳中,觉得心头一寒。
「瞧我为你做的一切,给了你一张美丽的脸孔……」聂无方啧啧叹道,幽冷的眼底瞧不出情绪。「但你们是怎么对我的?竟然用那么歹毒的毒来对付我!」他手劲加剧,似乎要将她双肩捏碎!
刁月菱承受著疼痛,泪眼内疚地望著他,「聂大哥,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她幽幽地说著。
听见她终於开了口,聂无方的眉头蹙紧,眼中窜出狰狞的光芒。
「不要说对不起,这句话我已经听你说太多次了!我要你老实告诉我,你娘那妖婆究竟给我下了什么毒?」他怒声咆哮。
他差一点就死於非命,可说一只腿都跨进了阴间,而他从头到尾都不知自己究竟中了什么该死的毒!
刁月菱拚命克制的泪水终於忍不住滚落了,听他这样骂她阿娘,她心痛的有如千万只针在狂扎!
「你中的毒是由我转栘给你的,我才是罪魁祸首,你不要骂我阿娘!」她愤然泣诉,虽然阿娘骗了他俩,但逝者已矣,她怎能任他污辱她?
聂无方一怔,脸上随即露出阴狠慑人的表情。「你说的可是真的?毒是从你身上转移给我的?」他额畔的青筋暴跳。
「是真的。」看他怒极的神情,刁月菱认为他可能会杀了她吧!没关系,这也是她欠他的。
聂无方咬牙切齿,想通了这一切。「原来如此,为了要摆脱体内的毒,你便利用阴阳交合之便将毒转移给我,毒既然不存在了,难怪你的脸能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