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就会离开,这,她知道。她唯一弄不明白的事情是:他无缘无故突然从她那儿抽身,这是什么原因;既然连续三个夜晚和两个白天,他们之间隔着一道冰河,彼此仅是表面彬彬有礼应付,有时还心有敌意;那干吗他还在这儿呢?
摩根也在心中自问这个同样的问题。干吗他还要留在这里?在参加鳖赛跑比赛之后的第二天早上,干吗他不打点行装带上孩子们离开呢?现在鳖赛跑的场地上他的最大担心已得到证实了。
他知道他不愿离开的原因,想到这个原因就使他心里作呕--他还在想她。尽管知道,她唯一的目的就是利用他把孩子们抓在手里,但他还是想她,要她。他想望她的笑,她的甜甜的笑脸,她的抚摸,她的吻。他想要那种舒心的情感,这种情感是他在世界上任何其它地方都寻觅不到的,只有在她的怀抱里和他的身子深入到她的身子里时才能寻觅得到。
但是,他不决会让自己受人利用。
他别无选择。要是他还有一丝一毫的自尊自重感,他就会不得不离开,马上离开了事。要是他再在这儿赖下去,他必然会拜倒在她脚下,只此结局。
老伙计,一个像莎拉这样的女人,值得你一再拜倒吗?
要是她不爱他的话,那就不值得。
摩根按了一下计算器的存储键,然后拿起电话,听了听--无人在打电话,于是打电话给本森。
听到仍无库柏的消息,他气得又想把电话摔下地,这次他的一声重重地将电话筒拍进叉簧里。
再不从工作室里出去,他恐怕要发疯了。他关掉计算机后,听见客厅里响着电视的声音。太好了,这就是说,孩子们在家里。
打开工作室的门出去轻松一会儿吧。他朝客厅走去,满怀希望见到他的挡箭牌--两三个孩子在厅里。
韦斯是坐在厅里的唯一的人,摩根进来时,他正要关掉电视。摩根想跟韦斯随便聊一脚,可他另有想法。
“你和莎拉吵架啦?”韦斯问。
摩根瞧着韦斯,心里一阵慌乱。这又是一个他本应想到结果却未想到的问题。近来他和莎拉之间的关系剑拔弩张,紧张之极,孩子们是不可能不注意到的。但是,他不愿意承认:“是什么东西使你想起问这个的?”
韦斯耸耸肩膀,转身望着正面窗户的外面:“自从你不再跟她睡觉以来,我就有这个想法了。”
第七章
一阵微弱的风儿似乎就可以把摩根刮倒。他感到,似乎有一个无形的拳头狠狠擂了他一拳。起先,他感到困惑不解,随后感到怒火中烧,莫名其妙的满腔怒火。他起先恼怒自己,硬不起心肠离开莎拉,转而愤恨莎拉欺骗了他,最后怒火发到韦斯头上。
“今后别再让我听到你那个样说起莎拉,”他狠狠地警告说。
“叫我别那样说?”韦斯转过身来说,满脸怒火。“叫我别那样说?你跟她睡了一晚,然后对她的态度就像是她得了痲风病似的,你是那样一种人。”
“够了!莎拉和我做什么事,不做什么事,这完全不关你的事。对这件事,我不想从你嘴里再听到一个字。”
“是,先生!”韦斯讥讽地说,同时讥讽地举手靠额行军礼,然后用脚跟转身,冲出客厅。
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摩根第三次想要砸东西,或是想要揍什么东西一通。他怎么搞的,让这一切事情接踵发生了呢?他妈的,他太蠢了。他不仅是在处理韦斯的事上做蠢了,而且是从事情一开始就蠢起,一直蠢下去。
现在,该是解脱出来的时候了。
他转身去找其余的孩子,满屋子寻找,留神躲开莎拉,不要碰上她。找到后院时,他的运气用完了--她就站在那儿,正如他那样,怒气冲冲,不知所措。那儿一个孩子也不见。
还不到十点钟,屋后门廊的温度就高达华氏九十度。他走过门廊来到屋外,仅仅几秒钟时间,便感到汗水顺着背脊直往下淌。莎拉灰色的眼睛里射出闪闪寒光,使他心里不寒而栗。
她还站在那儿,神色冷峻,穿着褪色的紧绷绷的牛仔裤,乳房高耸的T恤衫,双臂交叉在胸前,如不耐烦的老师那样一只靴子头点拍地面。他扔了扬眉毛,说:“你一个人呀。”
他恨她冷漠地站在令人透不过气来的酷热之中。他恨……他妈的,他恨她这个人,恨她和她的谎言。要是她不向他眨动大眼睛,要是她不在他面前扭动她的屁股,他是决不会被诱陷进她的陷阱的。要是她不打算也不需要把那些孩子--抓在手里的话,这一切的一切就根本不会发生,刚才与韦斯发生冲突的事也就不会出现了。
他的自我辩解心理膨胀起来,他从自责变为责怪她,认为这全是她的错。“孩子们到哪儿去了?”
“躲到各个角落去了。你老是在躲开我,我要知道,这是为什么。”
“是我在躲开你吗?”
“是我在躲开你吗?”她讥讽地学舌道。
他的怒火直冲脑门。她把孩子藏到某个地方,然后埋伏在这儿等他自投罗网。他看出了她眼神中的真实含义。去他妈的,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莎拉也正是这种想法。既然她得到过他,她会拿他怎么办?不作只言词组的解释,就贸然中断了与她的关系,她想起就气,越想越气,气得发疯。以前,她从未被男人抛弃过,如果这算是一次的话,如今她已无所谓了。
“我想,我该作点解释才行,”她说,极力使话语不要流露出怒气和伤心来。
摩根耸耸肩,眼望别处:“你要作何解释?”
“真实情况怎么样?”
“什么东西怎么样?”
她咬紧牙齿,以免朝他又吼又叫。她眼中涌动着泪水,说:“你知道是指什么事的。”
他看着她,眼神严厉而又冷漠:“你的意思是,为什么我中止接受你的……服务了?”
莎拉气得透不来气儿,大口大口喘气。他说完那句话后,他那冷漠的眼睛显出一副鄙视的神色。一团怒火堵住了她的喉咙。
“你想把我当成何等的大傻瓜吗?”他讥消他说。“你真以为我是瞎子,对你的所作所为一点也看不见吗?”
“你在说些什么呀?”
“呀,太好了,那样一种清白无辜的样子。你在镜子面前经常练习这个吗?真他妈的太妙了,我给你打满分。练到这样完美的地步,肯定花了你不少年头吧。”
他满嘴喷出这些刻薄恶毒的话语,使莎拉惊得目瞪口呆。她从他身边退开一步。他疯了?她又重说了一遍刚才的话:“你在说些什么呀?”
“害怕啦?哈,那就更妙了。清白无辜再加上些许害怕。你是好样的,宝贝。但是,这照样不起作用。”
他那严厉的目光紧盯着她的眼睛,一阵恐惧直透地的脊梁,浑身直打哆嗦:“摩根--”
“你以为我不晓得,你是多么绝望地要阻止我把孩子们从你身边带走?你以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勾引我上你的床?”
“勾引!那是最--”
“而且,你以为你得到了我,是不是?你以为,陷在丛林中,连续四年没跟任何女人说过话的我,是何等急迫地乞求你的少得可怜的情爱施舍,会闭起眼睛听任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让你牵着我的鼻子到处走。”
“你怎么竟敢说出那样的话来!”
“哦,我敢说,说得对嘛。”
“你真的认为我会做那样的事?”
“对。你忘了,欺骗是我的职业特长之一。我多年的职业工作就是玩弄欺骗和识破欺骗。我终于对职业中的种种欺骗伎俩感到厌倦了,因此我辞职了。如果在我个人的私生活中我还赞赏欺骗的话,我就该千人指万人骂。”
莎拉无法相信竟有这样的事。她不知道,她希求他些什么,但是,这个……“你真的认为,我……我们做爱--”
“随你怎么叫它好了,莎拉。这不是爱,这是性交,每天都会有的,远古传下来的,平淡无奇的性交,仅此而已。”
莎拉一阵头晕目眩,身子似被猛力撞着一般晃动了一下。平淡无奇的性交。
后来,她挺直身体,她的七情六欲似乎都被掏空了,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感到冷,感到心里极度的空虚。她望着他,茫然地望着他,他只是站在她跟前的一个影子,毫无意义,她本身也毫无意义,“要是……要是我是……在利用你,你会怎么对付?”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平静地一说。“我也利用你。我需要一个孩子们和我自己暂时栖身的地方,住到我想清楚怎么办,去什么地方为止。这个地方跟别的地方一样好,比一些地方要好些。不管我怎样看你,你还是做饭的一把好手。仅就伙食而言,烦恼点也是值得的。”
他每说出一个字来,她的双眼就瞪大一点。她心里深处的冰凉感化成了熊熊怒火。她怎么会想到,她爱上了这样一个残忍而又老谋深算的卑鄙家伙,怎么可能呀?她狠狠地看着他:“你想清楚--去哪儿了?”
“就要想清楚了。”
“好,”她说,握紧双拳,才没有将他的两个眼珠给抠出来。“这么说,你很快就会离开了。”
“对。”
“摩根,我们这儿流传着一句谚语呢。”
“什么谚语?”
她眯缝起眼睛,愤怒地斜视着:
“千万别让门扇撞着你的屁股。”
她转身抬腿要走,他一把抓住她的一条骼膊,说:“那句谚语是什么意思?”
“那句谚语的意思就是,福思特先生,我要你从我家里出去,从我的生活里退出去,越快越好--在我家的屋檐下,我容不得懦夫加说谎者。”
“说谎者!懦夫!你把我叫做懦夫加说谎者?”
“对,我就是这么看你的。所有说我在利用你以及你利用我的胡说八道,全都是十分荒唐可笑的。你陷得太深了,处理不下来,于是捏造借口以求解脱。好吧,如果你没有胆量承认,你害怕爱上了我,害怕得要死,那么,谁还要你,这就是我要弄明白的。”
“女士,你不明白你究竟是在谈论些什么吧。”
“,我不明白?”她一步一顿地走近他,双手插在屁股口袋里,鼻子朝天傲然说:“如果你仍然认为我会做那些你指摘我的事,那么,你就太了解我的为人了,或者是你花了老长的时间来说服你自己相信这个。我爱你,摩根,你这个该死的,你清楚地知道这个。”
他的腮帮抽搐了一下:“你爱过我?”
“说得对--爱过,用过去时态。对于一个极力编造谎言、蛆虫般从与女人的关系中溜身的男人,我只感到厌恶,别无其它。”
她迅速转过身去,大步离去,甩下他一个人站在院子那儿。她一直走到远远的牲口棚那儿,这才意识到,她的双膝抖得多么厉害。
去他妈的!
去她妈的!
摩根砰的一声将后门关上、依靠在门上,享受室内的凉爽。
我要你从我家里出去,从我的生活里退出去。
“你终于明白过来了,女士。”
“爸爸,你在说话吗?”
摩根转身朝着韦斯说话的方向,他竟未注意到韦斯在厨房的水池旁边。他站在门口,挺起肩膀,说:“把你的弟弟妹妹们找拢来,然后打点行李,现在我们就离开。”
韦斯望着他,嘴巴木然张开,脸儿发白。
一心只想着快快躲开,莎拉抖了一下马缰,花斑马撒开四蹄,朝小山上狂奔而去。风儿迎面吹拂她的脸面,将挂在脸上的泪珠揩擦掉。
一个小时后,她骑得汗流浃背,风尘仆仆,这才回返来。她走进家,耳际响着一片孩子们的高声说话声,来到客厅一看,惊呆了:一包包一箱箱的衣服和儿童玩具堆满客厅,一直从客厅堆到屋前的门廊里。孩子们的衣服,孩子们的玩具。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赶快靠在门框上撑住身子。
真是这么回事了--他们真的要离开了。
罗布走进来,提起一只箱子。他,满面是泪痕,眼睛又红又肿,没有看她。他把那只箱子搬到摩根刚买的那辆家用旅行车上。旅行车所有的车门和尾盖全都敞开着,仿若好些张开的大口,要将孩子们吞下肚去,带他们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去,带走他们,使她的双臂永远无法搂抱他们。
楼上突然一阵喧闹,把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传来一阵扭打和挣扎声,“啪”的一个耳光,跟着是低沉的发誓声,这发誓声无疑是摩根说出来的。
“不!不嘛!我就是不想走!”安吉尖声哭叫说。她飞跑下楼,一头扑倒在莎拉的脚边。
“安吉!”摩根严厉的叫喊声从楼梯顶部传下来。
安吉哽咽着,紧贴在莎拉的大腿上。莎拉蹲下来,她那颤抖的双臂搂抱着小女孩。“会好起来的,安吉宝贝,你会明白的。”
安吉依偎着莎拉的脖子,大声说出她的伤心来:“他说,我们非走不可!”又一声哽咽使她全身颤抖起来。“我不愿离开嘛,莎拉,我不愿离开!别让他把我带走。别让他把我们任何人带走嘛!”
莎拉紧闭双眼,眼泪簌簌滴落脸颊。对如此年幼的小女孩,她如何解释得清楚所发生的事,所发生的事又是如此地残酷,叫她如何解释呢?连她对她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呀。啊,上帝,安吉,我也许再也见不着你的面了,我是多么爱你呀,宝贝,我爱你呀!
她抱起安吉,摇晃她,用新奇的奇遇、令人激动的新家、新朋友之类的言不由衷的话语来安慰她。所有这些话语在安吉的脑海浬全无意义,她记不得有别的家,记不得有哪双别的手臂比现在搂抱着她的这双手臂更叫她获得安慰的了,于是她呜咽得更伤心了。
“韦斯,去拖走你的妹妹。”
莎拉猛然睁开双眼,摩根那深棕色眼睛的严厉目光与她的目光对撞了一会儿。他转身,提起最后两袋衣服走了出去。
韦斯望着莎拉,他满脸的痛苦神色。他眨了眨眼睛,嘴唇哆嗦着说:“莎拉……”
莎拉咬紧腮帮,没有大哭起来。她朝韦斯伸出一只手,他快步跑过来,扑通一声双膝跪在她身边,他的双臂抱住她的肩头,他们三个哭成了一团。
一会儿之后,莎拉使劲把韦斯和安吉从怀里推开。“唉,”她说,嗓音颤栗着,“我们在哭些什么呀?我们还会互相见面的。也许,你们的父亲会同意你们不时回来看望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