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默默无声地咬住嘴唇,紧抓住摇下玻璃窗的车门。他举起她的一只手,吻了吻。她的视线模糊了。
当他松开她的手时,她自己不得不走开了。车开动了。透过模糊的泪水,她目送着他驾车开上了回车道。他走了,啊呀,他走了。
他驱车行驶了一百英尺,在夜色中刹车灯突然一亮。
“莎拉?”他喊着。
她想跑过去,然而腿在剧烈抖动,迈不开步。“哎?”她回答道。
长时间,唯一的回答是那汽车引擎柔和的轰鸣声。接着,摩根喊道,“我爱你。”
她动了动,向前迈了一步,然而汽车加速驶出了回车道,进入了公路。
“该死,摩根?福思特!”她尖叫着,“现在才告诉我!”
第十章
莎拉放慢车速,转出高速公路,驶上去农场的泥路。滚滚的尘土在农夫车的后面翻腾,升上空中,给路边的野草、树木又添上一层红土。
她让孩子们谈谈学校、老师,回忆友谊来宽慰她。韦斯谈到他得到允许,停课两星期练习踢足球时,她笑了。
摩根上个星期未回答她的问题便走了。孩子们两天后与同学们一块去上学的准备工作,她已经代为做好了。
今天她给他们到校注册缴费。
她不知摩根回来时会说些什么。机会真是太好了,一、两个星期里,他们就可以到新学校上课了,但是,真不希望那样快,唉呀,她多么不希望那样快。
凭着她和摩根相互间的感情,他肯定想要留下来。他肯定会证明那天晚上他驾车离去时所说的话。她十分希望和祈求,他走的同时会下决心相信她。而下星期他回来的时候……
可是下个星期他没有回。或许再下一个星期会回来。他没回来的第三个星期,美国地区法院的一份公函送到她手里。信封里是一份法官签名的文件,授予莎拉在摩根还未回来前,对他的孩子实施法律监护权。
这是什么意思?他哪一天都可以回家,那么,他为什么要找这样的烦恼呢?
干旱、暑热使人烦躁不安。摩根不回来了。安吉的哥哥、姐姐去学校,她整天都未见到他们,每天下午,她都热切地等待学校的校车把他们送回家,每天都在问她的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莎拉只希望她有一个回答。
已近九月中旬,日间的高温自始至终在华氏九十五度左右!通常寒潮在八月份就会出现。仍没有雨。没有摩根。
十月正当干旱的时候,草地火灾在这个州像患瘟疫一样流行,华氏八十多度的气温使人易于疲乏。大地继续被烘烤着,龟裂着,牧草继续在枯黄,池塘--还有些水--都在日益减少。
养鸭池没有水了,只是一个干枯的烂泥坑。埃德娜和马儿转移到山上的松树池塘旁,鸭群和鹅群一起也转移到那里。莎拉为这事操尽了心。这个大椴树池塘养着无数的甲鱼,去年巴里和丽塔丢失了他们的所有鸭子,甲鱼从水底下浮上来,用脚爪把它们拉下水。莎拉希望她的鸭群和鹅群不会遭受相同的命运。
接着是干草短缺。由于干旱,这个县里到处找不到大捆的干草。莎拉打了几个电话后发现,整个州以及州外也一样,旱情严重。
为她的三匹马和一头奶牛(蒂皮,那只山羊不算,它什么都可以吃),虽然她不需要很多的干草,但总要备一点干草给它们过冬。巴里因管理他那比较多的马和牛,需要干草的量较大。
十月中旬,为了自己和莎拉的贮存干草需要,巴里把他那长长的马拖车挂在货运汽车上去找干草。他终于在田纳西州买到了他需要的干草。
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饭桌旁摩根的位置,仍惹人注目地空着。莎拉担心着,心里生着他的气,默默无言--没有一句话。他什么事情拖得这么久?他一切都好吗?他受伤了吗?他要把他的朋友从监狱里救出来,不但没救出来,反而被关进了同一个监狱了吗?但愿此事不曾发生。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他没有回来?
他竟敢喊着“我爱你”,然后驾着车离去。他真是这个意思吗?为什么他迟迟不告诉她?
当他回来时(她任何时候都相信他会回来的)他还是死抱着那种想法,认为只是在利用他占有他的孩子吗?
该死的,他在什么鬼地方呀?
到了十一月的第一个星期,她仍然忍受着,默默地等待着,按摩根留给她的号码打电话。一个年青人接了电话。她要求和本森先生通话,对方告诉她,他“不接电话。”她不得不用摩根的名字要那个人接通电话。
“喂,柯林斯太太,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本森先生吗?”
“是的,太太。”
“我想了解,你是否有关于摩根,喔……福思特先生的情况。”
“他没有什么消息。但是这些事情要些时间,柯林斯太太。我相信,如果事情很严重,我们会听到的。一听到他的消息,我们就会告诉你,不会太久。”
莎拉挂断电话,惊讶得伸出了舌头,希望说话平和的那个人能接见她。哦,哦,那个声音。“我打赌他没有讲老实话。”她自己嘟哝着。
精神上的压力一天天加重,但她还是参加了感恩节的筹备活动,她的心始终牵挂着摩根。可是孩子们需要娱乐消遣呀。
她买了一只二十二磅的火鸡,开始让它解冻。孩子们用绘图纸剪成庞大的火鸡和番瓜,装饰房间。杰夫用两支新铅笔在学校和一个男孩对换了三个彩色的玉米穗。这三个彩色的玉米穗成了餐桌中央的装饰品。
“哇,我们准备在餐厅里吃饭啦?”罗布问道。
“当然啦,笨蛋,”康妮告诉他,“是节日嘛,就得在餐厅吃饭嘛。”
莎拉笑了。她知道孩子们没有来和她一起住以前,他们惯于晚上吃正餐,为此装饰一番。他们要花一点时间来习惯她的生活方式。现在,他们好像忘记了亚麻布餐巾,忘记了皱折、打蝴蝶结,忘记吃饭时不准说话、谈笑了。
她感到高兴。
感恩节的前一天,她按她母亲的办法,制作沃尔多夫沙拉,蒸第二天要做蜜饯的甘薯,准备胡萝卜棒,装满芹菜,烤三张馅饼、两条巧克力和一个番瓜。她还要制作传统的百果馅,但没有人会吃的,她自己也不会吃。
几个星期以来,她一直不敢梦想会和摩根一起过感恩节。感恩节的那天早晨,她比平时更加抑郁,灰心丧气。
她把烦恼抛到九霄云外去。三天来,巨大的黑色暴风云团滚滚穿过天空,黑云阵阵,却没有落下一滴雨来,匆匆来去的云块戏弄着焦干的土地。现在天气不那么酷热了,但气温仍在华氏七十五度,仍然偏高了。
莎拉打开烘箱门,查看烤火鸡的情况,然后用一条湿毛巾盖住面包卷,放在烘箱旁边发酵。感恩节的游行盛况将在电视里播放﹒晚些时候播放足球赛。晚上,孩子们参加莎拉自己安排的感恩节,按传统观看《第34条街的圣迹》原片。她还没有在电视节目表中看到有过,她确信应该安排这个节目,这个片子应该在感恩节晚上播放,这是没有错的。
撇开通常的体育节目不谈,还有三个电视节目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指望的:感恩节晚上的《第34条街的圣迹》,春季的《厄兹术士》和八月时猫王埃尔维斯的电影,很有规律。
“哎!”
莎拉对安吉的尖声叫喊,一笑了之,康妮和罗布在摆桌子,安吉做“监工”,显然,发生了一点争执。在过去的几星期里,孩子们中间出现了很多的争执。他们的父亲久久未回,他们感到紧张,心烦意乱。他们没有听从莎拉的劝告,而是争来吵去,互相朝对方发泄心中的不快。
今天也谁也不责备,因为今天是节日,是全家人聚在一起庆丰收的日子,这一天不应发生争吵。
她叹口气,擦干手,向餐厅走去。
“他会回来的!”安吉坚决认为,手放在小屁股上,板着脸。
“不,他不会回来了,”罗布回答道。
“你们在这里吵什么?我以为你们在摆桌子。”
“我们在尽力摆桌子,”康妮说,“安吉把盘子老是摆过来摆过去的。”
“你没有摆够盘子。我告诉你,爸爸今天就要回来了,你也应该为他安排一个位置。”
罗布转了转眼睛,“他不会--”
“我认为这是个很好的主意,”莎拉打断他的话说,“我想,尽管你们的父亲今天不回来,我们为他安排一个位置,他会感到高兴的。”
“但是他今天要回来的,我知道这个,我知道这个。”安吉坚持说。
莎技把手放在小女孩的肩上,“但愿你说对了,宝贝。”
然而,她的希望是渺茫的。如果摩根今天回来,现在应有人打电话给她了。
强忍着眼泪,她帮安吉安排了一个特别的位置吃饭。
安吉每几分钟就跑到窗户边看一看,度过了早上的剩余时间。注视着这孩子每次眺望那空荡荡的车道,莎拉充满希望的脸黯然下来,她的心几乎要碎了。
罗布一个早上就想偷吃东西。
“还要喂那个怪兽?”
“但是,我饿得慌,”莎拉把他的手从最近的巧克力馅饼上挪开时,他辩解说。
“吃胡萝卜棒。”
“胡萝卜棒,”他呻吟着说,“等爸爸回来,我要告诉他你要饿死我。”
莎拉撅起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不理那龇牙咧嘴的脸,眼睛盯住他的运动鞋上端和牛仔裤脚之间露出的白短袜,“真的吗,你像挨饿的样子?上学以后你至少长高了一英寸。”
“一英寸!你真是这样想的?”
莎拉笑了,“我晓得。”
“嗨,韦斯!”罗布跳着跑出厨房。
“莎拉说我已经长高了一英寸,来量一量。”
一分钟后,她听到上楼梯的“”脚步声和笑声。现在,罗布房间里的壁橱门里边,又会添上一个新记号。
两点钟时,孩子们感到饥饿难耐时,一切都准备好了。
“每个人,过来洗手,”她喊着。
这个宣告,受到热烈的喝采,孩子们个个都冲到水池边。
“我们还不能吃,”安吉声明说,“我的爸爸还没回来呢。”
“我懂,宝贝,”莎拉对她说,将安吉脸上的头发往后抚平,“我想,如果他没回,我们就开始吃饭,他不会介意的,对吗?”
安吉低下头,抿起下嘴唇,“我猜不会,”她嘟哝着。
“不要动那些食物,”当每个孩子都来到桌边时,莎拉警告着。
这是莎拉的又一个感恩节规矩。这一天,就餐的每个人在装满他们的盘子之前,都得用言语表达他们的感谢之情。
“谁先开始?”莎拉问道。
“我感谢所有的食品,”罗布说道,咧着嘴笑。“我感谢天不再那么热了,”康妮说。
杰夫接着讲,“我感谢,我们不必再去城里那个枯燥无味的破旧学校。”
“嗨,”韦斯不同意这么说,“我还没想好怎么说。”
“喂,我先说了。你一定得想出话来。”
“对,我不喜欢爸爸走,如果他不得不走的话,那么,我感谢他带我们回到这里来。”
莎拉的眼睛模糊了,她伸出手紧握着韦斯的手,“我感谢每一个孩子,你们每一个人。”她的眼睛一个接一个地看着所有的孩子。“我非常爱你们。”
在韦斯对面,莎拉的另一边,安吉叹气说,“我感谢,今天我的爸爸会回来。”
莎拉立刻低下头看着她的盘子,不想给其它人看到她突然流眼泪,她盼望、祈祷,只为安吉的缘故,摩根今天会回来的。
莎拉?柯林斯,你这个说谎的人。她想要他回家,至少像孩子那样心切。
最后,所有人却说过了感恩话,食物不可思议地从大盘中跑到小盘里。
装满盘子前,安吉从椅子上爬下来。莎拉想要制止她,但没能够制止住。这个孩子的希望很快就会完全破灭的。莎拉自己的希望也会破灭的。安吉走到窗户边久久地向外望着。
她久久地站在窗边,没回到椅子上,她盘中的食物还没装满大半。她坐回椅子去,突然她挺直身子转头朝着窗户,小声叫道:“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安吉--”
但这孩子不答理莎拉,急忙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窗边。她那震耳的尖叫声引起了每个人的注意。
一会儿后,莎拉自己也盼望起来了。但紧接着她就强制压下了这无用的念头。如果她不立刻制止安吉往窗边跑,桌边每一个人都一定会流泪。“安吉--”
“我讲过的嘛,我讲过的嘛!”
甚至连看都不看其它人一眼,安吉拔腿就离开窗户走出屋去。前门“砰”的一声开了。莎拉的心在胸膛里怦怦地急跳起来。
“是他!是他!”
围桌而坐的他们,听到外扇门一开一关的哗哗声。所有的人都怔怔地互相看了一会,同时从桌子旁跑向门口。
当摩根慢慢把车转入那条车道时,公路上卷起的尘埃追上他,笼罩了汽车,接着,往前卷扑过去。他驾车弯上砂石车道。
还有二十英里路程时,他的心就已开始怦怦跳个不停。当他扫视着这块土地,这座房子时,他感到心情舒坦。这是家,好像他不认识似的。这个家伸开双臂,欢迎他,给他安宁,却对他一所无求。
在过去的无数个星期里,他曾多次地想到他再也看不到这个地方了。他想要跪下去亲吻这块土地。
他把车停下,还没能打开车门,安吉已飞奔到前车门外,等着他,他立即走了出来,把她抱进怀里。
“爸爸,爸爸!”她喊着,“我知道今天你会回来的。我知道,可是没有人相信我。”
他眨着突然模糊起来的眼睛,“他们不相信,嘿?”他搂着她,拚命抱紧她。
“爸爸,是爸爸!”
摩根向前急走,八只手把他团团围住了。
家!天啊,真是家。他拥抱着、亲吻着、欢笑着。他们喋喋不休,说个不停,以至他无法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他向上一看,是她,莎拉。她站在走廊上,两只手紧捂着她的嘴。
他过去三个月来朝思暮想的人,就站在那儿。莎拉。他从孩子们热切的拥抱中,轻轻地脱身出来。孩子们是怎样往回走的,他们互相吃惊对视的眼神,他们一会看着莎拉,一会儿又瞧瞧他的神态,他们那充满快活微笑的脸庞,他统统无暇顾及。
他眼中看到的只是莎拉。她没有动。她站在那里,犹豫不决好像定住了似的。他慢慢地朝她走去,心里直打鼓。她为什么不动?她为什么不来迎接我?她已改变主意了?她不再想他、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