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像杰菲去年干的那样做的:挖一个坑,坑里放一个浅锅,这样它就可以随时爬进锅里游泳。”
“你给它喂什么吃?”
安吉想了想,笑了:“我们去饲料店买一些普里拉公司生产的鳖饲料。”
摩根抿紧嘴巴才没笑出声,韦斯却忍俊不住哈哈大笑:“你最好给它考虑别的食物,小家伙。普里拉公司可不生产鳖饲料。”
“怎么会呢?”她心急地问道,皱起她那小小的额头。“肯尼说他们做猪食,你也说过他们做鱼食,他们还做马食,还做狗食和猫食。干吗他们不做鳖食?”
韦斯无奈地耸耸肩膀:“他们也许生产吧。我们找找看。”
摩根和韦斯走开了,安吉立即拿起一把种菜用的生锈小铲子,在鸡舍的地面上挖起坑来。摩根皱着眉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安吉只是瞧了他一眼,用眼角的余光快快瞟了他一下。她跟韦斯说话,甚至跟鳖说话,但就是不跟他说话。
“她刚才说起的鳖比赛是怎么回事?”
“那是指在北边的昌德勒镇上,每年七月四号那天,人们举行国庆游乐活动的事。人们进行掷马蹄铁比赛,欢聚跳舞,有好多吃的东西,等等诸如此类的事。”“那,鳖赛跑的事呢?”
“对,对,”韦斯笑着说。“去年我们看过它们赛跑,莎拉答应过安吉和杰夫,如果他俩愿意的话今年可以参加。好几个星期来杰夫一直念叨这件事呢。”
摩根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七月四日离现在还有一个多星期哩。到那时他肯定得到监护权批文了,不必再四处闲逛下去啦。
他的思绪再次被打断:杰夫和罗布欢跳着从屋角落拐过来,后面跟着两个男孩,两个男孩的头发都是金黄色,脸上长着雀斑,眼睛蓝蓝的。他想,一个大约十二岁,另一个八岁左右。
罗布和杰夫介绍说,这两个男孩是肯和本尼?哈德斯派思,他们“最知心的朋友”。
摩根轻叹了口气,眉头又皱了起来。莎拉,马儿,狗,鳖赛跑,现在又加上最知心的朋友。叫他的孩子们如何会得丢下这一切的一切离开呢?
傍晚,太阳西沉时,夕阳照射的屋后阴影拖得老长,灼热的风儿变成轻柔的和风,莎拉和摩根坐在屋后的门廊里,啜饮冰镇茶水,观看孩子们在做种种游戏。
莎拉鼓足勇气,将心里最想了解的问题说了出来:“一得到监护权批文,你就要离开吗?”
摩根放下玻璃茶杯,目光仍追随着打秋千的安吉﹒“确实说,我很高兴你提起这个问题。下个星期末好像有一场鳖赛跑。我在心里想,如果你不在意的话,我们一直呆到那个时候。我会支付你这段时间的花费的。”
听见他这么说,莎拉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不会急急忙忙离开了。但是,他最后那句话的含义,又使她浑身紧张起来:“我这段时间的花费?”
要是摩根多了解她一点的话,就会理解她的言外之意,就不会说出最后那句话来。但他不了解她;而是心直口快地说下去:“房费和伙食费之类的花费。供养孩子们这么长的时间,肯定花去了你不小的一笔钱。我们离开时,我会跟你结清这笔钱的,因此,请你算好我欠你多少钱,包括孩子们穿的衣服和别的东西,以及马和狗,还有照看他们的保姆费。”
他见莎拉的手紧紧抓住玻璃杯,抓得手指都失去血色发白了﹒她好久好久没有反应,使得他以为她没在听他说话:“莎拉?”
“我可不要你的钱,福思特先生。”
这么说来,又回转到原来的问题上来了?她到底有些什么为难之处?
“我从来没说过你要钱,莎拉。”他审慎地称呼她,但见她毫无反应。“我只是想归还你花在我孩子们身上的费用。我甚至无法想像,你怎样供养得起他们这么久。”
“我怎样供养他们,供养他们些什么,这不关你的事,”她咬着牙说:“我感谢你主动提出钱的事,尽管这完全没有必要。你不可能向我买那些马和狗,因为它们不是我的。它们是属于你的孩子们的。如果他们不能带着马和狗到你打算去的地方。我来为孩子们养这些马和狗,直到他们告诉我不再需要为止。”
“你生气了,我弄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她问道,终于转过身来望着他,眼神如暴雨将临的乌云。“我会告诉你为什么的,福思特先生。对出于一片爱心做的事,我决不收一个子儿。你的话语暗示我会要钱,这太气人了。”
“我理解这一点,”他说,微笑慢慢变成满脸是笑。“因为我弄明白了我穿的是你的睡衣,因此你一直气鼓鼓的,对吧?”
莎拉陡然站起来,转身朝门口冲去:“这个与那个毫无关系,对于一个政府的秘密特工人员来说,你可是太不精明了。难怪我们这个国家情况这么糟糕哩。”
她猛力拉开厨房的门,使劲地一声将门关上--他曾听到过她责备孩子们这么做。
摩根凝视着闭紧的门,听见一阵门铃的回音,缓缓眨动眼睛。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为难之处呢?
孩子们上床睡觉后,莎拉悄悄来到屋前的门廊,坐在她母亲的秋千椅里。气温与体温差不离,空气的湿气很重。知了还在树林里吱吱鸣叫,六月的小虫子卜卜飞撞纱窗,想要飞到纱窗那边的灯光去。
克米特和皮吉小姐一路摆动尾巴走过来,想要亲热地舔她的脸。“不准再舔,你们两个。我出来这儿不是为了弄得满脸口水。”这些话语足可斥退这两条狗,使狗垂下尾巴,耷拉着耳朵,但话语的严厉劲儿却被一声咯咯的笑冲淡了。
又一只六月的虫子撞到纱窗上,两只狗同时腾跃捕捉。六月的虫子可是狗的美食。
莎拉用脚尖蹬了一下门廊,使秋千椅晃动起来。旧木架和干巴链条发出熟悉的吱呀声,给她那一整天苦恼不堪的心以宽慰,惶然的心绪平静下来。
她孩提时代最为宝贵的回忆之一是: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她母亲坐在这张秋千椅上,被辛劳磨出老茧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束野花。这是她终生唯一记得的母亲形像。至于对母亲的其它记忆,就像那束野花一样,随着时间的逝去,渐渐枯萎淡忘了。
屋角旁长着一棵忍冬树,忍冬树繁花盛开,一阵和风将忍冬花香吹送过来。她舒心地长长吸了一口气,笑了。
防风雨的外重门吱的一声开了,摩根从屋里走了出来。莎拉舒心的笑容不见了。每次她见到他,总是不由得想到他很快就要将孩子们带走的,到那时就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她一生中第一次这样彻底地孤零零一人留在农场里。这个想法有那么一阵子使她感到惶恐不安,尔后她提醒自己,只要她还拥有农场,她就不会孤苦无伴的。
“你一个人在这个地方究竟干什么呀?”摩根问道。难道他了解她的心境?他挤在她身旁坐下来,未受邀请,也不受欢迎。
“全然与你无关,我会应付得了的。”
他分开两个膝盖。每次秋千椅朝前摆动时,他的大腿便擦摩着她的大腿,阵阵快意的颤栗直达她的胸臆。她喉咙发紧呼吸不畅--却误以为是空气湿气太重的缘故。
他将隐没在黑暗中的脸朝向她。夜色更凝重了,将他俩笼罩在神秘的黑暗中,秋千椅仿佛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他向她微微俯身,她的目光凝视着他那丰满嘴唇。他要吻她?
“你想过出卖这个农场吗?”
莎拉的眼睛瞪得溜圆,一阵确实失望的阴影掠过心头,但她不愿承认。真是傻乎乎的失望。“你为什么想要这么做呢?”
摩根耸耸肩,就像突然中断她有规律的生活节奏那样,忽然中断了秋千椅有规律的摆动:“一个人无法干完农场这么多活儿的,一个人住着,农场显得太空旷了。”
“我尽力不劳累过度,不迷路就行了。”
“别那么回避我嘛,我只是想提出来议论一下。对孩子们来说,这是个极好的地方,我的孩子敢情真喜欢这儿,如果你有卖的意思,我就用不着再把他们带走了。我会给你一个好价钱的。”
莎拉怔怔坐着,一动不动,屏住气息,心里默数了两遍十下,才开口说话:“我来给你解释一下,福思特先生。”
“我们又转回到原来那个问题去?”
“这个农场,可不是谁想要,谁就可以到手的。一块年代久远的不动产。我的爷爷奶奶白手起家,把这个地方建了起来。他们仅靠自己的双手和几匹骡子,在这儿肩并肩辛勤劳作,养家活口。他们死在这块土地上。我母亲就是在这幢房子里出生的,她和我父亲也是在这儿过世的。愿上帝宽恕,我也要在这儿一直住到死去。如果这还不算是对你的回答,那么好吧,我直截了当地说,我的答覆是不卖。你别再问了。”
突然站到地上,秋千椅动了一下停了。她走进前门时,摩根还在半道上,以为她会重重地把门砰的关上,上锁,将他关在屋外。她返身抓住防风雨的外重门,将门轻轻关上,门扇仅发出微微的吱呀声。
嗯,这下他可是惹出麻烦事来了。他一点也不知道,她对她的农场有着如此强烈的感情。她是一个不久就要独自一人过日子的单身女人。他无法想像,他所认识的任何女人会宁愿住在离城这么远的地方。
日新月异,城市生活。他认识的女人全都住在日益发展、熙熙攘攘的大城市里。
莎拉?柯林斯可是完全超然于他的生活经历之外。
摩根第二天开车到俄克拉荷马城,退还租来的车子,买了一辆家庭用旅行车。然后,他去汤姆?卡特莱特的办公室,监护权批文已办好等他去拿。在返回莎拉家的路上,他打算新开一个银行户头,让本森把他的补发工资转汇到俄克拉荷马。这时摩根驾车已经穿过了米克镇,为了不在通往农场的路上调头往回走,他开车沿公路继续往前行驶,来到普拉格镇,普拉格镇离去莎拉家的路约五英里远。
他在遇见的第一家银行门前停下来,下车走进银行,找到新开户柜台,告诉那个女职员,他要新开一个户头。她记下他的姓名,然后问他的地址。他仅有莎拉的住址,于是把这个住址告诉她。坐在柜台后面的这位中年女职员,戴着一幅双光眼镜,皱眉仔细审读刚记下来的地址,一会儿后笑意布满了她的脸。
“你一定是莎拉的孩子的父亲,”她叫喊道。
摩根感到内疚于心,脸颊一阵赧然。这天大部份时间,他都在想着莎拉的事。如果他的心事不全在对孩子们尽父亲的责任上的话,他和莎拉的关系就会亲近多了。他清了清喉咙,极力露出笑意说:“就是那么回事吧。”
“嗨,认识你真是太高兴了。我是塞尔兹尼克太太。你的孩子们敢情非常高兴见到你。你一定也会为他们感到自豪的。”
摩根感到有点迷惑不解。从小起,他就一直未在小镇或小镇附近住过,因而记不得小镇的人是极为熟悉彼此的事情的。
“我说呀,”这个女职员快嘴快舌地继续说道,“你的孩子们必定十分喜爱他们的父亲。哎呀,他们太像你啦。”
好几个人听到了她的高声话语,纷纷转过身来望着摩根。摩根恨不得钻到椅子下面去。这些人是谁?他心里突然产生了到人山人海的大城市里隐姓埋名的念头,于是尽快办理完了开户的事儿。
摩根回到农场后,站在屋里观看后门外的景象,嘴里啜饮着凉茶,一只手在兜里玩弄着硬币。他不习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除他之外,农场里每个人都有事儿干。罗布和杰夫到哈德斯派思家里玩去了﹒韦斯和康妮骑马去了。安吉在楼上午睡。
柯林斯寡妇像通常那样忙乎乎的,手脚不得空,从不安然闲坐一会儿。她不顾疲劳,抓紧时间去收拾菜园,她那娇美的臀部绷紧着褪了色的蓝色牛仔裤。
他那只伸在兜里的手突然将一把硬币攥在汗湿的手心里,尔后,他猛然把手从兜里抽出来,大步流星走出后门。他需要干点事儿,干点体力活,干些出汗的活儿。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有点疑心:寡妇柯林斯见他老是瞧着她的迷人臀部,忽然机灵一动,出去搞些出汗的身体锻炼之类的事。
然而,莎拉?柯林斯可不是他熟悉的那类女人。过去,他总是迷恋于心态复杂、冷若冰霜的社会名流和如乔伊斯那样的贵妇淑女,而对健康的劳动女性不感兴趣。至少,目前还不感兴趣。
他迫切需要干点什么事。
一个小时后,摩根脱下衬衣,用它把脸上的汗水擦掉﹒他一路寻找韦斯,拐过三面有木板墙的牲口棚屋角时,发现了可干的事:见牲口棚旁边的李子树的树枝将一个角落的屋瓦扫拨乱了,一根李子树枝从屋顶伸进牲口棚里二尺多长。
他将那根伸进牲口棚的树枝砍去,然后动手修检棚顶。他从棚顶退下来,站在离牲口棚有段距离的地方,查看修检结果﹒对以前经常从事的秘密工作,哪怕是成功地完成一件任务,他极少有机会检查其结果,现在能这么做,真叫人心里感到舒心。
莎拉从厨房窗户观察着摩根,他那伤口差不多愈合的背部肌肉一收一缩的,满背汗珠,闪闪发亮。她的指甲不由自主地掐过她刚削去皮的土豆里,她的双膝受冻般发颤。天哪,多棒的体形!宽阔的肩部成倒三角形向下收缩到腰部的臀部,完美地与强健的一双长腿浑然成一体。她想像,她如何亲手给他擦掉背上的汗珠,兴奋得手指儿颤动起来。
门廊的门窗啪的响了一声,打断了她的想入非非,她反倒很高兴。胡思乱想毫无用处。她猛力挥了一下马铃薯刀,吃惊地一看,一大块马铃薯飞进水池里,因用力过猛收不住手,手指尖都戳进了水池。
她嘟哝咒了一声,将削过皮的马铃薯倒进一只盆里,然后洗手。她瞪大眼睛,瞧见盒里有一个马铃薯,被成弧形地剜去一大块,好似一张怪模怪样的脸瞪着她,对她挤眉弄眼,嘲笑她。她对自己的愚蠢行为骂了一句,接着又削起来,决意要削多得足够大队人马吃的马铃薯--极力将心思从搅乱了她生活的那个男人身上拉开。
她看见他,剪短伸向棚顶的李子树枝,检修棚顶。这之后,她的目光追随着他:他换掉棚里两块裂开了的栏板,跟着修修这整整那。所有这些要做的事,她搁置了几个月,未来得及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