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瞄向一旁的内侍、宫女。
她立刻会意的遣走他们。
「现在可以说了吧?」
他一步步靠近她,让她不口口觉的后退;这是怎么回事?她竟会感到畏惧,这个没用的皇帝一直都是无害的呀!
「太后。」他在她耳边轻语。
她紧张的吞了吞口水,「快说。」
他一睑懊恼地说:「老实说,朕对女人……没什么兴趣。」
「啊!」她杏眼圆睁,打击不小的往后倒退数步,面如冰、心如绞,千想万想都没想到,这没用的皇帝竟和他父亲一样……「啊--」她尖叫。
姜永芳因为一脚踩空,整个身体往后倾倒,重心不稳的滚下斜坡,身子不住的翻滚,天地也不停的旋转……她要死了吗?
也好,省得烦心许多事。
「太后!」李世英的声音模糊地传入她的耳。「你停下来!不要再滚了……太后!」
笨蛋!能停她早就停了,以为她爱滚吗?
叩!
脑袋似乎碰上了什么,感觉一阵剧痛,四处传来骚动声,一个个嚷着太后、太后……
够了!不要再喊了,这太后也不是她爱当的。
「太后!」
是谁把她的身体用力翻转?天太黑,人影模糊她看不清。
不过她倒听得很清楚,那人正兴高采烈的说-
「哦!真是太不幸了,你要跟朕同病相怜啰!」
混蛋!
* * *
死了,临死一刖还要她不要憎恨那个男人,因为他是她爹,她该敬他、尊他、爱他。
娘愈这么说,她就愈憎恨他。
安葬了钦兰香后,姜永芳带着仅存的一些钱来到京城长阳,像个乞丐般在姜成家附近乞讨度日。
不敢认亲吗?
不!
欲战胜敌人,必先了解敌情。
可是在了解的过程中,她的恨飞快的涨大。
在她和娘贫苦过日、为寒冬无衣御寒心烦的同时,他们一家和乐,每日宴客狂欢;在娘卧病在床、无钱买药时,他们时常一掷千金买下来路不明的燕窝、真假难分的高丽人参补身;当娘临死之际,姜府为那该死的二夫人设筵祝寿,连续三天四夜,据说花了四千白银……若娘有那四千白银的百分之一,娘不会死,不会死!
教她如何不恨他们?如河不恨姜府的每个人?尤其当她从姜府婢女口中听到,姜府没有钦兰香这位夫人及姜永芳这个小姐时,她就下定决心了,她要姜家的每一个人都不得好死。
哈!还记得那一天,她那个狠心的爹-姜成五十大寿时,她用仅剩的钱买了一套粗俗的红衣,在姜府大门口拦了个祝贺的大臣,骗他说她这个为人女儿的要给爹爹一个意外的惊喜。
在那个贺客盈门、贺声不断的大厅上,她拿着礼盒率先上前,在众人因她衣料粗劣而投以鄙夷目光时,她的双眼直盯着姜成,弯身一福,大声的说:「女儿永芳祝爹爹一幅如东海、寿比南山。」在姜成惊愕的表情下,她从容上前,冲着他笑,「爹,女儿永芳自南回千辛万苦地赶回来为你祝寿,请你收下女儿从南回带回来的东西。」
不等姜成反应过来,姜永芳打开了礼盒,露出了她带来的礼物-她娘的牌位和骨灰。
她看见姜成的脸色登时刷白。
她微笑着,用只有姜成听得到的声音低语:「爹若不认我这个女儿,我无所谓,但我相信你的同僚会很有兴趣知道我悲惨的际遇,然后质疑你……是否能担任一国的右丞相,将来的国丈!」
姜成的脸立刻涨红,然后扭曲变形。
她知道他很气愤,可她不管,上前抱住他,大声说道:「爹!永芳好高兴你没有忘记我这个苦命的女儿……」
* * *
「哈哈哈……咳!」姜永芳猛然惊醒,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大大的黑影-她爹的魂魄来找她索命吗?不!「滚开!」下意识的一巴掌挥去。
那黑影躲也不躲,就这么啪的一声,她也顿时清醒的看向眼前肿了右颊的他……
「皇上!」
真的笨到没药救了,竟然白白挨打也不会闪。
「看到太后有力气打人,朕也放心了。」李世英咧着嘴笑。
满满的愧疚充塞着她的心,她何德何能有他这么一个儿……不!不是儿子,他是一个沉重的承诺,是她怎么也摆脱不了的重担。
老实说,朕对女人……没什么兴趣。
他的话言犹在耳,让她本来就痛的脑袋更加疼痛。
「太后,妳看!你跟朕一样,缠了满头白布呢!」他像个孩子般拿着小镜子,要她看看他们头上相似的「装饰品」。
她偏过头不看,任由绝望吞噬她……
大安王室如果无后,下一任君王该是谁?为了下一任的皇帝,宫廷、民间将会流多少鲜血……够了!她不想再看见任何血腥,她所犯的罪孽已经太多。
没错!无论如何都要这个无能的皇帝生出一个皇孙给她。
「太后,妳的眼神好恐怖喔!」他拿着小镜子,诚惶诚恐的后退几步,「是你自己跌倒的,朕可没推你。」
她怎么会有一种铁定失败的预感?
「唉--」她无奈的叹息。「皇上,你回宫去吧!哀家想要好好歇息。」她重新躺回柔软的床,拉上丝被,背对着他闭上双眼。
「太后,你怎么了?」
她不想理他,她需要更多时间思考对策。
「太后,你看起来似乎……深受打击的样子?」
唷,他何时变聪明了?
「是伤口很疼吗?」
不,他一 点都不聪明,还是笨透了!
「皇上,你好吵,可不可以离开哀家的飞云宫,让哀家好好休息?」她的口气像询问,实际上却是命令。
「可是朕想陪在太后身边,聊表孝心。」
呕.....
她才大他五岁,哪儿来的「孝心」?笑话!
「不用了。」
「可是朕真的很担心太后的病情……」
「出去!」她霍然睁眼,口气严厉起来:「哀家坚持皇上离开,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好让她想清楚未来该怎么办。
怎料他是离开了,可是她的心好闷、好乱,烦得她眼睛闭上又张开、张开又闭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啊!」她放弃的翻身坐起。
不行!她得放松、放纵一 下,丢下一 切烦恼、扔下所有重担,最好的方式就是……
「小喜子,把哀家的宝贝带上来。」
第三章
月明星稀、晚风清凉,浓密的树林旁,有一块空旷的草地。
「芳主子,这么晚了你确定还要玩?」做仆佣打扮的小喜子,忧心仲仲的问。
换上男人的服装、把及腰长发绑成辫子盘在帽里的姜永芳,手里拿着大大的纸鸢,眼神坚定、语气坚决地道:「小喜子,难道你要我舍弃这最后的乐趣?」
「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夜太深,小的怕你有危险。」
「夜深才好,不用担心有人会认出我。」不过她长居深宫,寻常百姓会认出她的可能性极低;可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她可不希望民间传出太后荒废朝政、爱放纸鸢的传闻。
大安王朝有一个爱玩的皇帝已经够了。
所以她老是压抑着迎风奔跑的冲动,上一次这样做是一年前,因为那个笨蛋皇帝竟向奏请南州饥荒的大臣说-
既然没米吃,那吃面粉好了。
这次则是为了蠢皇帝的「后事」……啊!她受不了了,她一定要好好的尽情奔跑,暂时忘却烦人的一切。
「可今天风大,恐怕……」
「小喜子,不要再说了,拿好纸鸢,等我说放的时候就放。」她拿起线圈,跃跃欲试的转了转脚踝。
小喜子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劝不动她,只好无奈的应了声:「是。」
「准备。」她向前奔跑,风很凉,心用力的跳动,这才是生命的节奏、身体的本能。
「放!」
一股力道猛地往后扯,她知道这表示纸鸢已经迎风飞起,于是她更用力的握紧线圈,往前跑的速度更快了。冰凉的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袭上她的脸颊、她的肌肤,让她舒服得闭上双眼,纵然气喘如牛、纵使香汗淋漓。
「娘!」
她仿佛回到小时候,她在田野间奔跑,放着她和娘同心协力制作的纸鸢,娘就在一旁种菜,含笑的看着她放纸鸢……那段日子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虽然苦,但很快乐、很幸福。
岁月不停流转,物换星移、人事全非,唯一剩下的是记忆。
好怀念好怀念的过去。
那时候,娘总是担忧的对她嚷着-
芳儿,小心哪!
「芳主子,小心!」
姜永芳一脚踩进地上的小窟窿,身体往前仆倒,帽子因此掉落,辫子掉了出来;双脚传来剧痛,手下意识的一松……系着纸鸢的线圈竟被纸鸢拉着往前翻滚。
「不!」她迅速地爬起来,不顾脚疼立即往一刖追去。
「芳主子!」小喜子忧心的呼唤。
她追,看着纸鸢的方向,寻找线圈的踪迹-她不能失去那纸鸢,那上头承载了她和娘最后的记忆。
她追进了树林,不断地寻找纸鸢的踪影。
在哪儿?到底在哪儿?
四处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她很懊悔,她不该在夜里放纸鸢,不然就不会失去如此珍贵的宝贝。
「娘,你保佑芳儿找到它好吗?那是妳留给我的遗物呀!」
她踏在树林里的小径上,终于看到一片夜空,但月再明亮也没用,她仍看不到纸鸢的影子。
娘,连你也不保佑我吗?你是在怪我没有原谅他们吗?
她的泪就这样逼出了眼眶。
哒!哒!哒!
什么声音迅速地靠近?姜永芳转头,只见庞大的黑影罩了下来。
「呀!」她骇然地坐倒在地。
她就要死了,这次再也逃不了。
嘶……
对方连忙拉紧缰绳,令那匹毛色如墨的黑马在她身一刖停住,继而倒退两步。
简直是特技!
她瞪大眼楞楞地瞧着,全身颤抖不已。
那人从马上跃了下来,走到她的面前,「你还好吧?」他朝她伸出手。
那人声音低沉,似乎有点懊恼,而且他给她的感觉有些陌生又有点熟悉,她见过他吗?
视线往上移,她看到他睑上戴了面具,遮住了他上半部的脸庞。
「你是谁?」她的声音还颤抖着,惊魂未定。
「相逢何必曾相识?反正我只是一个陌生人。」
这是什么答案?
还想出声质问这个无礼的男人,却看到纸鸢出现在他的头顶上;她连忙站起,迈步去追,跑了两步,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回头,她对那个男人说:「帮我找回纸鸢,我以一千两白银谢你。」她指着空中的纸鸢。
「你在深夜里放纸鸢?」男人很不以为然。
要不是她需要人帮忙,早把这个无礼的家伙骂得臭头,「少废话,帮不帮?」
「看在那么多钱的份上,当然帮!」他跃上马,从马背上向她伸手,「来!我们骑马去追,四只脚总比你两只脚跑得快。」
可是……男女授受不亲。
「还是……妳怕了?」
笑话!谁怕了一,她姜永芳天不怕、地不怕,连先皇都敢威胁,岂会怕一个见不得人的普通男子?
小手搭上他的大掌,他使力一拉,她便坐到他的身前……嗯,感觉似乎有些不妥。
「驾!」
可是……她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风吹在脸上,很凉;可身后有他的体温传来,让她的心不由自主的狂跳。她故意往前挪了挪身子,想要跟他保持距离,可是他却更加贴近她,是故意的吗?
「坐好,你不想跌下马吧?」他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
马蹄一 蹬,黑马突地跳起,想跃过横在路上的断木。
「啊!」她惊呼,害怕得搂紧他的颈项,她感到一阵晕眩,脑海中一片空白。
待马落地跑了数步后,她才猛地回神,推开他既温暖且令人心安的胸膛。
长到这么大,她从没跟男人靠得这么近,在危急时也从未向人伸手求援,怎么刚刚却那么自然的靠了过去?
「我不介意你继续搂着我。」他说。
危险!
她这辈子还没感觉到这么强烈的威胁感,压下所有的情绪,她寒着脸说:「你只要帮我找到纸鸢就好,不许多说废话。」
「唷-.」他吹了声口哨,「我好怕呀!」
可恶!要是让她知道他是谁,绝对会好好教训他,整得他灰头土脸,后悔今夜的放肆。
* * *
「我找到了你的线圈了。」男人在树上叫道,立即跳了下来,手上拿着几乎没有线在上头的木轴,「这线倒也挺坚韧的,今夜风这么大,竟然没断。」
「少乌鸦嘴!」姜永芳抢回木轴,开始一圈圈地把线绕回去。
他很自动的帮她把纸鸢一寸寸的往下拉。
纸鸢飞得极高,几乎要飞上月亮了,小小的影子就像个黑点似的。
她不敢想象它飞得多高,她又得拉多久才能拿回宝贝,而且也无法断定这条细细的线还能撑多久。
「为什么这纸鸢对你这么重要?」他打破有点尴尬的气氛问。
「不干你的事。」她没好气的回答,不想对这个陌生人产生一点好感。到目前为止,应该没什么好感吧?
「喂!姑娘,我只是想找话题打发时间,没什么企图。谁知道我们要拉多久!」
这倒是!他们不知要独处多久,不说话好象很奇怪;跟他聊聊或许能稍稍好解他给她的压迫感。
「那你为什么戴着面具?」她沉着脸问。
「你在审犯人吗?」看她脸色不太好看,他赶紧转移话题,「因为我被毁容了,丑得要死,见不得人。换你回答我的问题。」
她有点同情他了,可惜他身子健壮、身材高大,刚才瞧他上树的身手挺俐落 的,若加以磨练,未来或许是个护国良将,就差了那张脸。但一个人能不能成功不是靠脸蛋,而是脑子。
「那是我娘跟我一起做的纸鸢。」她低语,想着这些年来,她如何一次又一次的加厚纸鸢薄薄的纸面,努力维持它的原貌。
「你娘怎么了?」
「该我问了吧?」她眉头一皱,不是恼他,而是足踝的疼痛愈来愈剧烈,不过没关系,她还忍得住。
「是谁毁了你的脸?」
「我年轻的继母。」他笑着说,仿佛一点都不在乎。
「她叫什么名字?」这种恶毒的女人理应惩治,她很乐意给这泼妇一个教训。
「嘿!该我问了。妳娘呢?」
「七年前就死了。」她忍不住脸色一黯。
「很遗憾,请节哀。」可他的语气不像安慰。
她有点介意,但又何必介意?不过是陌生人的闲聊。
「你继母的名字是……」
「我会自己对付她,不劳你费心。这个问题不算,你可以再问一个。」他很轻松的说。
「你为何深夜在此?」她问。
「散心,我继母做了些荒唐事让我心烦。我很好奇,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他不提,她都忘了呢!看来今天是个大凶日,连续破了头、伤了脚,是老天爷在警告她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