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平，谢谢你特地来告诉我这些。但我宁愿相信君凡，相信他是真心喜欢我 。’她对他，也对自己说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我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她从座椅中站起来。
‘玲珑，请你回去后想想我说的话。’张浩平也站起来，伸手握住她的手臂。
‘他曾经跟你说他爱你吗？’
潘玲珑胃部猛然一缩，他的确是没说过。
不！她怎么能怀疑君凡？他虽然没说过爱她，但那些花、那些拥抱和温柔，不会是作假。
‘浩平，你曾经说过你爱我，但最后呢？’她回眸看着他，叹息般地说道。
张浩平瑟缩一下，彷佛被烫着般地放开她的手臂。
潘玲珑头也不回地离去。
咖啡厅的斜对角，一辆墨绿色的跑车才停下不久。
纪君凡看着潘玲珑走出咖啡厅的门，匆匆离去。
今天下午，若婷突然通知他提早一小时开会，他来不及告诉玲珑，等到会议结束，他立刻匆匆离去学校想接她，不过还是迟了些。
当他看见校门口冷冷清清，正想掉头回家时，却不经意瞧见潘玲珑和一个陌生男子坐在咖啡厅的窗边，那男人的手覆在她手上。
他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他可以从潘玲珑脸上的异样神色看出，她和那个男人不是普通朋友。
朋友是不会用那种方式握她的手的。
他是谁？
为何他才跟玲珑说今天要开舍，她转个身就与那人相约？
看见那人拉住玲珑的手臂时，他差点想跳下车子，上前问个清楚，不过，他随即制止了自己的冲动。
纪君凡敛去所有情绪，黑眸一直锁着潘玲珑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前方的街角。
玲珑，你是否有事瞒我?
第八章
周末很快地到来，潘玲珑坐在纪君凡的车上，带着纪家父子俩前往已经快一学期没回的老家。
不知是否因为上回张浩平说的那番话，还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她总觉得这两天她和纪君凡之同有些怪怪的。
说不上来哪怪，就好像两颗原本贴得紧紧的心，被中间突然出现的一片无形隔板，稍稍拉开了距离。
她猜纪君凡也有一样的感觉，只是两人都没有说出口。
唯有搞不清楚状况的纪怀祯，一路上不断地问着关于她家的事情，比方说她家多大？有多少人？附近有什么好玩的？
车子内，反倒是他的声音最多。
‘大概再半个小时就到了。’潘玲珑说道。‘君凡，开那么久的车，会不会累？’总得有人想办法打破他们之同的沉默。
‘不会。’纪君凡摇摇头，把车子靠向外侧，准备下交流道。‘是这里没错吧？’
‘嗯。’潘玲珑点头，心底涌起一阵莫名的恐慌。
她深深地看他一眼，不明白他隐约的冷淡所为何来。
纪君凡看兄她刻意压抑的困惑，心中一绞。
好几次，他想问她关于那个男人的事，可是又问不出口。
因为她的双眼藏不住秘密，而他害怕从她的神情中看见谎言。他自欺欺人地以为可以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但是，梗在他们之间的疑问，却同时折磨着彼此。
过完这个周末，他一定要与她开诚怖公地谈谈，纪君凡在心中暗自下了决定。
车子开下交流道，驶入郊区。
‘这边的房子都好矮喔！’纪怀祯好奇地四处张望着。‘老师，为什么这边没什么红绿灯？’
‘这里是乡下嘛！’潘玲珑说道。‘一直往前走到第三个路口右转，就要到我家了。’
当墨绿色的跑车在屋前宽广的空地停下时，两位老人家快步地从屋内走出来。
‘爸、妈，这位就是我上回提过的君凡，这是怀祯。’潘玲珑一下车就跑到父母身旁，勾着母亲的手介绍道。
‘伯父、伯母。’纪君凡点头礼貌地招呼。‘怀祯，叫人哪！’
‘潘爷爷、潘奶奶。’纪怀祯出奇地乖巧有礼。
‘好、好。’两位老人家笑得合不拢嘴，潘玲珑的母亲说道：‘快进屋，我准备了一些小点心。来，小朋友，来吃点甜的！’说罢，她拉起纪怀祯，推开纱门，往微暗的屋内走去。
‘你家离高速公路还满近的。’纪君凡说道。
‘是啊，我家的田，一直延伸到公路旁边呢！’潘玲珑挽着他往屋内走去，却感觉到他身体微微一僵。‘怎么了？’她问。
‘没有，我们进去吧！’纪君凡扯出笑容，推开纱门。
他异常的行为，使张浩平的话又浮现在她脑海。
但她不顾多想，摇头拍散那恼人的想法，她随他走入屋内。
‘老师、爸爸，快来！’他们一走入客厅，纪怀祯便一手拿着糕饼，一手招呼他们道。‘潘奶奶做的点心好好吃喔！’
‘妈，你拿什么好东西给他吃啊？他的嘴可是很刁的呢！’潘玲珑笑着走近。
‘哪有什么，不就是白糖糕嘛！’她妈妈笑开了脸。‘怀祯要是喜欢吃，到时我多替你做一点，让你带回台北去。这白糖糕啊，玲珑他们都不爱吃。’
‘每天都吃一样的东西，当然会腻嘛！’潘玲珑撒娇地走到母亲旁边。‘小弟呢？’
‘他听见你要回家，特别开车到市区买些零食回来。’她看一眼墙上的旧挂钟 。‘他说吃晚饭前会回来。’
‘妈，你不要太累，有没有要我帮忙的？’潘玲珑看见母亲要走到厨房，连忙跟上去。
‘不累！不累！你好不容易才回来一阵子，又带客人回来，我当然要一展身手，弄桌好菜给你吃。’她妈妈把她押回客厅。‘你就帮我好好招呼纪先生他们，你也知道你老爸，一见到客人就爱讲古，快去解救他们。’
她回头一看，果然瞧见她爸爸拉着纪君凡不知在说些什么。
‘那我过去喽！要帮忙的话，招呼一声就好。’潘玲珑对妈妈交代道，然后又回头加入纪君凡他们。
‘爸！你跟君凡说些什么啊？’她打断正在说话的父亲。‘又在讲古？’
‘我在跟他说我们家的历史。’潘爸爸一本正经地说。‘如果他要做我们家的女婿，当然要了解一下。’
潘玲珑愣了一下，顿时俏脸发缸地嗔道：‘爸！你会把人家吓到啦！’她抬眼看看纪君凡。
‘听你爸爸说话很有趣。’纪君凡面带微笑，但潘玲珑却隐约察觉得到他有心事。
‘女儿啊，你眼光不错，君凡有气质又体面，而且还有个可爱的儿子，能让你捡便宜做老妈。哈！不愧是我女儿，一点都不吃亏。’他的话让纪君凡不禁莞尔，连正在吃白糖糕的纪怀祯都停下咀嚼的动作，哈哈大笑。
只有潘玲珑想挖个地个把自己埋起来，老爸爱说笑的个性一点都没变，却总是让她发窘。
‘伯父，我想到外头四处走走，不知方不方便？’纪君凡说道。
‘方便！当然方便！女儿，带君凡去外头逛逛，我可以跟怀祯聊天。’潘爸爸说道。
潘玲珑不放心地望向纪怀祯。
‘你们去啊！’纪怀祯马上说道。‘我不怕听讲古，而且这还有好吃的白糖糕。’
‘既然这样，我们就自己去晃晃！’潘玲珑对纪君凡说道。
等他们两人相偕出门后，潘玲珑的爸爸立刻坐到纪怀祯旁边。纪怀祯望向他，两人交换一个共谋的眼神。
‘小朋友，你是真的不想去？’
‘潘爷爷，我们想的应该是一样的吧？’纪怀祯咬一口白糖糕。
‘哈哈！你这孩子很有趣。’潘玲珑的爸爸跷起二郎腿。‘看在你那么懂事的分上，我说个以前发生的故事给你听。从前……’
周末的黄昏，微暗的客厅，纪怀祯一边吃甜点，一边听故事。其实，那些故事也挺有意思的……
这是他睡着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晚餐时候，潘玲珑的弟弟也回到家，他们一家四口加上纪君凡父子，把潘家小小的餐桌挤得满满的。
‘来，多吃一点！’潘妈妈热情地替纪君凡和纪怀祯挟菜。‘不知道合不合口味？’
‘很好吃，谢谢你。’纪君凡客气地微笑回答。
面对潘家的热情招待，他已经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刚才他说要出去走走，就是想证实他心中的猜测。想不得到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他们公司一直谈不拢的那块地，竟然是玲珑她家的！
如果他不曾见过潘家人，不曾认识玲珑，他可以在商言商，用一贯强硬的手段取得这块地。
但是……现在要他怎么办？
这块地对公司将来的发展极为重要，然而，要他用商埸上热情的手段取得这块地，他下不了手。
纪君凡咀嚼着口中的美食，却食不知味。
‘爸爸，最近家里好不好？’潘玲珑问道。
‘还好，不就是老样子！’潘爸爸轻描淡写地带过。‘怀祯是个好孩子，刚刚我们聊得很开心。’他忽然改变话题。
‘是吗？’潘玲珑微笑地看向纪怀祯。
纪怀祯正吃得津津有味，听见自己被点名，拾头看看大家，随即又低头继续大嚼。
潘爷爷是个好人……纪怀祯惭愧地想道，他其实根本就听到睡着了，哪有聊什么？
‘姊，你别听老爸粉饰太平！’潘玲珑的弟弟忽然开口说道。‘最近有一个台北的大公司硬要买我们的地，已经弄了快半年，他们还是不放弃……’
‘吃饭的时候别谈这个！’潘妈妈皱眉打断儿子的话。‘你姊姊刚回家来，不要说这些让她烦心。’
潘玲珑脸色微凝，心凉了一半。
难道张浩平说的是真的？
‘妈，我也是家里的一份子，怎么可以下告诉我？’潘玲珑转向弟弟问道：‘是哪家公司要买我们的地？’
她武装起自己，等待着最坏的答案。至少，现在她能够跟君凡面对面地对质。她觉得自己就像个等待上断头台的人犯，只要判决一下，未来的命运就将决定。
仿佛遇了一世纪那么久，她弟弟才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潘玲珑失声说道。
‘我们根本不想与他们打交道，谁管他们是谁？就算今天是天王老子来，我们也不会卖地！’她弟弟显然对那家公司印象很差，口气也愈说愈激动。‘那些家伙以为用钱就可以砸死人，他们怎么懂得我们和这块地之间的感情？’
纪君凡虽然不动声色，但坐在他身旁的潘玲珑却能清楚察觉他松了一口气。
她的心被狠狠地剌了一下；回台北后，她一定要他亲口对她解释清楚。
‘玲珑？’潘妈妈看见女儿苍白的脸色，责怪地瞪儿子一眼。‘玲珑，你别挂心这事，总之咱们不卖，他们又能怎样？难道来抢吗？来！吃菜！’
‘爸，你一定可以帮潘爷爷和潘奶奶对付那些人，对不对？’一直努力扒饭的纪怀祯忽然说道。
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到纪君凡那边。
‘当然。’纪君凡扬起一个自信的微笑。‘这件事我会想办法帮你们解决。’
‘那怎么好意思？’潘妈妈说道。‘你自己一定也很忙。’
‘姊，多亏你帮我们家带了个救星回来，不然他们三天雨头上门骚扰，虽然没什么实际伤害，但是精神压力很大。’潘玲珑的弟弟朝纪君凡举杯。
只有潘玲珑瞧出他笑容中的勉强。
他对你别有企图……他不是真的爱你……
张浩平的话不断地在她脑中响起。
君凡，真是这样？你真是为了我家的地才接近我？她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的波涛起伏。
这件事不能让怀祯知道，她怕他知道后，又会变回以前那个桀骜不驯的问题儿童。
‘纪先生，你在哪裎高就啊？’
潘玲珑听见她爸爸问道，立即回过神，望向纪君凡。
‘我是个商人，在一家高科技公司混饭吃。’纪君凡轻松得体地说道。
‘高科技公司？那很有前途喔！’潘爸爸眉开眼笑地说。
人家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他这未来岳父看女婿，也是越看越得意。
然而，纪君凡含糊不清的回答，听在潘玲珑耳中，又是另一番感受。
怀疑的种子一旦被种下，萌芽的速度可以是相当惊人的。
晚餐在潘爸爸和潘妈妈友善热情的招待下结束，之后他们一起聊天看综艺节目。
当天晚上，纪君凡和儿子走进潘妈妈特地为他们整理出来的客房中，纪怀祯往床上一躺，说道：‘爸爸，我觉得潘老师的家人都很好。’
‘对啊！’纪君凡应道，也躺到床铺上。‘今天愉快吗？’
‘很愉快！’纪怀祯打了个呵欠。
纪君凡看着儿子很快地沉沉睡去，替他拉好被子，静静地看着他熟睡的脸。他有多久没有陪他入睡了。
莫非商场上的磨练，真的把他变成－个冷血无情、不择手段的怪物？对他而言，建造南部科学园区，只是在地图上用笔圈选一块而已，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些那些地主对土地的感情多深，一心觉得钱才是最重要的关键。
就像玲珑她弟弟所说的，以为可以用钱砸死人！
纪君凡仰躺在床铺上，瞪着老旧的天花板静静地沉思。自从遇见玲珑后，他重新体会到温暖的感情，使他知道除了工作外，世界上还有许多美好的事物，他不是冷血的怪物。
纪君凡对着天花板暗暗承诺，他星期一一回到公司，就马上取消这笔土地收购方案。
他可以从新规划一个小一点的科学园区，虽然费工耗时，但至少能让潘家保有家园。
潘玲珑躺在床上，也是辗转难眠。
她抱着枕头，泪珠滑过挺翘的鼻梁，滴落在枕头上。
张浩平没有唬她，君凡今天的反应已经告诉她答案。
与君凡共处的点点滴滴，一幕幕如走马灯似地在她心头掠过。君凡，难道那些都是假的？也或许，他当初是因为她家的地而接近她，不过后来却真心地爱上她……潘玲珑试图乐观地往好的方面想。
不……她随即又泄了气。陈若婷说得没错，她和君凡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她和陈若婷站在一起，的确像是丑小鸭。
又一滴泪水滑落。她回忆起第一次去做家庭访问时，陈若婷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还有之后她对君凡撒娇，那种娇滴滴的模样。
像君凡这样的龙，身边一定有不少似陈若婷的莺莺燕燕，他为什么会看上普遍又平凡的她？当她每天在学校面对－大群小朋友时，围绕在他身边的，又是哪些人呢？
自从与他相恋之后，这还是她首次想到这个问题。
莫名的醋意涌上，梗得她心酸。枕头已经湿了一大片，可是她却无力停止哭泣。
窗外，开始下起浙沥沥的小雨。
同一个屋檐下，纪君凡和潘玲珑各自倾听着雨水打在屋顶上的声音。
今夜，是个难眠的夜。
隔天，用完午餐之后，依照原定计划，是纪君凡他们应该启程返回台北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