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跑到街上来晃什么啊你?不怕危险吗?”她才关上车门,他劈头就是一顿数落。“你想干嘛你说,撞车吗?”
他对她发脾气的样子跟以往没什么两样,她努力地想在车厢内嗅出一点异样的感觉。
车子很快就进入停车场,熄了火,他依旧气急败坏地瞪视她。
“说啊你,这么晚了还上街干嘛?”
他虽虎视眈眈,心里却感到莫名兴奋,为了好不容易有个理由可以让自己对她大发雷霆之怒。
她凝望着他的怒颜,专心地忘了眨眼,两眼疼得渗出泪水。
“又怎么啦你,哭什么?”SHIT!他暗咒一声。“因为我没回家吃晚饭?”摇头。
“因为我夜归?”摇头。
“因为我最近没空理你?”摇头。
“因为你碰上生理期吗!”他大吼一声。
她不再摇头,却哭得更厉害。她承认自己不讲理,但此刻她一点也不想讲道理。没道理的话她又说不出口,只能赖皮地哭,没完没了。总不能要他承诺永不再婚吧?
“下车,下车。”他不耐烦地先下了车,连拖带拉地将她拉进电梯,上了十五楼。
“等一下,”她在他打开门之前,拉住他的手。
“还有什么事?”无奈地,他停止开门的动作,转身向她。
“你都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你想要我说什么?哪有那么多话好说。”他又转身开门。
她立刻将他紧紧抱住,一张脸就这么贴上他的背。
他在感官完全麻木之前成功地开了门,掰开她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拉她进屋。
“你现在就给我回房里睡觉去。”
他忿忿地摆脱她,拿了罐啤酒往吧台边上一坐。
她不但不走,还挨着他坐上另一张高脚椅。
“去──睡──觉!”
他吼完便不再看她,那一脸天真无邪,那一身香甜的青春气息令他怒火中烧。
她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侧趴在吧台上,她的目光开始在他脸上游移,扫过他生气的眉,生气的眼,透明的光最后直射在他紧抿的唇上,像是要溶掉覆盖其上的冰霜。
该死的她想干嘛?他立刻抓住她抚在自己唇上的手,无限困扰地盯着她,但一时之间他竟想不出该如何责备她,就这么与她四目相接;于是她一不做二不休地直起身子,用另一只手继续刚才的动作。他能做的就是把那只手也抓住。
那张脸近得令他无法正常呼吸,在他就要窒息的霎那,她滑下了椅,将整个人朝他靠去,落阱下石地把唇贴上他的。
碰到火似地,他立刻缩了回去。可一股神秘的力量又催迫他伸了过去。在一片愠怒中,他纵容了自己。
放掉她的双手,他捧着那张透明的脸,报复般掠夺了那两瓣玫瑰。
“你是鸦片。”他说,又爱又恨。“你会害我上瘾。”
“你会再婚吗?”她问,忐忑不安。
“不会。”
“我可以一直跟你住吗?”
“你会离开我的,等玫瑰花开的时候。”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不必懂,我懂就够了。”
玫瑰不再说话,而他继续飘飘然地尝着鸦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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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困啊?”何大成在听见戚幼吾关上房门的声音之后才下楼来,在吧台边和魏欥华并坐着。
“困得要命又睡不着。”他已换了杯烈酒,让刚才的激情伴随透明冰块,浮沉于淡褐色的液体中,慢慢消失。
“打算怎么办?”
“我再坐一会儿就去睡了。”
“我管你什么时候去睡,”何大成睨他一眼,朝楼上指了指,“我是问那个,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别跟我装傻,我刚才本想下来喝水的,不好意思打扰你,所以摸着鼻子又回房里去。”他斜睨着魏欥华。“你不会告诉我是她勾引你吧?”
“你想说什么?”
“你想做什么?”何大成立刻将问题丢还给他。
“跟女孩子接个吻有那么大不了吗?”
“别说得这么满不在乎,你是想掩饰心里的罪恶感吗?别人你可以玩玩就算了,可是你怎么能这么对待戚小妹呢?她可玩不起呀,你玩火自焚没人管你,可你不不要伤及无辜才好。”
“我一点也不想伤害她,真的。”他突然变得十分沮丧。“一点也不想。天知道我是多么努力地在克制自己。”
“你终于说出真心话了,不容易呀。”何大成有些意外,却也感安慰。“我早就发觉你对她很不一样。果然,你是爱上她了。”
“我该怎么办?”卸下伪装的他变得十分脆弱。
“爱就爱了,怕什么呢?”
“如果说结婚前的我是一张完整的大钞,那么离婚后的我应该只是找回来的一堆零钱,没有多少本钱去爱一个人了。爱了就有伤害,她还稚嫩得不堪一击,我爱不起她,你知道吗?”
“我不以为然,你现在根本是睁着眼说瞎话,一边做一边说不要。依我判断,你不是爱不起她,你是放不下自由,不愿被爱束缚,对不对?”
他一笑置之。
“你不是在卖保险吗?什么时候改行成了爱情顾问?瞧你那大言不惭的样子,你凭什么?就凭你那些乏善可陈的失败经验吗?”
“失败为成功之母,”何大成对他的调侃不以为忤。“国父革命历经十次失败才得以成功,以这个标准来看,你肯定比我接近成功,说不定你跟戚小妹这一次就成功了。
“好了,不提这烦人的事。”
“她爱你。”何大成突然一反刚才嘻嘻哈哈的态度说了一句。
“她今天晚上对你说了什么是吗?”
“没。我自己观察出来的,你难道没感觉吗?”何大成叹笑。“还是你太久没碰女人所以反应变迟钝了?唉,你刚才吻她那样子倒真像很久没碰女人了。”
他的话为自己赢得一拳。
“捶我我还是要说,你好好反省反省吧,如果爱她让你痛苦,那么不爱她你会更痛苦。就从你可以为了她而不再碰女人来看,你后半辈子应该不会好过。”
“你怎么晓得我没碰女人?”
“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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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欥华和戚幼吾继续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尴尬渐除,模糊依旧。
“烦。”挂上同学的电话后她抱怨一声。
“烦什么?谁的电话?” 魏欥华好奇地问。
“同学约我明天出去玩。”
“不好吗?”
“不好,他很烦,我选什么课他就选什么课,上课总喜欢抢我旁边的位子坐,中午还赖着跟我一起吃饭,成天像个跟屁虫似地跟着我,烦都烦死了。”
“人家这是在追求你,连这个都不懂?”
“我知道呀,可是我已经拒绝他了,他还死缠不放,讨厌。”
“为什么拒绝?什么理由?”
“我是重考生,年纪比他大,跟他在一起我总觉得没有被人呵护的感觉,好像我是姐姐,还得保护他咧。他却说他不在乎我年纪比他大。”
“对呀,人家不在乎,你烦什么?”
“他不在乎我在乎,哪怕是只比我小一天我都不要。”
“这么苛刻啊?那你等学长来追好了。”
“是有一个学长还不错,我蛮欣赏他的。”
“哦?看上人家什么优点了?”
“他啊──长得斯斯文文的,声音很好听。对了,他在我们学校的‘学生之音’主持一个节目,好多人都迷死他的声音了。还有,他脾气很好,对女孩子都客客气气的。”
“平庸。”
“才不呢,我们系上好多女生暗恋他,不过他好像还没跟哪一个特别好就是了。”
“那你动作快一点,来个捷足先登。”
“可以吗?女生可以追男生?”
“为什么不可以?别那么平庸。”
“那你教我,我该怎么去追他?”
“我只会追女的,你问错人了。”
“好,那你假设自己就是那个男的,你希望我怎么追你?”
“不必了,我跟他有代沟,我想的跟他想的一定不同,所以你别指望我了。”说罢他起身上楼回书房。
她朝他的背影做个鬼脸,继续看电视。
第八章
饭店一楼LOBBY。
“嗨,好久不见。”
Teresa一见魏欥华出现立刻上前,一派优雅。
“好久不见。”他握了下她伸向自己的手。“到咖啡厅里坐吧。”
他们旋即入座。
“怎么突然到台北来了?”他问。
“陪我爸妈回来探亲,顺道来看看你,你好吗?”
他点点头。
“台北变了好多,我几乎不认得了。”
“那是一定的,都多少年了。”他又问:“准备待几天?”
“下星期就走。”
简短寒暄之后两人都有接不上话的感觉。
“结婚了吗?”她问。
他摇头作答。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
“伤心往事,不提也罢,谈谈你自己吧,这几年过得如何?”
她双手一摊,潇洒一笑。“还那样,工作没换,男朋友倒是换过几个。”
“遇到冷天小腿还常抽筋吗?”
“情况改善很多了。我现在尽量不喝咖啡,改喝牛奶。”
“现在不会一喝牛奶就拉肚子了?”
“不会。体质大概变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问得不妥,赶紧打住。
她忽然朝他一笑。
“想起什么了?”他问,有些不解。
“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们约会的时候,你经常迟到?”
“记得。”他也笑。“我迟到一个小时你再生气一个小时,结果我们总共损失两小时。”
“我现在觉得那些曾经损失的时间对我来说都弥足珍贵。我浪费了很多。”
“当一切都成过去时就无所谓浪不浪费了。”
“你说得对。”她点头表示认同。“很可笑吧,我后来遇上一个一点都不浪费时间的男人。”
他挑了下眉等待下文。
“他同时跟我和另一个女人交往。”
两人相视莞尔。
“我有机会到你的美语中心和家中参观吗?”
“我可以邀请你到美语中心看看。”他技巧地拒绝请她到家中做客。
他的行动电话在此时响了,是戚幼吾打来的,告诉他今晚她要晚一点回家。
“十点以前回家,不准讨价还价。”这两句国语Teresa还听得懂,她以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他无意回答,耸肩带过。
不再提感情的事,两人接着随兴地聊着各自工作上的趣事,咖啡夜话还算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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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Teresa道别后,他直接回家,一开门就发现戚幼吾尚未回来,他看看手表,十点一刻。
什么也不做,他坐在客厅里等着骂她。
让她自由吧,他告诉自己,这不是自己一向标榜的吗?何况自己也没有权利不让她自由呀,所以现在的他活该独自守着这没有悔恨的囚笼。他盯着天花板,忽然发现这房子原来一点个性也没有。
门开了。
“你愈来愈不像话了,跟你说十点以前要回来,现在几点了?你长大了是吗?竟然回家回得比我还晚。买车给你是不想看你每天早上换好几趟公车去上学,不是给你约会用的,你晓不晓得?”他一连串的责骂结束时,人也已走到她面前。
“我又不是去约会。”她小小声念了一句,换好拖鞋就准备上楼。
“说什么?大声一点。”
“没啦,路不熟,我多花了点时间,所以才晚了半小时回来嘛。”见他挡住自己去路,她索性停下解释。
“又开发了什么新的约会场所,所以才会路不熟对不对?”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见他咄咄逼人,她决定让他气死,说完她就跑上楼去。
洗了澡她又下楼来喝水,见他还坐在客厅里,于是绕过来在他身旁坐下。
“大哥,你怎么一直坐在这里?已经很晚了,你还不去洗澡睡觉啊?
“你让人家上到几垒了?”
“犯规!你说中文。”
“你可以用中文回答这个问题。”他盯着那对透明的眼。
她溜的溜地转了转眼珠,道:“我也不知道那样算几垒,反正就是牵牵手,亲亲嘴,很平庸啦,大家都这样的。”
“就是那个长得斯文、声音好听又没脾气的学长吗?”
“你说先抢先赢的呀,怎么样,我还不赖吧,没给你丢脸。”
好,好个豪放小妖女,他一手立刻毫不温柔地托住她的后脑勺,然后以唇堵住那两瓣被别人蹂躏过的玫瑰。
疯狂之吻!他想毁掉嘴里的玫瑰。他一个人受鸦片的毒害就够了,反正他早已百毒不侵了,他愿意牺牲小我。
“怎么样?他的吻比起我的,如何?”他换一口气,不待她回答什么便继续毁灭之吻。
“我是你的鸦片,他不知道。”她说,偷偷张开的眼里漾着谜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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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幼吾决定跷掉下午那三节课。
发动汽车引擎时她告诉自己要冷静,否则会出车祸,她立刻要去见魏欥华。
跟同班一位女同学一起吃过午饭,打算到宿舍里借同学的寝室歇歇脚,她们无意间在一间寝室门口听见有关她的闲言碎语。
“我看赵学长对她比较有意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看开点啦,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甲同学在劝某人。
“我就不懂我哪点不如戚幼吾了,他怎么就只看得见她?”乙同学为自己抱不平。
“唉,人家长得比你漂亮,身材比你好,一口英语说得比英语老师还流利,这些你不能否认吧。”
“有一点我一直想不通,听说她家世普通,而且父母双亡,她哪来那么多钱用那些好东西?”
“她哪有用什么好东西?我看得她穿得还好嘛,跟我们差不多呀。”
“那是你眼拙,没看出她穿的戴的背的都是世界级名牌。唉,离不离谱啊你说,她还开车上下学。大一刚开学的时候就有人常看到一个男的开车送她到校门口,谁晓得她跟那个男的是什么关系,搞不好是被人包了也不一定。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哟,君不见时下声色场所里的上班小姐不乏大学女生吗?我告诉你,她一定是跟那个男的住一起,蒋季平说他打过好几次电话给她都是一个男人接的。”
“真的吗?可是我看她不像是那种女孩子哪,待人诚恳随和,上课态度比我们两个认真,人还不错呀。喔,对了,我听她说过暑假兼家教赚学费的事,所以应该不至于像你说的那样。”
“反正我觉得她不简单,你别被她的外表给欺骗了。”
听到这里,戚幼吾就丢下同行的同学,冲出女生宿舍大楼。
微寒的冬日,她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却直冒冷汗。这是她第二次到魏欥华的美语中心。
她扑了个空,秘书说他录节目去了。
于是她回家去等。这一等,她连晚餐也没吃。深夜时分,终于在沙发上睡着了。